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仕木珩随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臉,擡起手将頭頂沉重的假發摘了下來,水珠不斷地從他身上滴落到地面,整個人都濕噠噠的,看起來怪可憐。
盛胤衡快步走近他,将幹淨柔軟的毛巾罩在仕木珩頭上,大手隔着毛巾,狠狠地揉了揉仕木珩的腦袋。
一旁剛準備迎上來的陸銘就這麽被盛胤衡搶了工作,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特別多餘,只得站在原處幹瞪眼。
“唔。”仕木珩被他揉得身子一晃,掀開擋住他視線的毛巾,直直地對上了盛胤衡略帶心疼的眼睛。
“前輩!”仕木珩濕潤的眸子亮了亮。他的身體已經冷得有些顫抖,可臉上卻是笑得十分燦爛。
這孩子極其容易滿足,僅僅是被盛胤衡關心了那麽一下,他就高興得找不着北。
盛胤衡帶了點私心,手掌在仕木珩的頭頂接連揉了兩三個來回。仕木珩眯着眼睛任由盛胤衡的手在他頭上為非作歹,乖巧得不像話。
“好了,趕緊回酒店洗個熱水澡。”盛胤衡終于松手,輕聲催促道。
“嗯!”
男神實在是太好了!他為什麽這麽溫柔啊!仕木珩感動得一塌糊塗,先前那抹微妙的感覺又一次在心裏升起,不過他并沒有太當回事。
偏偏就是那麽不趕巧,即使仕木珩拍完戲後就十分聽話地趕回酒店洗了個熱水澡,第二天早上醒來他還是發起了燒。
仕木珩迷迷糊糊地從腋下取出溫度計,對着窗戶外照進來的一縷光,仔細地盯着玻璃上的刻度瞧,可惜眼前有些發昏,他用了好一會兒才看清楚溫度計上的數字。
三十七度八,低燒,應該不大礙事。仕木珩松了口氣,把溫度計裏的水銀甩了下去。
作為一名演員,仕木珩雖然的确沒有什麽上進心,但他對待工作從來就沒松懈過,堅韌挺拔得像棵小楊樹。他不是那麽嬌氣的人,出道這幾年來,無論是帶病拍戲還是帶傷拍戲對他來說都是家常便飯。
仕木珩用手指捏了捏山根處,強打起精神,洗漱完畢之後就像往常一樣下樓了。
“桁哥,你怎麽了?”看着仕木珩恹恹的樣子,作為助理的陸銘一下子就發現了不對勁。
“沒事,就是有點不舒服。”仕木珩沖着他笑了笑,“不是什麽大事。”
仕木珩的狀态讓陸銘心裏有些摸不着底:“真的?可是我看你……”
“真沒事兒,”仕木珩打斷他,笑着安撫道,“今天拍完回去睡一覺就好了,警告你啊,別跟個老媽子似的。”話音剛落,他就擡腳走進了化妝間。
陸銘有些擔心,但怎麽說他也是做了仕木珩這麽久助理的人,心知對方在有些事上向來固執,便只得由着他去。
今天要拍的第一場戲是對昨天蕭桢落水那個鏡頭的的一小段補充。蕭桢本來就是病秧子,在被路過的公公救下來後更是大病一場,皇帝擔心蕭郢的這塊擋箭牌才坐上太子位就死了,這才假惺惺地帶着太醫來他住處一趟。
蕭桢也是在這時候才開始隐約察覺到皇帝其實巴不得他去死,但又出于別的什麽原因才讓他活到了現在。
“《皇子》第五十九場第三鏡第一次,action!”
鏡頭緩緩推近,躺在床上的蕭桢身穿素白裏衣,眉頭緊緊地皺着,臉色慘白到可怕。
“不錯啊,小奶狗這生病演得跟真病了一樣。”林玥跟着同樣無所事事的盛胤衡站在萬啓成身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機子屏幕上的畫面,輕聲贊嘆道。
等了好幾秒也沒等來盛胤衡的回應,林玥不禁轉過頭看了他一眼,卻見盛胤衡也是眉頭緊鎖,臉色不太好看。
怎麽了?小奶狗不演得挺好的嗎?林玥心下覺得奇怪,卻也沒再多問下去。
“卡!過了,準備下一場。”這個鏡頭裏的每個人表現得都堪稱完美,萬啓成連回放都不需要去看。
“等一下。”盛胤衡再也站不住了,擡起腳便走到仕木珩床前,臉色陰沉沉的,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不高興的氣場。
這時仕木珩剛準備從床上下來,卻被突然走近的盛胤衡按住了肩膀,只得擡起昏昏沉沉的腦袋,雙唇微張,愣愣地與盛胤衡對視。
盛胤衡被他仿佛帶着水霧的一眼看得頓時什麽脾氣都沒了,心裏一軟,手上的力道也放輕了些,彎下腰來,壓低了聲音好脾氣地問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仕木珩仰着頭,在盛胤衡的目光下思索了兩秒,這才點點頭,道:“有一點低燒,不過不會影響狀态的。”
可看着仕木珩這幅連說話都有氣無力的樣子,哪裏像是只發了點低燒?
盛胤衡隐隐有些生氣,但對着仕木珩又怎麽也發不起火來,只得嘆了口氣,把手探向他的額頭,入手是一片滾燙。
“先請一天假。”盛胤衡将手收回,拳頭在寬大的袖子裏捏了捏,心髒揪得緊緊的。
“沒關系的前輩,一點低燒而已,我沒那麽金貴……”仕木珩試圖下床穿鞋,可盛胤衡就這麽站在床前擋着,怎麽也不肯挪一下位置。
“已經是高燒了。”盛胤衡的語氣不容質疑,鐵了心的要讓仕木珩請假。
仕木珩張嘴還再想說些什麽,這時萬啓成跟着走了過來,見仕木珩的神色虛弱得很,一下子就明白了。
“發燒了?”萬啓成也伸出手來探了探仕木珩的額頭,頓了一下,道:“燒得不輕啊,這樣吧,你先休息一天。”
“不用了萬導,我……”
“我們不趕進度,盡管把你的心放進肚子裏去,”萬啓成打斷他,“而且我要的是你用最好的狀态來拍戲,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硬撐,明白嗎?”
仕木珩知道萬啓成這是在關心他,心下感激,便只好點頭應了下來。
萬啓成又望向盛胤衡,考慮片刻,道:“你也休息吧,給你們放一天假。”
盛胤衡一門心思挂在仕木珩身上,自然是求之不得,向萬啓成道了謝後,便帶着仕木珩回了酒店。
陸銘一路上都緊跟着兩人,一直走到604,他才發現盛胤衡好像完全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你還有什麽事嗎?”盛胤衡把仕木珩扶到床上躺下,掀起眼皮子看了陸銘一眼。
陸銘:?????
這話難道不該是我問您才對嗎?
他不禁開始懷疑,他和盛男神,究竟哪一個才是他桁哥的助理。
“那個,辛苦您了,要不讓我……”來照顧桁哥吧……
可憐的陸銘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盛胤衡給截斷:“沒事,你先回去吧,這裏有我。”
這話說的,仿佛陸銘才是這裏最多餘的那個人。
陸銘看看床上躺着的仕木珩,又看看對他下了逐客令的盛胤衡,登時有些風中淩亂,甚至開始懷疑他桁哥是不是背着自己跟盛男神搞到一塊兒去了。
不過怎麽說盛胤衡也不像是會害他桁哥的樣子,陸銘便把手裏的藥遞給了盛胤衡,道:“謝謝,那桁哥就拜托您了。”
盛胤衡見目的達成,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不用謝,這是我應該做的。”
陸銘莫名覺得這位盛男神好像話中有話,可又實在摸不清他是個什麽意思,便沒有再多想下去,轉身走出604的房門,輕輕把門帶上了。
盛胤衡把手裏的藥放在桌子上,拿起一旁的燒水壺開始燒水,一時間,房間裏只有燒水器運作時咕嚕咕嚕的聲音。
仕木珩自躺到床上之後就有點兒睜不開眼睛了,意識迷迷蒙蒙的,腦袋又漲又疼,難受得忍不住哼哼了一聲。
“怎麽了?”盛胤衡坐到他床邊,微微俯下身子,柔軟的床鋪随着他坐下來的動作凹陷了一塊。
“沒什麽,就是有點難受……”仕木珩小聲嘀咕了一句,偏過頭,努力想要看清盛胤衡的臉。
盛胤衡又氣又笑,用指尖戳了戳仕木珩的腦門:“你還知道難受?不是挺能的嗎?”
仕木珩也扯出一個笑,少年的聲音放得很輕,但一點也不顯軟糯:“就一點點難受。”
“就一點點難受,那你現在怎麽躺着了?”
“是你逼我躺着的……”發了高燒的仕木珩意識逐漸變得模糊,開始沒大沒小起來,什麽都敢往外說了。
盛胤衡指尖稍微用了點力,“那你的意思是要怪我咯?”
仕木珩嘿嘿笑了兩聲,別過頭去躲開盛胤衡的手指:“不怪你……誰叫你是我的男神呢。”
盛胤衡知道仕木珩這是有些燒糊塗了,他敢肯定這孩子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麽。
他突然回想起兩年前,他倆第一次合作的某個晚上,喝得爛醉的仕木珩趴在他背上也是這麽喚他男神。
結果一覺醒來就啥都不記得了。
空氣中又恢複了安靜,直到燒水壺“叮”的一聲停止了運作,盛胤衡才回過神來,站起身去給仕木珩倒水。
仕木珩疲憊地合上眼睛,覺得太陽穴突突地疼。
“先起來,”盛胤衡端着水杯走回床邊,摸了摸他的腦袋,“等會兒再睡。”
縱使萬般不情願,仕木珩還是把眼睛睜開,艱難地支起上身,往床頭坐了點。
“先把藥吃了。”盛胤衡攤開手心,裏面躺着幾粒大大小小的藥片。
仕木珩擡頭去看盛胤衡的臉,又看了看他手心的藥片,遲疑地問道:“我……為什麽要吃藥?”
感情這孩子,連自己在發燒都不記得了。
盛胤衡坐到他身邊,耐心道:“你不是難受嗎?吃了藥睡一覺就不難受了。”
仕木珩皺起眉頭,一臉抗拒。
“男神的話聽不聽?”盛胤衡循循善誘。
聞言,仕木珩又去看盛胤衡的臉,眯着眼睛仔仔細細地瞅了好一陣,這才下定決心般,接過盛胤衡手裏的藥,就着水咽了進去。
“真乖。”盛胤衡誇獎道。
仕木珩把杯子遞還給盛胤衡,扯了扯薄薄的空調被,重新躺了下去。
酒店空調的溫度被盛胤衡調得剛剛好,不至于太冷,以免仕木珩燒得更嚴重。
躺在床上的仕木珩看起來疲倦極了,卻又不肯閉上眼睛,眼睛死死地盯着盛胤衡,一言不發。
“不是困嗎?怎麽還不睡?”盛胤衡伸出手,撥了撥仕木珩額前的劉海。
仕木珩緩緩地搖了搖頭,“等你走了我再睡。”
盛胤衡失笑,大手換了個位置,在仕木珩的耳垂上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你就這麽想我趕緊走?”
仕木珩還是搖頭。
“那是什麽?”盛胤衡望着恐怕已經燒到分不清楚今夕何夕的小孩,不自覺地把手撐在床上,俯下身子湊近了點兒。
“我就是怕睡着之後,連你是什麽時候走的都不知道……”仕木珩看着盛胤衡越來越近的臉,縮了縮脖子,雖然腦子裏渾渾噩噩的,但還是認真地向盛胤衡解釋道。
盛胤衡猛地停住,沒再靠近了。
“小桁原來這麽舍不得我走啊?”盛胤衡頓了兩秒後輕笑出聲,鼻息掃在了仕木珩的臉龐。
“嗯,舍不得……”仕木珩搞不懂盛胤衡在笑什麽,老老實實地回答。
盛胤衡的心跳漏跳了一拍,撐在床榻上的手一點點收緊,這才堪堪止住自己危險的想法。
操,真要命。
“趕緊睡吧,乖。”盛胤衡直起身來,溫柔地摸了摸他的臉,“我不走,就在這裏等你醒。”
仕木珩不放心道:“那在我醒之前,你都不會走嗎?”
燒迷糊了的仕木珩耍着小孩子脾性,一如既往可愛得緊。
“不走,趕緊睡吧。”盛胤衡在他臉上捏了一把。
仕木珩還是睜着眼睛無動于衷。
盛胤衡不知道該拿他怎麽辦才好,又是生氣又是好笑,“既然男神的話不聽了,那老公的話也不聽?”
“什麽老公?”仕木珩眼裏滿滿的都是疑惑。
“沒什麽,快睡,不然老公該不高興了。”盛胤衡趁着他腦子不清醒,卯足了勁兒逗他。
仕木珩撇了撇嘴,雖然想不清楚眼前這個男人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但還是乖乖地閉上了眼睛。
許是仕木珩太困太累了,空氣裏不多時便傳來了他安穩的呼吸聲。
盛胤衡終于松了口氣。
“你啊,我該怎麽說你才好呢?”盛胤衡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仕木珩面部的輪廓,手指在他眉尾的那顆淡淡的痣上蹭了又蹭,“知道逞強,不知道我會心疼嗎?”
睡夢中的仕木珩當然聽不見他說的話,依舊是睡得天昏地暗。
盛胤衡坐在床邊看了他很久,越看越覺得他可惡,但該死的是自己又不能拿他怎麽辦。
是真栽了,栽給了一個小孩。
仕木珩放在枕邊的手機突然叮咚了一聲,在這安靜的空氣裏顯得格外突兀。
盛胤衡怕吵着仕木珩睡覺,伸手拿過他的手機關了靜音,卻無意間瞟到了仕木珩的手機鎖屏。
是兩人的合照。
盛胤衡心裏頓時塌陷了一大塊,把手機放回去,輕嘆了一口氣。
又坐了幾分鐘,盛胤衡從口袋裏摸出自己的手機開始刷微博,卻怎麽刷也覺得渾身不得勁。
思來想去,他随手更新了條微博。
“盛胤衡syh_:傻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