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江北

吳越聞言猛地捂住了屁股。

趙忱之将涼水一飲而盡,笑道,“我回酒店了,今天你在家呆着反省吧,明天再去上班。”

吳越說:“趙總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麽誤會?實話告訴你吧,我是個勞改釋放分子,在到酒店客房部工作之前,一直以電信詐騙和拐賣人口為生,也兼職敲詐勒索,以及收取保護費,至今我仍然懷有重操舊業的夢想。”

趙忱之說:“哦,那不影響我喜歡你的屁股。”

吳越微顫着問:“趙總,你不是認真吧?”

趙忱之說:“其實除了屁股之外,我覺得你的……”

吳越立即打斷:“趙總,你的人設不應該是這樣的!”

“那應該是怎樣?”趙忱之聳聳肩,“要不是那碼字兒的寫到這裏瞻前顧後縮卵了,你還能好好地坐在這裏說話?總之提醒你,鄙人行動力很強,動作很快,所以你做好心理準備。”

趙忱之出門開車走了。

吳越屈辱地奔上樓,抽泣着套上了內褲和牛仔褲,哽咽着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小包,含淚沖出了這間豪宅,出去時他在門檻上絆了一跤,結結實實摔在了廊檐下。

他終于感覺到了饑餓,于是回廚房為自己煮了兩只蛋。一邊吃蛋,他一邊考慮自己何去何從。

他的朋友不多,值得信賴的更有限:孫江東那裏是不能去了,那厮自身難保,醫院龍潭虎穴不說,歐陽還有虐殺傾向;馬克那裏也不行,他早先被房東趕了出來,如今暫住實習生宿舍,那地方八人一間屋子,和大通鋪有什麽區別?

所以只剩郝江北了……唉,時也,命也!

郝江北是鐵杆哥們,足以托付終身,難對付的是郝江南。

吳越特地在趙忱之家又磨蹭了幾個小時,等到江北和江南都下了班,這才出發往他們家去。為了讨好郝江南那婆娘,路上還為她帶了一杯奶茶。

郝江南正在吃晚飯,她捧着飯碗,接過奶茶,依舊堵在門口,老中醫似的對吳越說:“從你的臉色和喘息看,你這是熱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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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越的确跑了一陣,他摸着臉說:“不熱啊。”

“Omega。”郝江南往嘴裏扒飯。

吳越說:“你說的是深海魚油Omega-3,可以預防高脂蛋白血症、動脈粥樣硬化、高血壓及冠心病;還是瑞士手表品牌?”

郝江南說:“我哥是個Bate 。”

吳越說:“我還是個Delta呢,Δ,δ。”

郝江北及時打斷了他倆的異次元對話,喊道:“吳越,我在車庫,你過來吧!”

吳越往車庫走,回頭又對郝江南說:“西塔,θ。”

郝江南啜着奶茶說:“我最他媽讨厭你這種不懂裝懂強行入圈的人。”

“那你到底在談什麽嘛?”吳越問。

郝江南說:“抑制劑。”

吳越像是看待自家不長進孩子似的搖了搖頭,到車庫對她哥說:“江南這姑娘怎麽回事?每次跟她說話都像打機鋒。”

郝江北說:“你跟她說話得用哲學思辨的方法,總之盡量繞開她走吧。”

吳越說,“你爸媽應該檢讨一下,怎麽把好好的孩子養成這樣。”

郝江北說:“他們都檢讨二十年了,思索為什麽要把她生出來。”

郝江北對機械有着天然的熟稔,兼之是個很好的水電工、瓦工、木工、油漆工、鉗工、電焊工……什麽玩意兒到了他手裏摸幾下就能上手。他其實不必要到酒店上班的,但他媽覺得人必須有個“單位”,必須有個能交五險三金的地方。

閑暇時候,郝江北在父親的汽車修理行做事,偷偷幫人家改裝車。公子哥兒們過去喜歡提籠遛鳥、養蛐蛐抽玩煙壺抽鴉片,現在喜歡飙車,熱衷于把幾十萬、上百萬都砸到發動機和排氣管上去。

如今他正在整理一輛車的電路,漫不經心地問吳越:“今天趙總怎麽允許你到我這兒來?”

吳越說:“我幹嘛要他允許?”

郝江北問:“出什麽事了?他問你要房租?”

“對,我避債。”吳越說。

郝江北努努嘴,指着車庫角落裏一張陳舊的寫字臺說:“左邊最上面那只抽屜裏還有一千多塊,你先拿去用吧。”

吳越擺手:“沒關系,我覺得也沒那麽急。”

郝江北問:“到底怎麽了?”

吳越苦惱地揉着頭發:“我能暫時住你家麽?”

郝江北說:“當然能,但以往你都不肯,所以今天怎麽了?趙總家失火了?你們倆吵架了?”

吳越想了一會兒,說:“都沒有。只是對于我來說,他最寶貴的品質消失了。”

“什麽品質?”郝江北問。

吳越說:“矜持。”

“具體什麽情況?”郝江北又問。

吳越說:“我覺得他喜歡我的奶頭。”

“……”郝江北把幾根藍色的電線從車子內部拉出來,說,“抱歉,你這話我實在沒法接,要不是我修養足夠好,早就一榔頭敲死你了。”

他問吳越:“你正處于哺乳期嗎?”

“放屁。”吳越說,“得了,別告訴你妹妹。”

郝江北說咱們從小一起長大,你的奶頭我看過千八百遍了,沒覺得哪裏好啊。

吳越問:“那屁股呢?”

郝江北說我幹嘛留意你的屁股?你有屁股,我也有屁股,我的屁股從小在父親的棍棒下掙紮成長,在烈火中淬煉,在鐵流中鑄就,要不是它沒長腦子,甚至都能在茅屋寒舍中發出紅色電波來,論堅強,論剛毅,論專注,論永不動搖,我的屁股都遠勝于你。

他示意吳越替他打好手電,仔細分辨着電線,說:“當然屁股只是一方面,哥們反正無條件支持你,不管你做了什麽。就算你把趙忱之殺害分屍,我也會幫你善後,絕不手軟。”

同志般的情誼溫暖了吳越冰冷的身體,他感動地說:“江北……”突然想到自己和郝江北已經結拜過了,關系不能再近了,于是建議:“江北,我們結婚吧?”

郝江北說:“遠香近臭,你離我遠點兒。”

這時候郝江南在屋裏喊:“吳越你餓嗎?我給你下碗湯圓好嗎?”

吳越回答:“好!”

他感慨:“姑娘是好姑娘,就是有點兒怪。”

郝江北說:“你也可以和她結婚,只是我們全家都怕你死在她手上。”

吳越問:“她到底在幹什麽地下工作?”

郝江北說:“不知道,總之不容易啊。《地下工作守則》還記得嗎?做情報、分化敵人內部、動搖敵人軍心、調查研究情況、進行爆破、配合戰争……”

第二天吳越考慮良久,決定照常上班。

短短兩個多月,他從客房部經理被調任為普通員工,最後又被貶成實習生。事到如今,但凡稍微有點兒自尊也知道該換一家公司,從善如流。

辭職是必須的,告別也不能馬虎,在人生中的一頁即将翻過去時,他願意去見見所有該見的人,向他們致以謝意,或者恨意。

吳越剛進西餅房就被老讓揪住了,他以為又要挨打,連忙護住腦袋。

老讓大力捏着他的肩膀搖晃問:“你去哪兒了?你他媽的去哪兒了?!”

吳越驚恐地說:“沒、沒去哪兒啊!”

老讓舉起手機吼:“那你為什麽不開機?昨天半夜狗日的趙忱之給我打了十七八個電話,害得一晚上沒睡着!他居然問我是不是把你打死了!你得替我作證,你說,我打你了沒有?!”

“以人格發誓沒有,我昨天翹班了啊!”吳越說,“讓師傅,你的漢語進步很快,國罵出口毫無生澀感。”

老讓說:“哦,這都是馬克的功勞,呆逼二逼卵子屌毛日泥馬。”

吳越小心翼翼地問:“趙忱之怎麽啦?”

老讓說:“他很生氣。”

吳越緊張地咬指甲,老讓立即制止,說從事西點制作的人不能有這種惡習,很不衛生。

吳越說:“讓師傅,我們之間出了點兒事。”

老讓說:“老公打老公,天經地義,打狗日的!”

吳越連忙搖頭說不行吶他會柔道,我耳聰目明的才不去吃那個虧,還有我不再是他老公了。

老讓問:“怎麽了?”

吳越說:“來自家庭的阻力比較大。”

老讓說:“那好解決,私奔啊!”

吳越說我就是那個阻力。

老讓下了死命令:“總之你得去跟他解釋,說我沒打你,否則老子就是爛泥巴掉進褲裆——不是屎也是屎啦!”

吳越驚嘆:“哦喲,歇後語也知道!”

老讓指着料理臺說:“四點了,快去洗手幹活!”

“讓師傅。”在去洗手之前,吳越斟酌着問,“如果我不在了,西餅房的活你和馬克兩個人忙得過來麽?”

老讓愣了愣,吼道:“當然忙不過來!別拖拖拉拉,幹活去啊!!”

吳越淺淺一笑,順從地去洗手。

下班回到郝江北家之後,吳越又動了好幾次搬家的念頭,因為郝江南帶了地下工作的戰友來看望他,雙方言談甚歡,然而并不知道在說什麽。

戰友比郝江南小一兩歲,卻熱情得多,談吐中夾雜着很多難以理解的名詞。吳越雖然有善待女孩的耐心,依舊不勝其擾,找了個機會逃去車庫給郝江北打下手。

戰友說:“好棒哦,他長得這麽美麗,卻一點兒都不自知哎!”

郝江南說:“是吧?這次搞個監獄play好不好?”

“好呀好呀!”戰友拍手,“監獄囚禁獸人play怎樣?”

戰友盤亘良久,終于打道回府。由于時間太晚,暖男郝江北擔心她一個女生深夜走路不安全,自告奮勇騎車送她。在回程路上,他突然接到一個陌生電話。

他不知道那是趙忱之,所以接聽的時候猶豫了幾秒。

趙忱之在電話裏平靜地問:“郝江北嗎?”

郝江北還沒聽出來是誰,只覺得那腔調有點耳熟,便問:“你哪位?”

趙忱之問:“吳越現在在你家嗎?”

郝江北頓時明白了,趕緊兩腳蹬地當剎車,在慢車道上停穩:“在啊。”

趙忱之沉吟了片刻:“那你問問他明天還上班麽。”

“應該上的。”郝江北說,“這兩天他都是九點半準時睡覺,為的是第二天能夠早起。”

趙忱之像是放心了一些,說了句“打擾了,再見”便挂了電話。

郝江北舉着手機,看着已經熄滅的屏幕說:“咦,這家夥不是挺矜持的嘛?”

他到家之後,徑直上樓,把在自己房間打地鋪的吳越搖醒:“你是不是這幾天都沒開手機啊?”

吳越帶着迷茫的神情說:“嗯。”

“你得開機啊。”郝江北語重心長,“你得對他人保持一個負責任的态度啊。”

吳越揉着困倦的眼睛問:“他人?誰?”

“我。”郝江北說,“你不開手機,我就成中轉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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