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黃雀
初夏，蟬伏在梧桐的陰影裏鳴叫。賀懷意翻開練習冊後頁的參考答案檢查自己的作業，耳朵自動屏蔽了耳邊比蟬鳴還要聒噪的吳梓。
吳梓不以為意，仍然堅持不懈地逼逼着：“哎賀懷意今天晚上五四文化晚會诶，我跟你說前天我看到高一六班那幾個妹子在小樹林排練，哎喲那個腿啊，還有剛剛從走廊走過去那幾個穿舞蹈服的小學妹，長得也太水靈了吧。”
“吳梓，如果你現在閉上嘴好好做會作業。”賀懷意毫不留情地用言語傷害吳梓，“也許可以趕在最後一節課之前把文綜套卷做完，雖然你會不會做也是個問題。”
吳梓今天顯然特別興奮，完全沒有在意賀懷意的冷言冷語：“哎呀，你自從上幾周發燒了後都沒怎麽活動，窩在教室裏久了會變成傻子的，和我一起去看看晚會嘛。”
“沒興趣。”賀懷意立場堅定。
他是真的沒興趣，五四文化晚會是高一的，高二什麽都沒有，雖然他們可以在課間跑到後山文化館去看，但是明顯做完手頭要交的卷子才是當務之急。
吳梓見他不為所動，心裏覺得沒什麽意思，悶悶地轉過頭準備拉其他的男生去看文化晚會。
“等一下。”賀懷意的聲音響在耳畔，“我要去。”
吳梓大喜：“哎呀，年輕人想開了就是好嘛，你是不是也看到了，高一的小學妹确實有幾個長得非常可愛啊。”
賀懷意沒有理他，手狠狠地摳着窗臺邊緣，眼睛盯着窗外兩個身影，高一點的是林頌安，旁邊那個穿着舞蹈服的女生似乎跟他很親密的樣子，一蹦一跳地跟在林頌安身後，眉飛色舞地說着什麽，林頌安也笑着和對方搭話，兩個人仿佛天生就該這樣站在一起，像世間最般配的情侶。
賀懷意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的心情，初夏的天氣已經有些燥熱，但是他的一顆心好像被人按到了冰水裏，掙紮翻騰起名為嫉妒的水泡，酸意一陣陣上湧。他知道林頌安生得好，成績好，連性格也那麽好，身邊不可能沒有女孩子追求，但是看到他這樣回應女孩子，還是第一次。
他突然覺得自己有點自讨沒趣。
他和林頌安之間，說到底也只是憑着一點共同話題聊了兩次天，有那麽一點點熟了的，同學而已。
吳梓看到賀懷意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又以為他是不舒服，剛想開口問上兩句，就看到對方啪的一聲合上練習冊，轉過來對着他：“現在還有半個多小時才上晚自習，先去晚會後臺看看還來得及。”
還沒等吳梓感嘆賀懷意突如其來的積極，賀懷意就走出了教室，理也不理吳梓。
小花沒辦法，只得趕快跟上賀大爺的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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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梓終于憑借身高優勢追上了賀懷意，就看到他直勾勾地盯着後臺的一點。
吳梓順着賀懷意的視線望過去，看到的就是剛才穿着舞蹈服從教室門口的那群高一學妹。再調整了一下視線，鎖定了那群妹子中最出挑的一個。
賀懷意你小子眼光不錯啊！
“哎！”吳梓不滿地撞了賀懷意胳膊一下，“你什麽時候看上這個姑娘的呀，都不跟我說一聲，夠悶騷的呀。”
賀懷意沒理他。
吳梓不以為意，自以為很識趣地接了一句：“這妹子我認識啊，她媽媽是人民醫院的醫生，我媽媽和她媽媽關系挺不錯的，你眼光是真的好，我也覺得林婉婉長得漂亮，不過既然你喜歡她我當然撮合你們兩個啦！”
“你說她姓林？”賀懷意猛地轉過來沒頭沒腦地問了這麽一句，差點沒把他吓死。
“是啊，哎！你還不知道她名字呀！”
賀懷意感覺自己的心像在坐過山車，在最低的地方突然被抛到了高空，一邊慶幸還好還好，一邊又把自己從裏到外罵了個遍，自己怎麽和吳梓一樣笨！林婉婉的臉和林頌安有七分相似，稍微動點腦子想一想就該猜到他們的關系啊！
我就知道林頌安不像那種會談戀愛的人！
吳梓看他突然低下頭傻乎乎地笑起來，心中大嘆果然戀愛是會改變一個人的，像賀懷意這種臭屁無比的人都開始露出了地主家傻兒子的笑容，這讓他都開始期待一段真摯的愛情了！
賀懷意這邊哪裏知道吳梓智障般的心理活動，他想起林頌安方才是跟林婉婉一起到了文化館的，現在應該還沒回教室，找找看說不定又能和林頌安“不經意”地偶遇一下。
打定了主意，賀懷意将計就計地對吳梓擺出一張羞澀又為難的純情小直男臉。
吳梓會意地對他點點頭，比了一個加油的手勢，轉身走進人群裏，将主場留給賀懷意。
加油啊！懷意大人！
賀懷意看吳梓走遠了，開始四下在人群中搜尋起林頌安的身影來。一不小心撞到了一個身材嬌小的女生，賀懷意連忙低頭說對不起，一看是自己的同班同學燕子洵。
燕子洵胸前挂着臺單反，看到是賀懷意後，笑嘻嘻地寒暄：“同學你也在這裏等晚會啊。”
賀懷意與他本不怎麽熟，見她主動搭話也只得禮貌回應了一句。
燕子洵也很識趣，看他這樣子好像在找人，擺了擺手道別，又鑽進了人群裏。
賀懷意這邊還在用眼神搜索，就聽到背後傳來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個聲音：“哎！賀懷意！”
拼命控制住擂鼓似的心跳，賀懷意轉頭望向林頌安：“好巧。”
如果這時候有路人多看他一眼，他耳朵上怎麽也壓不住的緋紅只怕會瞬間露陷。
林頌安正蹲在後臺幫着師傅調試音響設備，擡起頭就看到像是在找人的賀懷意，他在舞臺上，自覺這裏視野要好一些，就朝着賀懷意喊：“哎，賀懷意！你是不是在找什麽人啊！”
賀懷意強裝鎮定：“嗯。”
其實已經找到了。
林頌安好心道：“你到舞臺上來嘛，這裏看得遠些。”
賀懷意自然從善如流地走到舞臺上，挨着林頌安蹲了下來：“我不知道你還會調試設備。”
林頌安低着頭忙活：“會一點，妹妹今天晚上有表演就來幫忙了。”
雖然已經知道了林婉婉和他的關系，但是聽到林頌安主動說出“妹妹”兩個字，賀懷意還是止不住的欣喜，言語間流露出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溫柔：“有什麽需要幫忙的麽？”
林頌安也沒跟他客氣：“能幫我把那邊那根線拉過來一下嗎？謝謝了啊。”
賀懷意按照他指示拉過來了那根線，林頌安伸手來接，碰到了賀懷意的手指。
好像被什麽昆蟲蟄了一下，他猛地縮回手，丢下線落荒而逃，連句再見也沒跟林頌安說，留下林頌安一個人在原地黑人問號臉。
賀懷意這人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啊！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賀懷意如果這時候轉頭看一眼舞臺，應該不難發現，角落裏一臉懵逼的吳梓。
把自己的紅臉藏到書本中，上課時趁人不注意，賀懷意輕輕地吻了一下被林頌安碰過的那根手指，瞬間又罪惡感滿滿地把臉埋得更低。
好喜歡林頌安啊！
賀懷意像淹沒在美酒中的醉漢，迷迷糊糊地上完了三節晚自習，完全沒有在聽老師講的什麽，他只覺得自己四肢都綿綿軟軟的，一顆心被充足了氣飛到了天上去。
直到下課鈴聲将他拉回了現實。
賀懷意才知道晚自習已經結束了，開始慢吞吞地收拾書準備回寝室，快樂來得太突然他得好好緩緩。
收拾好才發現吳梓一直坐在座位上，不知何時教室裏已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賀懷意有些奇怪，平日裏吳梓總是放學跑得最快的那一波，今天怎麽這麽反常。
反常的吳梓第一句話就來得無比的驚悚：“今天你和二班那個林頌安，我還奇怪你們什麽時候認識的。今天上課你……我看到了。”
沉默。
賀懷意覺得自己剛剛飄上高空的心在迅速地墜落，就等着吳梓一句話，讓它摔得血肉模糊。
吳梓他都看到了，他會怎麽看他？會怎麽看林頌安？
應該會覺得我惡心吧，吳梓是個鋼鐵直男，這點他比誰都要清楚，他快要失去他為數不多的幾個朋友之一了，賀懷意有些悲哀地想到。
“你是不是腦子有病？”
意料之中，賀懷意嘆了一口氣，準備跟再跟吳梓解釋一下，畢竟目前只是他單方面暗戀林頌安，希望吳梓不要對林頌安有什麽不好的看法。
吳梓似乎是氣急了，聲音都帶上了一絲哭腔：“賀懷意你真的腦子有病吧！現在社會大部分人怎麽看同性戀的你知不知道啊！林頌安家什麽背景你知不知道啊！你！你！你喜歡誰不好你要去喜歡一個男人！萬一被人知道了你怎麽辦啊！你要怎麽在學校裏呆下去啊！”
萬一被別人知道你怎麽辦啊！你要怎麽在學校裏呆下去啊！
也只有這個傻子會擔心這一點了吧，賀懷意有些好笑又有點心酸地想，還說我腦子有病，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什麽鬼樣子。
不過他還是不自覺地放柔了聲音，好聲好氣地哄着吳梓：“這不是還沒其他人知道嗎？只要別人不知道，我就沒事啊。我發誓，不會再有第三個人知道了。”
吳梓惡狠狠地瞪了賀懷意一眼，雖然這樣讓他看起來更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奶狗：“死基佬，我以後不管你的事了，你自己好自為之吧！”說完了背起書包就氣勢洶洶地沖出教室走了。
賀懷意看他這個樣子，就知道應該是沒什麽事了，吳梓平日裏雖然不大正經，但是在這種事上的，他口風還是很嚴實的。
不過今天的事還是給他敲了一下警鐘，以後在與林頌安相處的時候，一定要注意了。這個社會大部分人怎麽看同性戀，他是明白的。
林婉婉卸好妝後鑽進被窩，抓起手機刷着學姐給自己發來的照片，拼命忍住尖叫，飛快地打字：“卧槽卧槽這個小哥哥看我哥的眼神，卧槽卧槽這個小哥哥耳朵紅的啊！”
燕子洵回她：“現場一手資料，怎樣？刺激吧！”
林婉婉：“刺激刺激太刺激了！”
燕子洵：“賀懷意眼神也太明顯了吧。”
林婉婉：“可是我哥他是個直□□本感受不到啊。”
燕子洵：“那就要看賀懷意自己了，不過這事情千萬不能說出去啊。”
林婉婉：“這個我當然是知道的，哎呀我要高舉他和我哥的CP大旗了嘿嘿嘿！”
兩個女生又興奮地交流了一陣。
賀懷意同學，不會再有第三個人知道嗎？
真是好大的flag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