第69章 中招之人(上)

貂蟬之所以選擇在董卓府最偏遠的小道上等待, 是因為這叫作戲志才的士子行蹤十分隐秘,每次來去太師府都會選擇偏僻無人的路線。

如果今日戲志才前來赴宴,她将有很大的可能在道上碰見他。

或者是老天垂憐,貂蟬在小道兩旁的海棠林內等了将近一刻鐘的時間, 真的等來了她想等的那人。

她摘掉面紗,以最快的速度朝道上沖去。

戲志才聽到左側急促的腳步聲,正欲回頭,忽有人撞了他一下, 撞得他一個趔趄。

“抱、抱歉!”清脆而慌亂的女聲自耳畔響起, 接着便是一陣手忙腳亂,穿着侍女服飾的女子好不容易找回平衡, 擔憂而畏縮地看着他, “小婢該死,實不該……您還好嗎?”

戲演到一半的貂蟬見對方臉色慘白, 一時忘了刻意的僞裝,忍不住出聲詢問道。

“無事。”左手虛握成拳按住胸口,戲志才忍住強烈的咳意, 朝貂蟬擺手,“你退下吧……且小心一些,不要再撞到其他人了。”

貂蟬一愣。

她已做好被為難的準備, 甚至設想過最差的結果。豈料, 對方非但沒有怪罪她, 反而囑咐她小心一些……

明明被她撞得面色發白, 好似随時會倒下……

怔神之間, 戲志才已繞過她,一步步走遠。

貂蟬回過神,猛地轉身。

那背影挺拔而堅毅,腳步堅定平穩,一點也看不出重病的模樣。

可剛剛有過近距離接觸的貂蟬知道,那人不過是在強撐而已。

若是其他人,被一個冒冒失失的侍女冒犯,責罵都是輕的,可他沒有半句怨言,甚至還怕她再得罪人,特意叮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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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一個稱得上君子的人……

貂蟬原本堅定至堅硬的心産生了一絲動搖。

不對,不是這樣的。貂蟬暗道。若真是溫柔的人,為何要成為董卓的幕僚,助纣為虐?怪只怪他替董卓出謀劃策,殘害百姓,做盡喪盡天良之事。若非他們利用她父親,意圖以他為餌,對付有志之士,他父親又怎會因為醫術不精而觸怒董卓,招來這殺身之禍?何況,她在剛才撞上戲志才之時就已下完套。既然已經已經踏出了複仇的第一步,這事就由不得她後悔。

貂蟬下定決心不再去想。她正準備離開,腳剛邁出去就踩到一個硌腳的東西。

低頭一看,地上落着一只藍色的布囊,開口大敞,有小半只竹簡掉在外頭。

貂蟬拾起布囊,上面還留有餘熱,應該是剛才那個叫戲志才的士子遺落下的。

纖纖素手取出竹簡,打開一看,險些握不住這堅硬之物。

這個字跡……貂蟬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她從頭翻到尾,在最後落款看到二字:戲煥。的确是戲志才的筆跡。

她又從懷裏取出另一塊尺書,兩相對照,确認是同一個人所出。

怎會……?!

貂蟬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這個戲志才,怎會是寫信警示她父親早點離開的那人?!

縱然她父親不幸遭難,可那全是因為她父親不願離開之故,這救了村民、又留字提醒他們的士子,對他們父女有着實實在在的大恩。

貂蟬心亂如麻,哆嗦着将竹簡與尺書收回懷中,匆匆往戲志才離開的方向趕去。

不行,絕對不能——

等等——

貂蟬腳步一頓,随即以更快的速度往前。

如果戲志才就是寫信警示她父親的恩人,那麽……

他豈非就是與崔郎同行的……他的朋友?

戲志才為董卓效命,且為董卓首席謀士一事,崔郎知道嗎?

必定是不知的吧,崔郎曾問她董卓最倚重的謀士是誰,肯定不知他的朋友竟與他為敵……倘若崔郎知道……

貂蟬将所有念頭抛到腦後,專心去追趕戲志才。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必須把人追上,把“那東西”收回來才行。

可是貂蟬沿着那條路追了許久,沿途看了個遍也沒有找到對方的身影。她急得冷汗直冒,正準備回頭再找一遍,被偶然撞見的侍女攔下。

“原來你在這?管家找到你許久,大家都在忙着宴客之事,你快些來吧。”

貂蟬心急萬分,一時之間找不到脫身之法:“我……我肚子疼。”因為鮮少說謊,她的聲音有些發虛。

幸而因她追了一路,額冒冷汗,眼中被淚水浸泡而蔓延來的血絲尚未消退,倒真有那麽幾分肚子痛的模樣。

侍女不疑有他,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可你必須過來。我們現在人手不夠,大管家明令要求帶你回去。先委屈一下,忍忍吧。很快就好了。”

貂蟬無奈,只能跟着侍女走。

管家見到她,先是斥責了一番,叱她最近總是躲懶,時常看不到人影。貂蟬卑微致歉,管家又罵了幾句,因時間緊迫,只得将事情輕飄飄地揭過,讓她與一衆侍女一同布置會場。

由于心系戲志才的事,貂蟬急着去廚房把某件算計戲志才的東西取回來,她向管家提出自己想去廚房打下手的意願,卻聽管家冷笑一聲,毫不猶豫地駁回。

“又想躲懶?這可由不得你。”

貂蟬面色一白,不敢再提。

她一直從巳時等到午後,直到會宴開始,也沒找到機會将“那件物品”取回,更遑論去尋找戲志才。

時間一寸寸地逼近,貂蟬手心漸濕,站在會廳的一角,躲在柱子後頭焦慮地望着大門。

如今之際還有一個辦法,就是在酒宴開場前,伺機走到戲志才的身邊——

“铛铛铛——”

編鐘發出美妙的樂音,酒宴正式開始。

貂蟬愈加焦急地看着門外,一個個文士武将魚貫而入,沿着兩旁的矮幾依次坐下。

終于,大門口出現一道颀長的灰色身影。

貂蟬眼中一亮,捧着手中的酒器上前。

“貂蟬,廳內酒水不足,你快去後院找人一起擡一壇過來。”

半道插入的聲音令貂蟬一僵:“可是……”

“快去!”管家瞪她一眼,顯然已關注她多時。

貂蟬不敢節外生枝,只得照辦。

等她回來的時候,廳內已坐滿了人。

時間愈加緊迫。她找到戲志才的位置,想到他的身後伺候,然而戲志才身後已經站了另外兩名侍女,沒有她的立足之地。她想厚着臉皮去求管家,又怕引來管家的懷疑。

正猶豫不決間,董卓來了。

董卓一來,全場肅靜。

貂蟬不敢輕舉妄動,連忙回到自己的位置站好。

管家讓她為前排的武将篩酒,貂蟬應下。

她心不在焉地替那武将布置,險些把酒倒出杯外。她及時回神,連忙止住倒酒的動作。

一只大手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再來。”那人道。

貂蟬聽到熟悉的聲音,偷偷睇視,好巧不巧,那人竟又是呂布。

呂布同樣注意到了她,掃了她一眼,別開目光。

貂蟬此刻無心關注呂布這邊,她盯着董卓,緊張地看着他的一舉一動。眼見他接過侍者遞上來的酒杯,執起桌子上的銀筷在酒液上輕輕碰了下。

取出筷子後,銀筷與酒水接觸的頂端被染成了黑色。

離得最近的奉酒侍女雙腿一軟,整個人跪了下來,手裏的酒壇摔落在地,碎片四濺。

整個大廳頓時變得啞然無聲,董卓舉着那根頂端被染成黑色的筷子,面色陰沉似羅剎。

所有近侍全部跪下請罪。管家強自鎮定道:“請太師治罪。”

董卓将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拍:“何人竟敢毒害于吾,吾定要将他碎屍萬段!”

管家忙在董卓耳邊附耳,再三保證自己在廚房的時候已經用銀針檢查過所有酒菜,那時所有的酒都沒有問題。

董卓陰沉沉地盯着他,直盯得他冷汗直冒。

“記得你說的話。”董卓實際上已信了管家所說。府裏的下人都知道他的習慣,不大可能做出在酒水裏下毒這種蠢事。既然府裏的人能排除一半的嫌疑,那麽,今天來參加宴會的人就得好好檢查一下了。

“你快去問個明白。”董卓吩咐管家召集廳內的下人詢問一番,管家照做,回來與董卓彙報。

除了下人,來賓沒有一人靠近過廚房。然而此處廳堂在開宴前就擺滿了酒器,凡是在開宴前進入會廳的人都有嫌疑。

“我有一言。”

一個董卓麾下的無名謀士道,“太師,何不一一排查?那下毒之人既是在廳中作案,衆目睽睽之下又時間緊迫,想來必有不周之處。”

他的話吸引了董卓的注意:“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毒,豈是無形之物?這毒溶于酒水,那人若要下毒,必然要借寬大的袖口遮掩。既在袖中下毒,那毒便極有可能沾在袖上。太師可叫人仔細檢查一下所有人的衣袖與雙手,将之浸入水中,再用銀針一一檢驗,興許能揪出那人來。”

呵,異想天開。

李儒心中嘲諷道。

那下毒之人既然敢在衆目睽睽之下下毒,且不被人察覺,又豈是泛泛之輩?勢必膽色過人,并有着充足的準備。此等膽色與能力并存之人,又豈會那麽蠢,把毒弄在袖子上?哪怕真的不慎沾上,也早找借口出去處理掉了,還等你來抓呢?

雖是這麽想,但是李儒未置一詞。因為這無名謀士的提議對他有利。不管最後能不能揪出下毒之人,先洗掉他的嫌疑再說。

哪怕最後什麽都檢查不出來,董卓怒火的也是由這個傻瓜幕僚來扛,與他李儒無關。

“就依你說的做。”董卓讓親兵把控廳堂的大門,不放任何一個人出去。

衛兵們端來許多水盆,包括管家與諸多侍女在內,每個人都把手和袖子浸到臉盆裏,拿銀針檢測。絕大部分人都通過了檢測,無一人有問題。

貂蟬亦成功通過,悄悄看向還被衛兵控制着的戲志才,一顆心提到了頂點。

她曾有多麽希望計劃達成,現在就有多麽希望計劃失敗。

如果戲志才因她之故被董卓殺死……

很快,用來檢查的水盆被搬到了戲志才的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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