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提燈】幼龍
天邊隐隐有光,金烏欲東升。
江逢夫婦的車馬已經出了城,車是樸實破舊的車,馬是瘦骨嶙峋的老馬。
銜蒼無聲指給江秀麗看時,江秀麗眼淚立刻滾了下來。她自出生起,就沒見過這樣的車馬。
頒玉道:“诶,可不要哭,姑娘你啊,該慶幸亂世中也有這樣的父母。不管他們是愧疚也好,彌補也罷,你這命,是你父母散盡家財救回來的。”
“仙子……”江秀麗刮去睫毛上的淚珠,認真問頒玉,“我與爹娘就這樣逃出王都,今後該怎麽辦?楚王會治我們的罪嗎?會招來殺身之禍嗎?”
“上天自有安排。”頒玉其實也拿不準,但總不能讓身邊的這個小姑娘不安,于是随口講起了道理,“種因得果,依我看,王都裏的各位,比不得你們的福運,今後你與你爹娘,安心做事,不忘善心善行,即便日子苦點,也萬萬不會結惡果……”
江秀麗半明半白,重重點了頭。
頒玉落在馬車頂,燒了銜蒼的結界符。
剛要給江秀麗撤結界的銜蒼手頓在半空,見頒玉随手做出這種了不起的事,自己卻毫無知覺,他低下頭,又偷偷笑了起來。
或許只有這個時候的她,才會如此遲鈍。
笑完,銜蒼又心疼起來。
孤魄就是如此,虛弱時,就會大把砍掉細枝末節,讓心只專注外顯的一件事情,這樣才能減少疲累,護住這條成形的命。
她如今還沒有心,魂也無存,單魄支撐,脆弱的就像桃花瓣,若是有什麽差錯,只怕這縷魄也要飛散。
馬車停了下來,江秀麗喚了聲爹娘,馬車中的江逢夫婦奔出馬車,見到女兒安然無恙,又探身體,還是熱的,登時,三人相擁在一起,喜極而泣。
頒玉翹着腳坐在馬車頂,銜蒼默默站在她身旁,微笑看着。
頒玉:“魔尊大人做好事後,會有好心情嗎?”
“自然。”
江逢帶着妻女,轉過身來,齊齊跪拜頒玉,心誠意實,結結實實叩了首。
“謝仙子相救,謝仙子相救!”
頒玉笑的像只吃飽喝足曬太陽的貓,眯眼道:“按我說的,要是瞧見神廟了,就停下來歇一歇,江逢你人機敏,那時就多留意天地給你的指示。”
頒玉伸了個懶腰,晃着腿道:“做事前,問問你的心,若是這事對得起你的良心,即便千萬人擋,你也要把它做下去。”
“江逢明白。”江逢雙手合十,不住地拜,眼神雖然滄桑,卻異常明亮,“江逢早些年為了一己私利,做了許多錯事,若今後能彌補,哪怕要我的命,我也還!”
頒玉:“你啊,留着你的命,才能還清你身上的人命債。”
頒玉說完,雙眼閉上了。
太陽從天邊冒出了一弧血紅色輪廓。
銜蒼伸出手,托住了頒玉的背。
頒玉吸了口氣,睡着了。
江逢一家三口再擡頭時,馬車頂白影一閃,江逢揉了揉眼睛,那車頂已空蕩蕩,不見那一仙一魔。
不是他眼花,他擡頭的剎那,實打實的看見,那眉目明豔朱唇深眸的魔尊,笑了。
江逢忽然有了種奇怪的預感,見過魔尊的笑,他往後的人生,應會一帆風順吧。
江逢攜妻女登車,自己最後坐上去。
女兒趴在他膝頭,說她以後哪都不去,就留在家中陪爹娘。
江逢灰白的胡子抖動着,輕輕順着女兒的頭發,長嘆口氣 ,緩聲說道:“秀麗,爹娘只願你平安順遂,今後啊,能看到太平盛世……爹娘怕是看不到了。”
他的夫人擦着眼淚,哽咽道:“都是我的錯,要是當年,我沒把那乞丐交給妖……”
“夫人,過去的事,就過了吧。”江逢抓過她的手說道,“你要是沒那麽做,江某人失去的,就是夫人了……”
“若是現在的我!”江夫人流着淚,心口微熱,一字一字清晰說道,“我定将那燒紅的鐵夾狠狠向那妖捅去!就是我死,也不能讓它們傷了人!”
“娘……”江秀麗握住母親的手。
江逢仰頭哈哈笑了幾聲,撫着胡子道:“是了,是了,夫人勇敢,做丈夫的自然要跟上,夫人要是提鐵夾為武器,那為夫就将那一鍋鐵水端起,澆到惡妖的頭上!”
“那我就用鐵錘,砸惡妖的頭!”江秀麗說道,“我能做到的,我并不只是說說而已……爹,娘,我給姐姐報仇了!”
江逢将妻女擁進懷抱,緊緊抱着,說道:“好啊……以後啊,咱們就一直做好事,既然亂世無明主,咱們也不給昏君做狗了,咱們堂堂正正替天行道。秀麗,爹從前……從前傷過許多大昭人,但爹的良心沒有丢,看着跟你差不多大的大昭女子送入妖口,爹的心也疼過……而今你平安無事,我們一家人都算死過一次,往後重新做人,爹就做老本行,爹對天發誓,以後若遇大昭人,爹就盡可能幫一把,哪怕他們要的是殺那狗皇帝的鋒利刀刃,爹也願意為他們做!”
“那秀兒就同娘一起,做些縫縫補補的活兒。”
“苦了你了……”雖心安,可聽到女兒要和自己一起吃苦,心裏免不了泛起陣陣酸澀。
“只要和爹娘在一起,就不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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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升起後,頒玉又睡了。
照樣還是銜蒼背着她,把她背回的“家”。
銜蒼已經琢磨出了規律,若是頒玉一晚上什麽都沒做,只是普通的給人看個命,到了白天,晚些睡或是不睡也都無妨。
可若是她晚上做了些事,勞心勞力了,那到太陽升起時,即便她自己不願,也會不分場合的睡過去。
花木的作息跟着太陽走,她這次重回六界,依靠的就是脆弱的桃花,自然也跟花木一樣,受制于陰陽。
将頒玉放在老樹上後,銜蒼輕聲與樹靈道謝,繼而又問:“我那孩子呢?”
老樹靈心道,那還真是你孩子啊……
老樹靈慢悠悠說:“小神君在樹下歇了會兒,飛上天,不知去了何處,一晚未回。”
銜蒼:“……”
這孩子已有三天……哦不,三十天沒打了,皮癢了,敢夜不歸宿了。
魔尊眉一挑,微微傾身,手指搭在頒玉的臉上,輕輕撫摸,片刻,他起身,一口氣給頒玉罩了二十幾重的結界,交待老樹靈道:“我去找他,勞煩你照料這位仙子,我不久就回。”
“……仙尊放心。”
銜蒼騰雲而起,沖出結界,閉目問起骨鞭的方向。
院中的老樹靈這才慢吞吞迷惑加興奮,緩緩道:“上神閉關,銜蒼仙尊竟然跟一仙子……”
銜蒼仙尊跟上神生了個孩子,證明二人的确是仙侶關系,可銜蒼仙尊剛剛又深情款款注視着一個小仙子,還上手摸她!
興奮完,老樹靈又深沉道:“慢着……我會被上神劈成樹苗嗎?”
畢竟他是銜蒼仙尊指示上神的兒子小神君從外頭移過來給這個插足仙子固魄的樹靈……嗯,脫不了幹系呢。
老樹靈忐忑不安,千年未見起伏的情緒,一時間澎湃洶湧,濃郁的木系靈氣都供養給了頒玉的神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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銜蒼感應到了骨鞭。
它隐隐約約,時而隐時而現,且處于戰鬥狀态。
銜蒼猛地睜開眼,看向碧遮山。
碧遮山在陽光下一呼一吸都很是正常,不過……
銜蒼仙識化利刃極速攻去,如同戳到了水面,那陽光下的碧遮山綿軟的晃動了起來。
“妖霧幻蜃。”銜蒼眉一沉,低聲道,“是尚桑。”
千年前,妖界有個妖皇,名叫尚桑,是個蟾蜍妖,有一絕招名妖霧幻蜃,即吐息可生迷幻霧,編織起迷幻界,妖霧彌漫之處,獨成空間,合攏成結界,它所籠罩的地方,一切生靈都會被他迷幻心智,為他驅使,最終全部成為他的食物。
這種妖霧到了白日再看,卻又平靜如常,從外部攻不破,只能進內擒了這妖皇才能破開妖霧幻蜃。
棘手。
尚桑蟄伏一處,若結界開大,可食百年不挪窩,吃空才會換地方。
而現在,尚桑選擇的,是碧遮山。
真的棘手。
碧遮山上有鎮妖閣,鎮妖閣從前有瓊華降下的神木釘鎮妖,自然不會被妖反噬。可百年前那些凡人為修白鏡修的神像,将鎮妖閣神木釘做的瓊華像推倒,自然是……
尚桑是想學着靜海仙君的做法,趁此機會,食光鎮妖閣中千妖的修為,最後再将王都和那萬年國運納入腹中。
“辭吾啊辭吾……”銜蒼氣到面無表情。
他抖出長劍,魔氣侵體,帶着凜凜殺意,飛向妖霧幻蜃。
蟾蜍妖就算是修成妖皇,那點幻術也奈何不了神龍。
辭吾自然不會在那碧遮山的妖霧幻蜃中被迷了心智,但這也正是可怕之處。辭吾是龍,一條還未長成又沒多少打鬥經驗的嫩龍,身上有他給的千年修為,還有瓊華的……尚桑怎會不饞?!
那碧遮山鎮妖閣的萬千妖怪被放出,都會循着味兒找到辭吾,争着将他撕吞下腹。
辭吾現在,就是一桌長腿的盛宴,香得很!
至妖霧幻蜃邊界後,銜蒼默念清心訣,收起殺意,扮作誤入迷路的過路者,慢慢走進結界。
進了結界後,他殺意四溢,低喝一聲:“辭吾。”
正在山林裏甩着骨鞭抽一群饞嘴妖的辭吾聽見父親的召喚,涕淚齊下,嗷嗷叫道:“君父!君父我在這裏!”
這裏有好多瘋了的妖怪要咬我!!
他一邊哭,一邊把骨鞭掄圓了抽飛妖群,硬生生抽出一缺口,尾巴一收,撒腿就跑。
父親來了,小魔君有了底氣。
嘤嘤中,小魔君不忘回頭罵那些饞嘴妖。
“小爺勸你們三思!想吃小爺?做夢!”
骨鞭啪啪作響,感應到主人就在附近,也強硬了不少,鞭子一下子變長,骨節咯咯作響,竟然有了凜然之氣,一鞭下去抽散百年修為的小妖不在話下。
小魔君第一次見這鞭子如此威風,金瞳亮晶晶的,都激動哆嗦了:“好生威風!我就知道當初偷你做小爺的兵器是對的!”
骨鞭一滞,顯然是愣了。
呔,小主子,你也太沒見識了,這就叫威風?我還沒開完全體給你看呢!
“辭吾。”
銜蒼看到了他,見他身後妖群緊追,銜蒼淡淡道:“随流。”
随流,滅了它們。
随流劍化光飛流去,至小魔君身邊時,忽而一閃,化作萬千光芒,如同流星落雨,潇潇灑灑彙聚如江洋奔流,光浪所過之處,千妖魂飛魄散。
小魔君眼瞪得極大,激動到渾身發抖,大叫一聲:“哇!!随流劍這麽威風嗎?!”
他看向手中的骨鞭。
嗯……突然就嫌棄起來了呢。
骨鞭:“?”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今天碼字寫到小神君時,君字剛打一個J,聯想詞就蹦出來一個:小神經。
哈哈哈哈哈哈辭吾你快看啊,連輸入法都在欺負你(傻)!
辭吾:“等我有娘了,我看你們誰還敢欺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