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兔子出現(捉蟲)
暖風浮動的午後,白細被黑色幼狗鬧醒。
他看着挨在他腿腳蹭動的小家夥,不由露出欣慰的笑容來。
本以為活不久的幼狗,憑那吊着的一口微弱氣息,挺了過來。這三天白細守着它,按時喂米湯,吃了幾日糧食,小家夥比起被撿回來時精神不少。
幼狗知道白細對它好,在白細一點點把米湯喂入口中時,會用濕軟的舌頭把他整根手指舔得濕漉漉,每天吃飽了睡睡足了吃,醒來若不見白細,喉嚨還會發出嬌弱的嗚叫。
幼狗撿回一條名留在白細身邊,他不時喚它狗狗、小狗,霍铮聽了,提議為它取個小名方便記住,名字當由白細親取。畢竟幼狗是他發現救回來并悉心照料,沒有白細,就沒有幼狗的第二條生命。
落下的床幔随風飄晃,白細伏在枕邊,與幼狗大眼對小眼。幼狗低低嗚了嗚,用濕漉漉的鼻子親昵蹭上他的面頰,黑黑亮亮的一小團,白細認真看它的眼,心裏有了主意,轉頭對霍铮說:“它的眼睛像好像珍珠,就叫黑珍珠如何”
白細未曾到過海邊,亦沒見過珍珠,但他從王八龜神醫嘴裏聽說過。
王八龜神醫說海底有蚌,蚌裏有圓潤亮澤的珍珠,那是一種極其美麗珍貴的東西。他想,或許珍珠就與幼狗的眼睛一樣,雖然它的眼睛是黑色的,也并不妨礙白細将它想象成珍珠的樣子。
霍铮靜默片刻,将黑珍珠稍微提起來,往它腹下看,沉道:“它是只公狗。”
黑珍珠夾緊腿和尾巴忙從霍铮掌心裏逃脫,縮在白細腿邊,嗚嗚弱叫不給人看丁丁。
白細低頭揉它,“黑珍珠不好聽麽?”
“嗚嗷!”好聽好聽,黑珍珠腦袋不斷蹭他,一旁的霍铮默然,道:“好聽。”
于是黑珍珠的名字就這麽定下了。
五天後黑珍珠的四肢能站立起來,走路不穩,颠颠晃晃,它似是知道自己身體弱,每天乖巧卧躺,唯獨見到白細,會邁起顫悠的四肢,繞在他腿側黏糊糊的邊叫邊蹭。
霍铮進屋,入目的便是這般景象。
黑珍珠被白細抱上床,白生生的人與黑成一團的狗蜷縮在一塊睡覺,黑珍珠黏極了白細,睡覺時也要将爪子乖乖送入白細手心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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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細睡了半日,面頰紅潤,嘴角微微翹起笑弧。
霍铮将被子展開,輕蓋在一人一狗身上,貼在一側的黑珍珠動了動鼻子,睜開黑漉漉的眼睛,看到他,蹭着白細嗚嗚叫了聲。
白細擡眸,腦子還睡得迷糊,瞧見霍铮站在床邊,學着黑珍珠蹭他的動作,面頰往霍铮手背湊近蹭蹭,軟聲道:“铮铮,你回來啦。”
笑意凝在嘴角,他動了動秀氣的鼻尖,傾身往前,攀附而上,沿着霍铮的肩頭嗅去,神色滿是驚疑和緊張,“怎麽有股血腥味?”
自田稅通告發布,近幾日霍铮天不亮就背負獵具,深入遠地的山林中打獵。
白細本要與他前往深山,對比,霍铮有所顧忌。
白細對動物有着異常善良憐憫的軟心腸,若他同行打獵,霍铮擔心捕不到獵物。
一只傷得半死的幼狗尚且讓白細關懷至此,若他看到被射傷,陷入捕獸夾的動物,恐怕會替它們求情。
眼下手頭緊,霍铮必須多獵獸物。經過幾日的精心捕狩,他被山獸撓了些傷口,收獲卻不菲。
未涉足的遠林,獵到蛇與鹿,取了蛇膽,鹿茸,鹿血,鹿鞭,此類皆是藥材補品的良物,送到城內的大醫館,能換取一筆不少的銀錢。
繳納田稅的期限就在這幾日內,且除了繳稅,霍铮還盤算了另一件事,此事關乎白細。
“小白,我有件事與你商量。”
白細問:“何事?”他不放心霍铮,眼睛落在處理包紮過的地方,“铮铮,你去看大夫了嗎?”
霍铮再三與他保證自己并無大礙,示意白細坐好,談起落戶的事情。
如今白細恢複男兒身,霍家院裏就兩個人,長月村說大不大說小也并不小,“霍嫂子”不見的事遲早被發現。
而霍家突然出現的少年,同樣瞞不住其他人,白細一問三不知,若要生活在村裏,不落戶也不是個辦法。落戶并非難事,給足村長銀錢做登記,再由村長把名額上報至官府,白細就能落上戶口。
白細聽完霍铮所言,即刻點頭,同意落戶一事。當夜歇好,翌日,兩人一早就前往村長屋院。
穿過院子,一道黑不溜秋的影子慌忙跟了過來,黑珍珠本在後院與小雞崽們嬉鬧,聽到開門聲,便撒開蹄子搖搖晃晃跑,若非霍铮手快沒把門立即鎖緊,黑珍珠恐怕給夾在門縫下受傷了。
“黑珍珠!”白細把它抱起來放在懷裏,“你不要命了嗎!”
黑珍珠伸出舌尖殷勤舔着他的手指,那雙眼巴巴望着他,明顯是想與他們一塊出去。
霍铮把黑珍珠接過放在肩膀上,讓它自己蹲好。男人肩膀寬厚硬實,白細好不羨慕,他也想化成兔子蹲在霍铮肩膀,或是讓對方抱抱他。
長月村內有一條“村集”,所謂村集,多是村民為了省錢,用于以物換物交易的一條鄉道。每逢年前是最熱鬧的時候,整條寬闊的道上能擠滿人。清冷時,也有十餘攤農戶侯着,村集,是去往村長屋院的必經之路。
他們穿過村集時,在一處停下,霍铮見到了洪金。
洪金牽了幾匹馬出來,有人似乎正與他讨價還價,隔着老遠的地方,就聽到兩人争執起來的嗓音。
霍铮目光冷淡停在原地,白細與他圍觀前面情況。
交易似乎并未談妥,村民離去後,洪金對村民的背影罵了幾句,似乎沒解氣,往後走了幾步,對準拴在林後的某物踹去兩腳。白細聽那東西發出聲音,就知洪金在踢馬洩憤。
走近看去,果然有一匹被繩子栓起來的馬卧在樹叢下,看樣子是匹已經上了年紀老馬,老馬在馬場應未得到相應的照顧,瘦骨嶙峋,腹部全凹陷下去,露出一排排骨狀。
察覺有人觀望,洪金扭頭怒瞪,看到來人是霍铮,火氣驟降,變臉似的換上一副無賴臉皮,哼聲笑道:“喲,我當是誰,原來是你,怎麽,想買馬啊?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什麽都好說。”
白細瞪他,“壞人,馬明明是铮铮的!”
洪金笑着看他,“你又是哪裏跑來的小子,長得跟個小白臉似的。”
一句小白臉,就讓白細不樂意了。
在長月村生活近半年,他明白小白臉并非什麽好聽的話。
想到對方把霍铮的馬場霸占,當即抓緊小拳頭,蹲在霍铮肩膀的黑珍珠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嘴巴一張,兇巴巴對洪金吼叫,狗小不輸陣勢,黑珍珠身子還有些虛弱,這一吼卻卯足了勁,将周圍擺攤的村民的視線都吸引過來。
洪金在村裏的名聲不算好,欺善欺軟,甚至有人希望霍铮能教訓教訓他。
兩人沒打起來,畢竟還有正事要辦。離開時,白細轉頭又看到洪金拿那匹病弱的老馬洩氣踢打,他猶豫一瞬,随即扯了扯霍铮的袖子,勾住他指頭,“铮铮……”
到底是沒開口,霍铮要交錢,再買下那匹馬,也是一筆錢呀。
一路趕到村長屋院,院子外頭已經聚集一群村民,不一會兒走來六七位禹城過來的衙差,怒喝一聲,把村民震得不敢出聲。
民不與官鬥,沒人敢鬧事。
人整合完後,陸陸續續進院子排隊。白細跟在霍铮一側,他面目陌生,時不時引來旁人好奇的視線。
有村民小聲議論,白細躲在霍铮身後,避開他人投來的目光。
霍铮低聲道:“莫怕。”
白細抿着嘴笑了笑,霍铮比他高近一個頭,他踮起腳湊近對方耳朵,“我不怕。”
有霍铮在,令他無比安心。
長月村百餘農戶,整間前院分了幾排隊伍,衙差各開一張桌子收繳登記。
人多嘴雜,忙起來時誰也顧不上。
比起前院的喧鬧,後院就安然多了。
後院分出幾塊地種植,木架占了一方,瓜苗順着藤蔓生長,菜葉蔥綠,而村長正在施肥種菜,霍铮帶白細尋到他,把落戶一事告知,解開錢袋,遞于對方。
村長接過錢袋一掂了掂,點頭,交待兩人進屋登記。
村長是個見錢眼開的,只要不觸及他的利益,有錢就好說話。收取洪金賄賂一事,霍铮不提他卻随口提了句,“有錢不讓我為你出證馬場一事,倒讓一個來歷不明的人落戶?”
說罷,視線一轉,端詳白細,點頭評價道:“模樣倒是端正。”又對霍铮說:“看着不像是村裏人,不是你拐了城裏哪家的少爺回來吧?若有麻煩,可與我沒有絲毫幹系。”
白細忙替霍铮辯解,“铮铮沒拐我。”
他急于護人的态度叫村長看着他們琢磨一陣,露出一絲耐人尋味的眼神。待村長登記完落戶之事,霍铮方才折返回前院繳納田稅。
每逢納稅時過程十分繁雜瑣碎,有些農戶不願繳納太多錢少報田畝,衙差查取薄冊核對少不得又是幾頓謾罵,有的懇請放寬延遲納稅期限,衙差不願多跑一趟,無論村戶如何跪地懇求,也于事無補。争執、哭鬧、前院鬧哄哄一片,也難怪村長貓在後院裏施肥種菜,不願多看這般混亂的場面一眼,留個耳根清淨。
霍铮将田稅交清後時辰已經不早了,兩人沿來時路回去,卻在村集附近,發現今日被洪金踢打的那匹病弱老馬。
老馬仍在原地,它下肢不知被何物宛出一道猙獰的傷口,血液已微微凝固,有蠅蟲附在傷口上,它奄奄一息。
經過的村民看了它幾眼不予理會,顯然也覺得這只病死帶傷的老馬是個麻煩。
白細抱着黑珍珠湊近它,老馬長長的眼睫毛打開,眼珠渾濁,噴出的鼻息紊亂,俨然一副将死之相,或許洪金嫌它,便将它仍在此地,還把它打成重傷。
老馬看着白細的目光充滿悲哀,白細轉頭對霍铮道:“铮铮,可以把它帶回去醫治嗎?”
他心裏隐約知道老馬救不回來了,卻還抱着希望。
霍铮道:“我去附近農家看能不能借來木車,将它托運回去。”
花了點小錢借來木車,老馬卻不願随他們回去。
它用幹燥的鼻子輕輕頂開白細的手,鼻孔一直朝地下噴氣。
瘦弱的老馬分量仍在,它下肢有傷,掙紮起來只會加速它的虛弱,霍铮低頭看白細,白細悲傷的看着老馬,突然搖頭,“铮铮,算了吧,它不會走的。”
老馬通曉人性般磨了磨他的手背,白細又說:“它生了嚴重的病,又受了傷,活不了了。”
老馬不願挪動,兩人用寬大的樹葉為它臨時搭建了出一個可以遮陽的地方,路上白細悶聲不語,總覺得會有什麽事發生。
——
夜裏,白細用溫水給黑珍珠擦洗,也不知是否受到老馬一事影響,他回來後便頭暈腦脹,四肢沉重,當他把擦幹淨的黑珍珠抱回床上放好,視野陡然縮小,他嘴裏發出一聲細咽,回頭看黑珍珠,幼狗嗷了一聲,把它撲倒,黑團子壓在白團子身上得勁的舔。
霍铮給油燈新添了燈芯送入白細房內,門扇半敞,室內隐約露出黑珍珠的叫聲。
他推門進去,未見白細身影,細尋一圈,見一只白花花的東西出現在黑珍珠身後,先湊出一個腦袋,露出一對垂耳。
竟是莫名出現又消失的兔子。
也不知怎的,霍铮問:“白細呢?”
垂耳兔與黑珍珠相互對視一眼,轉而看他,一黑一白,齊齊搖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