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寄宿
愛心醫院的值班護士睡得好好的,突然接到騷擾電話,于是沒好聲氣:“哈——欠——,啊?……啊?……吳越啊?你打錯了……好了好了沒打錯,說吧又怎麽啦?腿斷了?脖子斷了?”
吳越問:“江東呢?”
“哦,”護士睡意濃濃,“抓走了。”
吳越說:“啊?”
“就這樣了啊。”護士迫不及待收了線,吳越抱着話筒吼,“歪!歪!王姐!被誰抓走了啊?歪!歪?……”
自然是被流氓抓走了。
江東兄是本市小流氓的偶像,因為他長相清秀,技術過硬,雖然談不上服務熱情,但兼看男女科,善治跌傷、打傷、刀傷、棍傷,據說還會挖子彈,并且醫德高超,收費合理,從不開大處方(不敢吶),所以混混們都很喜歡他,親切地稱呼之“小孫大夫”。
因為太喜歡了,所以他到現在還沒談能上對象。
話說這個禮拜本市黑社會換屆選舉,公平不記名表決出一個年輕有為的俊傑,但是孫江東不知道啊!結果第一次見面他就斷定人家“前列腺有問題”,還另外真誠地告誡說:“內痔外痔混合痔,都要提早治,否則可能會癌變。所以說這位帥哥你來的巧啊,正好趕上我們肛腸健康月,有優惠喲!”
他一邊笑眯眯地強調着“有優惠喲”,一邊被俊傑手下的小喽羅們架起來塞進了高級轎車,估計不調教個十天半個月是回不來了。
吳越只能打電話給郝江北。
江北倒是一口答應:“好呀,就住我家,我去接你。”只可惜他妹妹插了一句嘴:“吳越要來?”吳越聽見那聲音便猛然挂了電話。
江北的妹妹——郝江南,其人一言難盡,她看見吳越後的表情,請參照那只叫兔子的狗。
順便說狗是很善良的,郝江南不善良。
在吳越脆弱的心靈中,深深地銘刻着郝女士綠幽幽的眼睛與血盆大口。那是一名遠超時代的女性,星辰大海,普通人理解不了,當然也不需要你們凡人的理解。
吳越揉了把臉,喘息地抱住趙忱之家法式沙發的椅背,仿佛要與繁花似錦的它天荒地老,這種舉動要麽是想買沙發,要麽是賴着不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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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忱之嘆了一口氣,湊近說:“好吧,那我留你住十天,等你腦震蕩痊愈了就得走。”
吳越怒道:“你怎麽保證十天一定能好?”
趙忱之說:“我有這樣或者那樣的怪癖,你跟我這種人住十天,大約不會開心的。”
“我開心!很開心!超開心!我家裏連床都沒有!”吳越吼,“你有沙發!”
“好吧。”趙忱之敗下陣來:“你的房間在樓上。”
吳越生怕他反悔,以最快的速度、同時也是跌跌撞撞上了樓。兔子跟在後面想攆過去,趙忱之慌忙把它拉住,小聲說:“噓——你別把他吓得跳了樓,那個人的體質有問題!”
吳越退回到樓梯邊問:“二樓還是三樓啊?”
趙忱之說:“二樓右手邊第一個房間。左手邊的房間是我的卧室和書房,你進門要先打報告。”
吳越推開房間門,在牆壁上摸了半天的電燈開關,終于找到了。開了燈發現那是一間非常華麗的、大約十平米的客房,有一套床加床頭櫃、一組桌椅和一只壁櫃,東西不多,但每一樣都像是從瑪麗王妃的寝室裏直接搬來的。
“我看他長得挺清冷,怎麽品味這麽複雜。”吳越喃喃,“這水晶吊燈不會砸下來吧?”
“算了,不想了!”
他扶着昏沉沉鈍痛的腦袋躺上床,幾分鐘後便睡着了。
過了将近一個小時,聽不到動靜的趙忱之上樓查看,他蹑手蹑腳地進入吳越房間,見對方睡得很香甜,便又悄無聲息地帶上門退出來。
站在走廊上,他一手撐牆一手叉腰嘆息了好幾聲,似乎在懊惱自己怎麽會一時心軟把這小子給收留了。
他當然沒有怪癖,家境富裕,長相出衆,名校畢業,身體健康,心智正常,幼年時未遭虐待,少年時未被霸淩,青年時未遇重挫,婚戀上未受過刺激……如果真要歸納出什麽毛病,那就是一心撲在工作上,一門心思幹事業,不計報酬,任勞任怨,以至于個人生活極其單調,千年難得想侍弄一下花草,還差點兒鬧出了人命。
可單調歸單調,他也不希望外人參與啊!
如果換做別人,即使對方境況再慘十倍,他也不會同意其住進來,頂多會幫忙找一家臨時入住的酒店,或者幹脆賠償點兒錢。
吳越被收留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只是現在還沒來得及說。
鄧大鵬(注:現名馬克)把人力資源部的才子小徐逼在大堂一隅,點頭哈腰,搓着手笑:“啊哈哈哈哈,徐哥,皇軍托我給您帶個話……”
小徐條件反射地說:“No!”
馬克一愣:“為什麽?”
小徐兩手交叉做奧特曼狀說我想通了,這輩子再也不與吳越沾上任何關系!No!
馬克懇切地勸:“唉,何必呢徐哥?老話說了,識時務者為俊傑,誰不知道我們客房部家大業大,有的是打手;再說了,您徐哥重情重義,全酒店同仁只要提起,”馬克豎起一只大拇指,“都說這個。”
小徐哼哼兩聲。
“不得了,”馬克繼續誇,“有才,文學家,國內著名左派浪漫詩人!大作還在《退休生活》上發表,哎喲我的娘,《退生》那可是我心中的聖殿啊……”
小徐心想《退休生活》是什麽鬼東西?感覺受衆不太年輕啊。不管了,有作品總比什麽都沒有好,他裝模作樣咳嗽,問:“吳越要我幹什麽?”
“也沒什麽,”馬克迅速勝利了,“幫他寫張請假條。”
吳越無疑有識人之明,半小時後出現在客房部大爺路易黃手頭的這張假條,文采斐然、催人淚下,大爺半天沒反應過來,反應過來後臉色陰慘至極。
“Mark!”大爺喊。
馬克已經貓腰蹿出去二十米。
“Ma~~~~~~rk!”大爺又喊。
馬克一咬牙,消失了。
大爺飚了一句髒話,吩咐身邊一人說:“去,把假條交給Boss!”
那人說:“直接交給老總?那吳越豈不完了?”
大爺咬牙切齒:“我就是要那小狗日的屌毛灰的玩完!”他罵人時不但不帶洋文,而且字正腔圓。
吳越是打家劫舍的性子,開口請假便是半年。
服務業有請假半年的嗎?還不如直接辭職算了!現在他們是外企了,那條條框框多厲害啊?到時候上頭追查起來,他作為客房部大爺脫不了幹系,光是管理松散這一條就夠嗆。現下當務之急,是趕緊把吳越這只燙手山芋扔出去,管他扔給誰,總之不能砸自己手裏!
于是這張假條便輾轉送到了趙忱之手上,沒錯,趙忱之趙總。
趙總邊看邊冷笑,心說這是請産假呢?動不動半年。
送假條的職員問他:“準不準?”
趙忱之在他高兩米、寬兩米、長兩米、堆滿資料的辦公室裏艱難地挪動,最後說:“當然準。”
職員出了門又被叫回來,趙忱之說:“記住把他工資停了。”
職員說:“這還用您囑咐嗎?立即照辦。”
這時候外頭進來一個人,正是人力資源部的大姐頭鐵青花,她生氣起來臉色如其名,不生氣時還算長相中上,當然她不生氣的時間少得可憐。
趙忱之問她:“剛才出去的是誰?”
鐵青花說:“趙總,那位姓徐,叫徐光芒,985名校畢業的。”
趙忱之說:“哦,那怎麽肯屈尊到我們酒店來啊?”
鐵青花說:“因為那是他想象中的985。每次都當面戳穿的話,難免打擊其工作積極性,所以就都默認了。”
她嘆氣:“唉,這個得臆想症的好對付,酒店裏另外有個小子,有名的滾刀肉,軟硬不吃,動不動自立山頭,那才叫難弄!”
趙忱之笑問:“是不是姓吳?”
鐵青花一愣:“原來趙總知道?”
“我猜的。”趙忱之說,“鐵總監啊,你是老江湖了,怎麽還對付不了小男孩?”
鐵青花顯然是老革命遇見新問題,咬得牙齒咯咯響,說趙總你不知道,我們的團隊建設很難開展啊,阻力很大啊!
趙忱之說:“那我給你提供一個機會。”
鐵青花說:“嗯?”
趙忱之把吳越的請假條扔給她,然後以手支頭,不說話,也沒表情。
鐵青花抓住那張紙,只是一眼,熱情與活力瞬間便回到了她身上,她擡頭對着趙忱之笑,笑容裏充滿了年輕的光彩。
趙忱之問:“是好機會嗎?”
鐵青花請示:“我能開了他嗎?”
“不行。”趙忱之搖頭。
鐵青花有點兒意外:“為什麽不行?”
趙忱之說:“他沒有犯錯,只是受了傷,而且是工傷,不能随意開除。”
鐵青花心想工傷是怎麽回事,她說:“是不是工傷要經過社保行政部門認定……”
趙忱之很溫和地打斷說:“我認定他是工傷,他便是工傷。”
鐵青花又問:“那趙總您的意思呢?”
趙忱之指着那張假條:“我寫在背面了。”
鐵青花翻過來一看,特別解恨地笑了,她踩着高跟鞋铿锵有力的走出去,突然轉回來撐着門:“趙總,有你這樣的領導,我們下面人就算做死了也甘心!”
趙忱之端莊地說:“大家都是為了工作,各盡其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