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劇變
經過上次的風波後,吳梓被他媽媽狠狠地罵了一頓,最近收斂了不少。賀懷意看不到吳梓上蹿下跳自然也是非常滿意,深深感嘆這個世界上能制住吳梓的人果然只有吳媽媽。
時間慢慢推到了九月末,天氣漸漸轉涼,賀懷意多加了一件外套,梧桐的葉子打着旋兒落下,他最近的日常仍然是上課、去李嬢嬢那裏補課,和燕子洵一起去宋老師那裏吃飯,晚上和林頌安一起到操場上跑圈。
如果日子還能這樣平淡地繼續下去,那麽國慶很快就到了,過後就是冬至,然後是新年,春天過後,六月份就是高考,他們會按照計劃好的路線走下去,結束最後一年的高中生活。
但是還沒放國慶假,吳梓家一通電話就把吳梓從學校拉到了醫院。
吳梓父親進重症監護室的那天,窗外晴空萬裏,吳梓的心境又是如何,賀懷意不願意去想象。他只記得,吳梓有一天突然把賀懷意拉到廁所裏,這麽高的一個大男孩,在沒有人看見的角落裏,拉着賀懷意的袖子嚎啕大哭。
他說:“賀懷意我家要完了,賀懷意我怎麽辦。”
賀懷意哪裏知道他該怎麽辦。
吳梓的父親身體不好,賀懷意是清楚的,似乎是肝病,也正是如此,吳梓爸爸并沒有正式的工作,一直在家中養病。可他從來沒想過,肝病會這麽快的轉變成肝癌。
賀懷意對吳梓父親的印象不是很深,除了高一軍訓的時候,吃過吳梓父親的冬瓜之外。賀懷意和他的幾次接觸也就是以前周末去吳梓家打游戲的時候,吳爸爸也就是切好水果端進吳梓房間,看着他兒子和同學盯着電腦目不轉睛,默默地帶上門出去。
他甚至都不知道吳爸爸的名字是什麽。
吳梓這邊自然是亂成一團了,他這人說到底就是個從小到大沒吃過什麽苦沒遇到過什麽事的草包大少爺,經此劇變慌得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倒是他媽媽作風強硬果決,把吳梓拖出了醫院就押到了學校。
但是她兒子自然是學不進去的,賀懷意看着吳梓強自鎮定,下課後又默默跑到廁所去抹眼淚的樣子,心裏也是很着急。除了言語上安慰一下吳梓之外,賀懷意悲哀地發現自己好像什麽都做不了。
你可以安慰他,但是永遠不會對他的痛苦感同身受。
這天吳梓在課上仍然是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自從他父親被确診為肝癌晚期後,任何一個老師在課堂上走出教室接個電話,吳梓都會吓得拉着賀懷意一遍一遍地問:“是不是出什麽事了,會不會出什麽事了?”
賀懷意覺得自己很無力,只能溫聲安撫他道:“只是接個電話而已,你不要多想,沒事的,沒事的。”
吳梓似乎從賀懷意肯定的語氣中汲取了一些力量,慢慢把手抽回來,強裝鎮定繼續聽課。但是只要一有電話聲響起,或者老師上課走出教室在走廊上說了什麽,吳梓又會回到那種戰戰兢兢的狀态。就連吳梓臉頰上原有的一點嬰兒肥也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眼下一團烏青和臉上病态的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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肝癌晚期,結局是什麽賀懷意心裏很清楚,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這天林頌安早早到了梧桐樹下,等了很久才看到賀懷意從教學樓那裏走過來。賀懷意知道自己遲到了,連忙跟林頌安道歉:“對不起林頌安,今天晚上有些事情耽擱了。”
林頌安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如此,“哎呀沒事,我只是覺得你最近好像遇到了什麽煩心事。”
賀懷意默然,想起剛剛班主任把自己拉到辦公室的談話,心裏更加煩悶。林頌安見他不願意再談,也沒再問,徑自繞着操場跑了起來。
賀懷意腦中不斷回放着自己方才與班主任的一番談話。老顧差不多是第一時間知道吳梓家庭變故的,把賀懷意拉到辦公室裏開門見山,“吳梓家裏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他點了點頭,老顧嘆了口氣,這次沒點煙,給自己倒了點水,“高考前家裏發生這種事情,大家都不願意的,你作為吳梓的朋友,現在是特殊時期,希望你好好開導一下吳梓,他現在的精神狀況和身體狀況都不太好。”
賀懷意當然是知道的,就在前幾天一次月考中,吳梓從他親戚那裏接了一個電話,說是吳爸爸的狀況又惡化了,吳梓當時丢下筆就往醫院裏跑。雖然後來吳爸爸的情況穩定了下來,吳梓又被他媽媽押回學校繼續考試。但是賀懷意不想去想,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麽,吳梓到時候又該以怎樣一種心境來面對。
現在老顧把這個做吳梓人生導師的任務交給了他,賀懷意不禁苦笑,就目前這個狀況,誰又救得了誰呢?
這邊三圈跑完,賀懷意停了下來,蹲在操場跑道上一動不動。林頌安轉頭拉起他,“賀懷意你今天真的很不對勁。”
賀懷意擡頭望着林頌安,“林頌安,我想問你一個事情。”
林頌安點點頭道:“你問。”
“有一個朋友在人生很重要的階段遭遇了重大的變故,但是對于他的痛苦,我卻什麽也做不了,我覺得很無力。”
“你真的什麽都做不了嗎?”
“我根本沒辦法減輕他的痛苦。”
“痛苦如果能被別人輕松排解的話,人們怎麽會去尋找酒精煙草和毒品?”
“……”
“照我看來,你現在要做的,去幫他排憂解難還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告訴他,不管接下來的日子有多麽困難,他身後總有人在陪伴着他。”
“如果苦難無法避免的話,借給他面對苦難的勇氣就好了。借不了勇氣的話,借點錢也可以。”
賀懷意笑了,他覺得林頌安這個人真的是很奇怪。你說他傻速多,偏偏有時候他還能給你講出一堆大道理。當你覺得他有點聰明的時候,他又提着一個塑料桶,走街串巷的幫人去買早飯。
“喂,林頌安,你有沒有聞到什麽奇怪的味道。”
林頌安使勁吸了吸鼻子,這樣子看在賀懷意眼中無比可愛,“什麽奇怪的味道啊?我怎麽沒聞到。”
“一股馊雞湯味兒。”
“……早知道我就不安慰你了。”
晚自習下課後吳梓兩下收拾了書包就打車去了醫院。在以前,吳梓很讨厭醫院那股消毒水的味道,現在聞久了慢慢也就習慣了。吳梓媽媽守了病人一下午,現在正趴在病床邊上打盹。他看見了輕手輕腳走進去,坐到病床另一邊,盯着病床上父親的臉出神。
胡思亂想中,對面的媽媽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看見坐在那裏的吳梓,不禁皺眉,“幹坐在那裏幹什麽,吃晚飯沒有?”
吳梓呆愣愣地搖了搖頭,吳媽媽嘆了口氣,發了條短信,對吳梓說:“你明天要上課,今晚還是我來守夜,先去吃飯,吃完飯到你舅媽家去住吧。”
吳梓張了張嘴,似乎想反駁些什麽,看了眼他媽媽疲倦的面容,只得把反駁的話咽了下去。下了醫院樓梯,吳梓一個人站在醫院門口等着舅媽來接他,他是真的沒吃過什麽苦,以前賀懷意諷刺他是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巨嬰,他還振振有詞地反駁自己有做巨嬰的資本。開學還沒有一個月,他就覺得生活迫切地想把他催熟成成年人。
秋天的夜風透過薄薄的外套吹到心裏,吳梓抱着臂打了個哆嗦,想着怎麽才九月就這麽冷。突然覺得臉上濕濕的,一摸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淚流滿面。
車燈刺得吳梓有些睜不開眼,一看車牌號,是舅舅來接自己了。吳梓又抹了一把臉,強打起精神朝那邊揮了揮手。
不管怎麽說,他現在是他母親唯一的依靠,不管怎麽樣,他必須在人前拿出擔當來。吳梓上了舅舅的車,剛在後排坐下,困意就像潮水一樣向他襲來,不過想想也正常,自爸爸查出那個病以來,他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的睡過覺了。
吳梓在他這幾日難得的睡眠中,做了一個短短的夢。夢裏不知道是哪一年的夏天,他回到了自己家的小房間裏,吹着空調穿着短打,拉着賀懷意一起打游戲。玩到一半,房間門被敲響了,他爸爸端着一盤西瓜推門走了進來,把果盤放下去就默默退了出去。吳梓突然擡起頭叫了他一聲:“爸,別走。”他爸爸楞了一下,好像沒想到他兒子會說這樣的話,随即笑了:“好,爸爸不走。”
吳梓醒來時,舅舅的車已經停到了車庫裏,估計是看他睡得香沒忍心打擾他。吳梓下意識地想撥通賀懷意的電話,突然又想起來,賀懷意已經很久沒用手機了。他舅舅看他醒了,拿起手機想給誰打電話又放下的樣子,以為他有什麽事,“小六想給誰打電話嗎?”
他搖了搖頭,回舅舅道:“本來想打的,突然想起對方接不到我的電話。我突然餓了,想吃點東西。”
他舅舅聞言便催他上樓,“你舅媽早做好了夜宵等着你,多吃點,吃飽了好好睡一覺。明早還要上課。”
吳梓點點頭,“好,多吃點睡一覺,睡一覺就好了。”
睡一覺,好像就能回到幾年前的暑假。爸爸還沒查出重病,賀懷意還沒歪曲他那天殺的性取向,有游戲可打有西瓜可吃,有玩的好的兄弟有美滿幸福的家庭。每天都這樣堕落卻開心地活着,好像那樣的快活日子永遠都到不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