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十六

寒假最後幾天的時候接了個電話,是我當家教那家打過來的。

此前我已經把這家推了,我說您兒子不需要我,他自己想學的。那家人說要我教一個高三的女生,我當時就驚了,高三的也敢讓我們這種垃圾大三狗教?這怎麽可能會教。

那邊說女生自己過來,無論如何試一節課吧?我于是答應,提早返校了。

妹子是第二天下午來的,我看着高中的最後一道數學填空題,果不其然懵逼了,于是把他喊過來,說你教你教。

他拿了支筆,寫了個過程遞給那妹子。妹子當然看不懂,他問她哪不懂,她從頭問到尾。

一張卷子講完,要走的時候女生問,姐姐,這是你男朋友嗎?

我說是。她說,我能要個聯系方式嗎?假如你們分手了,我想追他。

他把門關了。

我說你這荷爾蒙滿天飛啊。他沒接話。

我都覺得自己無理取鬧,說,你怎麽不說是我要你教的?

他說,你又沒忘。

我說你這個人……你這一點也不像性格,你像故意的。

說出來自己都懵了一下,我以為我能憋着的,到底是被他無條件的縱容和退讓寵壞了。

他微微怔住,沒說話。

我受不了這種尴尬,索性挑明了:你的很多習慣都因為我改變過,我有時候會覺得,你這個人是不是根本就沒有習慣,沒有性格,都随我喜歡?你想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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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是沒說話,轉身走了。

卧室門鑰匙就在客廳抽屜裏,可我就是沒敢進去。

十七

第二天一早道歉的也是我。

我說,我不是覺得你有任何物質上的目的,我只是……可能是我不能理解。

我說,對不起。

其實我還想說,是我太苛刻了,原本一個人能做到這種程度,是什麽目的都已經不重要了。何況我隐隐覺得他的目的也很單純。

沒說出口。

他說:“我在讨好你,觀察和改變都是習慣。”

說真的,類似的話,我在太多人嘴裏聽過,讨好迎合,在每個人面前都是對方期望的樣子,是太多人在做的事。

我可能有某種吸引這種人的特質,他們會突如其來的不願意這樣下去,然後妄圖在我這尋找做自己的支撐。

他們是在厭煩自己的懦弱,但他顯然不是。

我沒遇到過一個人可以做到他這種地步,他是認真的,也不覺得這叫什麽喪失自我,他沒有矛盾和糾結。

所以我那時候難過的不知道要說什麽,因為我不知道我為什麽要難過,我根本沒有理由去難過。

我就跟他說。

“我們做吧。”

他也毫不意外,只說“好”。

我才知道,對于一個多少有些柏拉圖的人來說,也會有一種情形,覺得心和心是永遠無法碰到一起的,退而求其次的希望肉體能負距離的接觸。

我是第一次,他顯然不是。

十八

他陪我去上課了。他平日好像閑得很。

那天第一節 課是那個信奉工程,愛把一切數學過程放在黑匣子裏,氣的我去當家教的老師上的。

老師在上面巴拉巴拉地講。我就小聲問他,會算嗎?他說會,我說教我。

他坐在我左邊,就換左手給我寫。

我靠在他身上,一邊看他寫一邊說:假如一件事情你直接告訴我它現在的樣子和未來的軌跡,把它的過去都藏起來,我不是真的不信,但是我會受不了。就連最初的無法驗明的公理,我都要懷疑它。時間久了會因為沒有反例而放棄懷疑,但是要我對此堅信不疑,我自己都不知道要用多少年。

“那邊那位女同學你在幹嘛?來,請你旁邊那位,應該是你男朋友吧,寫一下這個問題。”

室友噗的一聲笑出來,說大佬怎麽這麽喜歡你,這麽喜歡你還老假裝不認識,喊了多少次都是那個女同學。

被這一打岔,我就沒來得及說這不是我們系的甚至不是這學校的,不過也沒什麽,反正他會。

只是我沒想到,他在上面,原原本本地推了每個公式,他沒用書上任何總結。寫到什麽,都從公理性的式子寫起,簡單地推導一遍。

一道基礎題,被他寫出了高考數學最後一題的風采,整個黑板都是他的字。他寫得快而順,老師也不方便阻止他。

老師靠提問打平時分,你上去寫一次,他就給你滿分平時分,于是要問他學號和名字。

他看向我,我說他不是我們學校的。

哄堂大笑。

他在這種氣氛中走回我身邊說了句,我會告訴你的。

這次是我沒來得及回應他,我被後知後覺的室友粗暴地扯過去追問,媽的這真是你男朋友啊?那你女朋友呢?

我發誓,這句話聲音超級大,大到讓周邊哄笑的人,忽然安靜下來齊刷刷地看向我,而更外圍的人則不明所以地東張西望。

我說,分手了。然後回頭看了他一眼,有點心虛。

他無所謂的樣子,在我耳邊小聲說:你說要養我的時間點,前後不超過三天。

我被他驚到了:你怎麽知道?

他說:我也在了解你,而你給我的訊息更多。

“那位男同學,首先我肯定你寫的沒錯,但你後面的過程完全可以省略。我們是工程學科,沒有那麽多時間浪費在數學上,也沒有必要。”

他站起來,說:“如果我告訴你拉普拉斯錯了,你會信嗎?”

他說:“你不證明它,卻逼人相信它。這是你的工程?”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看到他這麽鋒芒畢露,當然不是最後一次,他原本就是個很耀眼的人。

“你要是數學差,我可以代課。”

一片死寂。

室友悄咪咪地拉我,說:啧啧啧,我就喜歡這種人。不過他火氣怎麽那麽大?你跟他吐槽大佬什麽了?

我說:我沒說過。

我忽然想到他那句“前後不超過三天”,想到我尬舞的家教,又補了一句:他可能……猜到了。

室友表情複雜。

我忍不住笑了,說,他也太可愛了。

室友說你在秀恩愛?

我說,不是…… 他可能在表達他聽懂了,還有他在生自己的氣。

大佬開始說他的模型,他的哲學,他的證明方式,最後說:“數學證明是你們自己應該完成的事。你要證明沒問題,但你證明不出來,我也給你分,因為這門學科,與數學無關,證不了你就只能相信它。”

他沒再說話。

十九

中午的時候,我和他,我室友和她男友一起去了食堂。

說一下,我有三室友,其中一個不是我們系的,另一個說不想吃狗糧走了。

我們那食堂改朝換代以後,中間擺了個三腳架鋼琴,我和室友第一次來的時候就說,要是有個小哥哥能在那彈唱,那也太蘇了。

後來彈唱的是有,但全都是自己抱個吉他,唱得還不咋滴,畢竟音響差了點,對氣息要求高。

走過去的時候我就忍不住問他,你會嗎?

他說會。我說你有什麽不會的?

他說和運動有關的除了打架都不會。

我說所以學樂器也是因為無聊?

他說不是。我就奇怪地看着他。他問我,要聽嗎?我說當然啊。他說,聽什麽?我說,克羅地亞吧,我對它有執念。

這邊只彈不唱彈得還行的出現過很多,引人注目也是有限的。克羅畢竟不炫技。

可老實說,他彈的很好,我對這歌有執念,這種執念導致,有一點點節奏與原版不一致我都覺得很不自然,他像是在複刻,手穩得不行。

那時候的餐廳還很吵,曲子結束的時候我給他發了條信息,我說你炫技吧,怎麽炫怎麽來。

他回了個“好”,然後……我就不知道他彈的是什麽了。

以我淺薄的認知,這麽吵吵的曲子大約是貝多芬的。

全場有剎那鴉雀無聲,而後是小聲的交談和點單的聲音。坐在正中間,能清晰地聽到窗口那端“請出示付款碼”的聲音。

室友目瞪口呆,跟我說:你男朋友賣不賣?

她男票就板着臉,她向來無視:小哥哥要紅哦。

我沒說話,他走回來的時候被一個妹子截了,大概是想要個聯系方式,他很自然又讓旁觀者感到很尴尬地錯開她,走到我身邊坐下,問我吃什麽。

我說我們換一層。

倒不是尴尬,而是這層确實沒什麽好吃的。

二十

那以後他時不時就陪我上課,晚上我也沒住校,直接回去了,反正也不查寝。

膩得令人發指。

和他獨處的時候,總被他特殊的氣場所牽扯,我都快忘了,我也是個混世小魔王來着。

那種從高中起就上課永遠在睡覺聽歌玩游戲,書包裏永遠就兩本書不帶換,喜歡的自己學點,不喜歡的就靠着爹媽給的腦子死撐。

大學後幹脆純靠考試前兩天泡泡圖書館,偶爾有兩門喜歡的課,還恰好被老師盯上了,才勉為其難的做個樣子。

一言不合要強吻女性朋友,整個人都癱在室友身上,懶起來像軟骨生物。

有天他忽然跟我說:之前是你更累吧?

我就按着他的肩膀,踮起腳在他耳朵邊,扯着嗓子啞啞地喊:沒有!我說沒有就沒有!

他就說好。我眯着眼,按着他的頭就吻了上去,說:有個妹子在偷拍你。

他甚至沒朝四周看上一眼,只對我笑了笑,我說:原來你那麽好看的。

他問:你都沒好好看過?

我說:聽你聲音的時候基本沒法分心看臉,我有點臉盲,還特別聲控。

他說他好像不怎麽說話。

我說:所以最開始你每次說話我都在犯花癡啊,我藏得深不深?

他笑着說深。我說你別笑,誠懇點。他還在笑:不笑就誠懇了?我說:就你這音色,說什麽都誠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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