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澄王壽宴之後,宰相府就開始忙碌了起來,下過了聘之後,王素素就要準備嫁入錢太傅府了。雖然王素素是嫁作妾室,但為了宰相府的臉面,表面文章該做的還是要做。
王素素被看管得更加緊了,煙花這些天都睡在外房,生怕她又跑了。原來那條地道早就被堵死了,王素素也沒有出逃的機會,她只是想着,希望着,那個跟她說了一言為定的男人真的會遵守誓言前來娶她。
八月二十日,距離她出嫁的日子只有最後的三天了,王素素越來越焦慮,也越來越絕望,再也沒有心情看生存手冊了,只是捏着那枚跟蒙面人約定的玉佩,一個勁兒地看着窗外發呆,從清晨到日落,每一個燈火不滅的夜晚,整宿整宿地等他。
那個男人,卻好像只是她自己臆想出來的一般,杳無音訊。
深夜,如一張深不可測的大口,蘊藏着險惡和陰謀,将黑色的恐怖籠罩在長安的每一個角落。
李嘯玄正在書房中寫請表的最後一句話,夜明珠蘊散着柔和的光,灑在他的案頭。他想着那個美麗活潑的女子,從心底裏生出一股融融的暖意來。
案頭放着他珍視的荷包,一旁的鹿皮面具讓他想起同她初見的那天,她活潑得如山林野兔,從巷子裏竄了出來,差點被他的寶馬踏到。
後來,看到她在東西市中穿街走巷,那張臉上充滿了陽光和希冀。
景浩然一直不明白他為何看上她,其實如果單以容貌論,她并不是絕色,可是他就是移不開目光,就這樣被她牽挂住了,這是一種從來不曾有過的感受。
突然窗外有破風聲傳來,然後是暗衛與人打鬥聲,李嘯玄警覺,披衣站起,風大和雪三兩個貼身護衛搶進門來守護,但是更多的黑衣人從四面八方向郡王府湧來,幾個身手矯健的黑衣刺客已經破窗而入。
終于動手了麽?李嘯玄沉着臉看着如蝗蟲一般蜂擁而來的黑衣人。
雖然他事先得到了一些情報,可是顯然情報的準确性有待提高。他的貼身侍衛風大和雪三還有幾個暗衛逐漸縮小了守衛的圈子,李嘯玄從桌案下抽出長劍,劍光閃過,鮮血飛濺,又是幾個刺客倒下。
“留活口。”李嘯玄命令着,手中的劍卻如雪花般,迎向那些不顧性命向他們撲來的刺客。
風大和雪三帶着侍衛隊和布在暗處的暗衛都殺紅了眼,刺客人數在不斷減少,可是侍衛和暗衛也早就全身浴血。
“嗤——”一枚暗器直撲李嘯玄的面門而來,李嘯玄長劍一挑,卻不料又一枚暗器跟着打來,他只來得及側身,就感覺肩膀一陣劇痛。
此刻,皇城禁軍終于趕到,殘餘的刺客見大勢已去,立刻向北面潰逃,禁軍和暗衛兵分幾路追擊了一陣,可到手的活口紛紛服毒自盡,最終都空手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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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首的暗衛扯下黑色蒙面的布巾,露出一張清秀的面龐,誰都不曾想,郡王府暗衛這支神秘的存在,為首的居然會是個女子。
那女子在李嘯玄面前請罪道,“屬下保護不力,請主人責罰。”
李嘯玄忍着肩上的疼痛,擺了擺手道,“他們有備而來,是我輕敵了,這次不怪你們。”
女子似松了口氣,行了禮後就退下了。
房中一片狼藉,桌案上方才寫下的那張請表早就在戰鬥中被糟蹋得一塌糊塗再不能看,肩膀上的疼痛忽然讓李嘯玄上半身全都麻痹了,他臉色發青牙關緊咬,陪在一旁的風大臉色一變,扯開李嘯玄的衣襟就見傷口處慢慢地變成了黑色,“暗器有毒,醫生呢?怎麽還沒到?!”
李嘯玄咬牙還想勉勵支撐,卻忽然眼前一陣金星亂冒,整個人暈了過去。
秦郡王府被刺客襲擊這樣的大事,卻沒有在長安城中造成什麽影響,夜晚的宵禁解除後,長安城中的老百姓依然如往常一般開始一天的生活。
皇帝得到消息後十分震怒,抽調了京中守衛兩個營的力量追緝兇手,刑部和禦史臺所有人馬全都撲在調查這件案子上了,可是那些刺客就像是忽然消失了一樣。而那些死了的刺客,卻是一張張布滿疤痕的臉,根本認不出本來的面目,案情十分棘手。
李嘯玄對此一無所知,他整整昏迷了兩天兩夜,當他醒來後發現,一切都晚了。
王素素出嫁了,沒有嫁給錢闕那個糟老頭,而是跟了個叫做魏長卿的叫花子,她曾經承諾過的婚約變成了個笑話。
李嘯玄憤怒地想把荷包拿出來燒了,卻發現他找不到那個荷包,也找不到他的面具,甚至,連他最常穿的外衫都在刺客來襲的時候被毀了。
他皺眉,總覺得有一些古怪,可是傷口的疼痛讓他的思維有些遲鈍,忽略了追究的想法。
時間倒回到李嘯玄遇刺那晚的後半夜,黑暗的長巷中,一個人影背靠着牆壁喘息,巷邊的排水溝中,可以聽到滴滴答答的水聲。
如果此刻是白天,如果有路人經過,一定會為眼前這副情景感到吃驚,那水聲的來源不是來自于屋檐,而是因為那人身上豁開的一道駭人的傷口,可是此刻是深夜,黑暗掩蓋了觸目驚心的一切。
一個人,一身黑衣,慢慢走近那個靠着牆角的人,身受重傷的刺客驚恐地擡頭,不顧腰上豁開的巨大傷口和疼痛,掙紮着想要咬碎嘴裏含着的毒丸,卻被黑衣人一手捏住了下颚,雙指一探就取出了他口中的藥丸。
“想死?”黑衣人冷笑,她說話的聲音動聽悅耳,是個女子,但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從她口中說出,卻像是來自修羅地獄的聲音。
刺客掙紮着,想讓自己流血流得更快些,卻被黑衣女子縛住了手腳,又在他腰間的傷口上撒了些傷藥,女子輕笑道,“在你還沒有說出我想聽的話之前,你是沒有資格死的。”
刺客拼命反抗,可是徒勞,女子早就身手利落地縛住了他的手腳。此刻又有兩個矯健的身影從巷口竄了進來,女子對他二人吩咐道,“帶回去,不準讓他死了,爺說過要活口,聽到了沒有?”
二人領命,小心地拖過那人,誰知那人奮力一掙,一頭直直往牆上撞去,女子剛拖住了他的雙腿,卻聽見黑衣刺客喉頭發出嗬嗬的聲音,腰上的傷口瞬間爆開,鮮血四濺。
“該死!”女子低咒一聲,一旁的兩個暗衛連忙跪下請罪。
女子皺眉,俯身搜了搜刺客身上,在摸到他懷中時掏出了兩樣東西,她先是看到一張皮制物件,仔細端詳,随後凝視了許久。
“大人?”兩名暗衛起身,見她許久未動,擔心周邊其他刺客殘餘還在,出聲詢問。
女子擺了擺手,将那皮制物件收入懷中,又從黑衣人身上翻出個荷包來,看了一眼就扔在了地上,随後帶着兩個暗衛幾個縱躍就出了巷子,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二天清晨的時候,叫花子魏長卿像往常一樣從宣平坊裏專給乞兒住的破棚裏出來,自從到長安尋親被拒之門外以後,他就一直住在這破棚子裏。剛轉過一家民宅,往巷子裏一看,乖乖不得了,一個黑衣人倒在血泊之中。
魏長卿先是害怕,等這害怕勁兒過去之後突然想到,如果這黑衣人死了,估計身上還能有些值錢的東西,于是連忙湊上去搜尋,可是除了他身邊掉落的一只荷包,身上居然連一個銅板都沒有。喪氣之餘魏長卿一腳踢在黑衣人身上,抓着荷包出去覓食。
等日上中天的時候,魏長卿才有心情躺在太陽底下,擺着一只碗看街上來來往往的人。不是沒有想過要在長安謀個營生,可是他家道中落流落長安,身無分文的時候又被那個該死的表親拒之門外,心情差到了極點,好不容易遇到一個看上去傻不溜秋的宰相女兒王素素,說好要嫁給他的,誰知道又反悔了,說是要嫁給一個叫錢闕的太傅了。
那個錢闕他見過,胖得像個豬頭,又是個禿子,一雙三角眼看到女人就發光,哪裏能跟他這個年輕潇灑英俊不凡的公子哥兒比?
想起過去自己橫行無忌的日子,魏長卿的心情再次跌落谷底。他翹着腿,頭枕着店家門前的石階,摸出懷裏的荷包,放在陽光下無聊地看着,荷包上用藕荷色細線繡着的素素二字忽然躍入眼中,魏長卿捏着荷包猛然間跳了起來,他看着素素二字很久,突然仰天大笑三聲。身旁幾個小乞丐被他這副模樣吓到了,紛紛仰頭看着他,魏長卿轉頭對他們道,“爺這回終于要富貴啦,你們就等着看吧,哈哈哈哈——”說完大笑着闊步走了。
一旁的小乞丐都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搖頭想:這叫花子,果然是瘋了。
其實魏長卿不瘋,只是想法有些瘋狂,他并不知道這個荷包是不是王素素的,或許只是閨名相同而已,但是,只要他說是王素素的,那就可以是王素素的。如此一來,他就能夠證實自己已經與王素素私定了終身,甚至可以說有了茍且,然後就能逼迫王忠贊把王素素嫁給自己,今後富貴榮華,豈不是信手拈來?
思及此,魏長卿忍不住為自己的聰明才智而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