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送花的人(小修)
屋內暗淡,他把燭火移到鏡臺前放好,憑借光亮開始專注地打量起他的耳朵。
耳朵是比起之前長大了,絨毛長了不少,将兩只耳朵完全密密覆蓋,在燭光的映射下仿佛鍍上淡淡的光輝,看上去已然是只大兔子的模樣,而不似當時初露出耳朵時,露出的都是粉嫩的皮肉。
白細耳尖一抖,面對鏡子搖晃起他的耳朵,毛茸茸的垂耳左右搖擺,往臉頰上甩來甩去,軟軟的絨毛觸及細嫩的肌膚,癢癢的,他失笑連連,笑過之後擔心被霍铮發現,連忙捂緊嘴巴,以防讓霍铮聽了去。
他知道的,人都怕妖怪,可他喜歡當人,更喜歡留在霍铮身邊,為了不被當成妖怪趕走,他不能讓對方知道他有兔耳朵,這是他唯一對霍铮隐瞞的秘密。
他在房內來回踱步,等待夜深人靜時刻的來臨。
夏夜涼爽,在外曬了一天的村民貪涼,便比往常休息晚,用過晚飯常常一家子的人坐在屋外吹風吃果,點幾盞油紙燈籠打發小孩讓他們結伴拿去玩鬧,好和自家婆娘咬耳朵說些葷話。
霍铮親手制作幾盞燈籠,燈籠點明挂在院子裏散發淡淡幽光,剩下的一盞樣式精致些,他走到白細門外,将獨留下的燈籠放在門邊,才悄悄退去。
深夜裏,白細的耳朵恢複常人時的樣子。時辰晚後村民三三兩兩回自家歇息,油燈熄滅,狗吠聲逐漸弱下,整個村子徹底安靜下來後,白細小心打開門,腦袋探在門外觀察霍铮所睡房屋情況,霍家大院黑沉沉的,方才壯膽踮起腳尖往屋外走。
月上中天,院子靜谧,銀色的月光将石板照得發亮,一輪圓月倒映在井口水面,白細鬼鬼祟祟穿過院子,直到開了大門出去,他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趁夜出門了。
盡管月色當頭,周圍仍是一片漆黑,樹影随風搖晃,遠遠望去仿佛午夜鬼影從地底下鑽出來似的,森恐滲人。
白細膽小,硬着頭皮往月牙溪方向蹦去,夜色中一聲桀桀的鳥鳴吓得他寒毛豎起,耳朵險些露了出來。待他趕到月牙溪時,眼眶懸有淚泡搖搖欲墜,好不可憐。
溪邊彌漫純透的靈韻氣息,正是這股天地靈氣,方才讓白細受驚的心靈得到慰藉。
水從遠古而起就孕育萬物,彙聚的靈氣極其純粹濃郁。村有許多河流,唯獨月牙溪不受人們幹擾,靈氣絲毫無損。白細自化成人後日漸困倦,直至今日路過月牙溪時精神大振,才明白此地的靈氣對他極有益處。
他們從畜道修成人時極需天地間的靈氣,靈氣足,對他們鞏固人形更是穩定。溪水潺潺,月色下泛出美麗的光,沿着溪邊,白細找了處地方席地盤腿而坐,屏息凝神,呼吸時随着水流的聲音起伏,将天地精華吸入肺腑中。
五更天,在地裏看瓜的劉麻子從帳篷裏摸索着出來尿尿,昨夜地裏老鼠猖獗,擾得他一宿沒睡好,窸窸窣窣解開腰帶準備放水,前方不遠好似一道白光晃過,四周皆荒郊野嶺,除了滿地的瓜,哪來的影子?劉麻子一個哆嗦,眼都瞪圓了:“誰在那裏?!”
無人應答,眼前空空,哪有什麽白光,怕是他困糊塗了才出現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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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麻子抽上褲腰帶回帳篷,人高的雜草叢中,一只白茸茸的兔子從草底下蹦出去,沿着來時的路,一路蹦回霍家。
白細回屋後換了身衣服,頭發沾有草葉,一一打理幹淨。
這時院子傳出動靜,是霍铮起來了。整夜未眠,吸入靈氣後的白細精神抖擻,身上整理幹淨了,才出去找霍铮。霍铮面色如常,白細遂放心,他出去的事,沒有人知道。
接連幾日,白細都趁霍铮休息後從屋中跑出去,有了第一次的經驗,碰上當夜留在地裏看瓜的村民也不怕了,靈氣固體,他如今能随時變回兔子悄悄離開。
白細放開了膽,村民卻在連續幾日撞見白影又不曾見其人後,跟其他村民一口咬定村裏鬧鬼。
他們把鬼怪形容得面目可憎,說是個無臉鬼,只看得清背影,臉被挖了去,血肉模糊才看不清。真真假假的事經過一人又一人傳言成了真的,很快鬧鬼此事傳遍長月村,一村裏時人心惶惶,太陽剛落山,大人就把貪玩的小孩攆回家,免得被鬼捉去生吞活剝。
白細搬了一張小木凳坐在隔壁婆子門口聽她說故事,聽得入神,回去吃飯時都心不在焉。
汲取天地精華的白細面色比起來時紅潤許多,人也精神,午飯用過纏着霍铮要他說故事,霍铮放下手裏的活,白細簡直都要黏到他身上了,拉開些距離,霍铮才答:“嫂子,我不會說故事。”
霍铮其實聽過一些雜談奇事,可他性子沉悶,說起來定然刻板無趣,說與不說并無區別。
“噢…!”白細不惱,“铮铮,你信村裏真的鬧鬼麽?”
霍铮自然時不信,“神鬼之事,不過是糊弄人的。”
白細心智單純,近日卻總喜歡跑到婆子那地聽些神神乎乎的故事,霍铮從不阻攔,卻擔心他受到影響,只好試圖勸他少聽些。
霍铮自我做出反省,或許是他總讓白細悶在家裏才造成這樣的局面,院中的活兒清完,霍铮把魚簍背上,“嫂子,今日出去捕魚。”
讓嫂子出門多透透氣,大概就不會總去想那些神神叨叨的事情。
白細戴上面紗跟在霍铮身後出門,路過張屠戶一家,屠戶家剛宰過狗,鬧鬼之事如今在村裏穿得沸沸揚揚,狗血辟邪,屠戶就把還熱乎乎着的新鮮狗血往門外潑,潑去洩氣穢氣,狗血四濺,落在白細的腳邊。
今日他穿了一身素青色的衣裳,軟靴與裙擺被狗血沾上,霍铮擋他不及,臉都沉了一半。
濃重的血腥味讓白細雙腿發軟,瞥到身下染有血的衣裳,手指發抖,抓緊霍铮的手臂,“血……”
“別怕。”霍铮環顧周圍,離河塘已經不遠,“等到了河邊就能洗幹淨。”
白細抓人抓得很緊,霍铮不得不開口與他商量,“嫂子,能否把手松開。”若是村民看到這一幕,怕不是又要亂嚼舌頭,他一個大男人可将名聲視作糞土,但他不能讓他嫂子遭人誤會。
“……不放。”白細抓緊他,低下腦袋一副要哭的語氣,“我怕血……”
霍铮只好讓他牽着自己衣袖,抵達河邊,挑了處水草人高的河岸歇腳。
“嫂子,你在此坐下,等我片刻。”
白細依言坐好,他看着霍铮下河,折去圓碩的葉子交疊,是要給他打水洗幹淨腳下的污漬。
河面遠些的地方漂浮有從上游順水飄下的花,水中之花色澤嬌豔美麗,霍铮回岸時見白細一直望着他這邊的方向,他回頭看了看,突然返身再度入水,走遠了,把浮在河面的花全部收攏距離,一手穩穩端着盛有水的葉子,另一手臂把花納入胸前圈在臂彎,頭一次做個采花人,回到白細面前。
白細眼也不眨地看着霍铮走近,懷中捧有一束好大的紫色花朵。
兩人視線相觸,霍铮沒什麽表情的把花遞給白細,退後兩步,維持該有的距離半蹲下,撿起白細一小角裙擺,沾上水仔細清洗。
而白細呢,心神全被霍铮贈予他的花吸引去啦。
霍铮對他真的很好呀,他不過是多看了一眼,這人就把它們全部帶來送到他眼前。
花上帶有水珠,唯恐染濕衣裳,霍铮交給白細前就輕輕抖幹淨了。
花香芬芳淡雅,嗅時讓人的心忽然柔軟下,也不知是由于花太美,還是因為送花之人。
白細收下霍铮的花,神色恬淡,好似将一個人的心意收下了放在心上妥帖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