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沖冠一怒為嫂子
禹地的氣候變化較為極端,雨季時雨水豐沛,旱季時又嚴重缺水。自從那夜的滂沱暴雨過後,禹地開始進入夏季中短暫又最為炎熱幹旱的一段時期。
往日水源充足的河流水位變窄降低,少了雨水的滋潤,植被上覆落的塵土增多,土地幹旱,有農戶院中打的石井出現水源枯竭的現象,村民要淘米做飯,得靠男人挑起扁擔水桶往遠些地方的河流邊裝水運回去。
霍家院子內的石井這日起也不冒水了,霍铮支起麻繩落到井底查探,白細趴在邊上,一手握住麻繩,目光緊随對方,很擔心麻繩不夠結實斷掉。
白細徹底安分下來,他明白自己隐瞞起來的事令霍铮不高興,成日待在屋內,霍铮大概還在生着氣,不曾主動開口說話,他不敢纏着對方多說什麽,卻時時刻刻跟緊人,只要他不跑出去,霍铮的臉色就沒有那麽難看。
時候尚早,白細趴在井口,不一會兒,前身後背給熱出一身的汗,薄薄的細制葛衣被汗水打濕了貼在身上,束起後散落的長發黏在頸邊,他對着井口輕喘,喉間一陣躁癢。
天太熱了,連風都透出濃濃熱意,蹲在門外的一條黃毛狗,舌頭吐得老長,不停哈氣。白細咽緊他的舌頭,想進屋喝水,卻不敢放開麻繩,索性一直跪在石井邊,直到霍铮爬上來。
白細從井口退開讓霍铮出來,“铮铮,井底有水麽?”
霍铮搖頭,“水冒不上來。”
他看白細出了一身汗,纖細單薄的身形盡顯,目光習慣性移開,大概有些渴,霍铮說:“回屋喝些水。”
白細跟在霍铮屁股後,飲過水止渴,在屋內乘了一會兒涼,就見霍铮從院內提了四個桶,打算去外頭挑些水回來留着備用。
旱季短暫,持續時間多為七至十五日,數年過去,村裏的農戶代代從旱季生活過來,因此每年逢此幹旱時節,村民并不慌張,日子該怎麽過就怎麽過,大不了就是多跑幾趟跑遠些,有河流的地方總能蓄上水。
白細把揣在兜裏的面紗默默掏出戴好,衣裳幹透,才出了門。
村裏的男人們多數集中在巳時前與申時後外出挑水,避開酷熱的正午,路邊有不少村民同行
。
村民多數獨行外出,路上與旁人結個伴說些話解悶,唯獨霍铮身後跟了個女人,很快招來其他村民的打量。
村民覺得霍铮十分膽大,挑個水的功夫都叫他嫂子跟着,村裏雖然不忌諱成過親的女子在外抛頭露面,但白細與其他村婦到底是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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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中的婦人除了比男人會生孩子外,一樣外出幹活,有些女人幹活甚至不輸給男人,身子骨健壯,嗓門洪亮,不受束縛的混在男人中,比男人還爽快。
可白細是出身富裕人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人白白淨淨,不是個幹粗活的人,他還長得好看,是個男人,誰不喜歡盯着個白白嫩嫩的人看呢。
白細走在霍铮左身後方,對方以高大的身軀替他遮掩去大部分人的視線。
霍铮此時正暗惱着。
他不應讓白細跟他出來,心中卻因白細趁夜外出的事放不下。他擔心白細趁自己挑水的時候偷偷跑出去與其他人見面。
霍铮明白,他不該把人想得過于龌龊陰暗,可白細一日不說,他的心結就一日解不開。
河岸沿邊都是前來挑水的村民,正值鬧旱,缺水的時候,有的村民幾日沒沖洗過身子,一夥人沿着河流下游,除衣清洗。
兩岸上都是男人,若有婦人在,他們也不避諱,白細與霍铮到打水的地方,見到下游處一群光着膀子赤下身的男人在河邊邊擦頭洗腳,白細好奇地望去一眼,很快被霍铮嚴聲警告。
“嫂子。”霍铮低吼,未曾想到他的嫂子竟如此……
他竭力克制,又道:“你背過身,不要張望。”
白細背身,那些村民的身體沒有霍铮的好看,不看也罷。
四個木桶都裝滿了水上扁擔,壓在肩膀沉甸甸。有些人家專程拉了牛車出來,滿滿的五六桶水載放在車後,草織的鞭條一抽,吆喝聲起,老牛就緩慢回去了。
天氣炎熱,霍铮滿頭滿背汗津津的,四大桶的水壓在身板,他走起路來卻連氣都不喘一聲,可見體魄足夠強健。
白細時刻挂念他,“铮铮,你累嗎?我們要不歇會兒?”
“嫂子。”霍铮低聲呵止,汗珠順着高挺的鼻翼滑落,他搖頭,以眼神示意白細不要在霍家外的地方這樣叫他。
“我不累,無需休息。”
返回村落的途中擠滿了出來挑水的村民,人群來來往往,泥坡地被灑出的水濺得泥濘,經過村口第三顆大榕樹時,霍铮看到了一個人。
他把水桶放下,低低開口:“嫂子,你在原地稍等片刻。”
白細留下負責看水,目光追随霍铮,看到他将一個人攔截下來。
那人正是霍铮找了一段時間的洪金。
霍家馬場的地契還在洪金手裏,霍铮把他攔下,開門見山,讓洪金把地契還給他。
“我大哥走了,馬場我替他看守。”這是霍家的地,無論如何都不能落在外人手上,霍铮想要,洪金卻不肯給,馬場雖然賺不了幾個錢,卻也是他攥進在手裏的最後一根稻草。
洪金吐出銜在嘴巴裏的枯草,他長得虎背熊腰,皮膚黝黑,霍铮體格雖然強健,此時倒不叫洪金放在眼裏。
“地契是霍老大親手交給我保管的,給我了就是我的,憑什麽還給你?”洪金理所當然道,把霍铮從頭到腳看了一遍,轉向他身後不遠處的人身上,布滿胡茬的嘴巴一咧,別有深意地說:“那就是霍老大取進屋的小娘們?”
洪金的一雙倒吊眼格外赤果,白細穿有衣服,他隔衣好似把白細的身體看透,裝模作樣摸了摸下巴,遺憾道:“這小娘們身段看上去不錯,可惜霍老大無福消受此等銷魂,倒是你——”金洪聽說了村裏關于兩人的謠言,嘿嘿一笑,“怎麽樣,你大哥的女人嘗起來滋味不錯吧。”
金洪的一番話将霍家兩兄弟與白細都得罪了,霍铮目光一厲,“地契你還是不還。”
金洪瞪眼,仗着熊健的體格往霍铮肩膀推了一下,當做挑釁,無賴道:“我就不還你能怎麽着!”
白細看到金洪推了霍铮就站不住了,他沖過去兇巴巴地瞪眼,“你、你怎麽動手推人!”
“喲呵,小娘子看不過去想給霍老二出頭?”洪金嘴巴歪起猥瑣笑道:“行啊,你跟我過兩天我保證放過霍老二如何?”
不等白細從洪金話裏的意思反應回來,霍铮一個鐵拳砸到洪金鼻梁上,當場見血。
“嫂子,你到旁邊等我!”
兩個體格強健的男人撕打,拳頭生風,擊在肉上發出硬實的聲音。挑水的村民路過圍看,無人敢上前阻攔,白細急得原地打轉,慌不擇亂地勸了一會兒,看霍铮一時不願停下,唯恐對方被打中,口風一轉,雙手攥成小拳頭揮舞着給霍铮鼓氣。
“打他,打他!铮铮打他——”
村民:“……”
過了半晌,洪金雖仗着體格雄壯卻空有一身蠻力,他不敵霍铮,被霍铮打趴外地,如同一只狼狽的落水熊。
洪金咬緊牙關說他不會交出地契,四周聚集的村民越來越多,霍铮狠力踹去一腳才放過洪金,難消心頭怒火。
回到霍家,白細眼精的發現霍铮身上有被擦傷的痕跡。
他心疼霍铮,兩眼通紅地圍在對方身邊不斷念叨,“铮铮,我去給你找個大夫看看。”
霍铮及時叫住他,“嫂子,不過是輕微擦傷,并無大礙。”
白細轉身背着他,肩頭微微聳動。
“嫂子?”
霍铮走近了看,發現白細無聲哭成了淚人,目光癡癡傻傻,雙手揉在眼上,像個受了委屈哭泣的孩童。
霍铮立在原地,直到白細抽噎着不流淚了,他突然想到,或許是該找個大夫過來,不過不是替他看傷,而是給他嫂子看看腦子。
他嫂子心智不全,不知是否還能醫治好。
“嫂子,明天就請大夫過來給你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