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湛樂是踩着上課鈴聲沖進教室的。
畢竟是夏末起床沒有那麽困難戶的時間,班上的人來得都挺齊,沒有遲到的,全都坐在座位上看着湛樂一個急停停在座位前然後把書包甩到桌子上,把椅子拉開坐下的時候老師剛好走進教室門。
“急得啊,”林向骁摸了瓶核桃花生奶出來,“上學路上迷路了嗎?”
“神經病,”湛樂沒想到他真把核桃花生奶拿來了,氣兒都沒喘勻就開始樂,“我起晚了。”
林向骁唔了一聲,沒說話了。
今天第一節 又是特別愛盯着他們這一桌的語文老師的課,湛樂不想被點名,至少表面上裝得特別認真,但走神已經走出了一趟西游記的路程。
昨晚在程在家睡了,今晚……還得去他家睡?
不知道,不知道湛停詞會不會還在樓下蹲着,往前數十幾年也沒見他這麽父愛泛濫過,不知道這次是怎麽了。
媽媽在他上初二的時候就死了,他被湛停詞接回這個城市,這麽吵一架雖然是頭一次,但之前基本處于雙方都拿對方當透明的階段,沒想過湛停詞會因為他的出走而神經病到這個地步。
反正放學之後還得去老房子那邊看一眼。
湛停詞應該不會去那邊了,畢竟也是個公司老總,不能每天都在那邊蹲人跟人販子似的。
如果是住在酒店湛樂這幾天就不會回去看一眼了,可眼下他住在程在家,雖然程在這人挺熱心的,也沒表現出什麽不适應,但他還是會別扭。
“你是不是得請我吃頓飯?”林向骁突然冒出來了一句。
這會兒還沒下課,語文老師還在有一眼沒一眼地瞥着他們這一桌。
湛樂捂着嘴假裝在咳嗽的樣子,低聲問:“憑什麽?”
“你說呢,”林向骁搓了下胳膊,“想起來我都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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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語文老師看過來了,湛樂沒敢扭頭瞪林向骁,就瞪大了眼睛和語文老師對視,等老師移開視線了,他才說,“能不提這事兒了麽!”
“請客,”林向骁說,“主要我媽今天忘給我錢了,我沒地兒吃飯。”
湛樂輕輕啧了一聲,中午請林向骁去學校門口一家魚粉那兒嗦了碗。
林向骁其實挺能吃的,昨天出來吃日料之前應該還塞了兩碗飯或者吃了別的什麽,反正看他吃得挺少的。
在喜歡的人面前都比較能裝吧可能,畢竟林向骁和季長韻處于快成沒成的階段,得留個好印象。
湛樂看着林向骁吃完粉又扭頭去外頭買了三個餅,分湛樂一個以後把另外兩個都吃完了。
真能裝啊。
也不知道是怎麽裝出昨天那副純情少年一說話就臉紅的樣子的。
下午回家的時候湛樂一直在給自己做心裏工作,如果湛停詞還在他就強行把他推開然後進屋子裏去,如果湛停詞不在……那豈不是皆大歡喜。
推開就行了,大不了推開回去洗個手嘛。
拿個84泡泡什麽的……倒也不必如此。
但湛停詞不在門口,家門口只被貼了張字條兒,湛樂還以為是什麽小廣告,準備撕下來的時候才看見上面還寫了字。
-明天是你媽媽的忌日,我想和你一起去看看。
他把湛停詞的所有聯系方式都拉黑了,也難為湛停詞還能想出來留字條這個方式。
湛樂又掃了兩眼字條,把字條撕下來攥成一團,輕輕丢在了樓道垃圾桶裏。
“我們說好了,”程在從兜裏摸了顆糖出來,往小孩兒面前一晃,“糖給你吃完以後就不可以哭,不然以後你長大了再去醫院都沒有人給你吃糖。”
小孩兒吧唧兩下嘴,很努力地把眼淚憋回去了,小臉兒皺着沖程在伸出手,程在笑笑把糖放在了他手裏。
“不好意思啊醫生,”孩子媽媽有點兒尴尬,“我也不知道他量個體溫怎麽就這麽大反應,哭成這樣……”
“沒事兒,”程在又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小孩兒嘛。”
孩子媽媽笑笑,程在問了幾個問題之後時間差不多了,把體溫計拿出來看了眼。
小孩子比較信守承諾,說好了不哭就真不哭了,直到走出診室之前才把嘴裏的糖抿完,又吧唧着嘴努力夠着桌子邊兒,冒出一個小小的腦袋,圓眼睛盯着程在,小聲問:“醫生,你剛才騙我的吧?”
“嗯?”程在看着他。
“大人去醫院醫生才不給糖呢,”小孩兒吸了下鼻子,“我爸爸去醫院就沒人給他糖。”
“那是沒碰上我,”程在說,“我都給來我這兒的大人吃糖的。”
“真的嗎?”小孩兒看着他,“那我長大了也要來你這裏看病。”
“少生病才是最好的,”程在摸摸他的腦袋,“快找你媽媽去。”
“嗯!”小孩兒笑了起來,“醫生再見!”
一天門診下來看的病人很多,小孩兒吵鬧,大人又着急,能和和氣氣說話的很少。
程在确認外面沒病人之後把腦袋往後靠了靠,仰着臉擡手揉了揉眉心。
他總覺得還有什麽事兒沒處理,心裏空落落的,下班的時候脫了白大褂拿自己包的時候才想起來,早上湛樂走得急,沒給他鑰匙。
程在摸出手機看了眼,這會兒湛樂應該放學了,居然沒打電話也沒發微信過來,是回自己家了麽?
回家了也應該發個消息來吧?
程在皺了下眉,一邊點開微信找到湛樂的聊天框,發了消息過去沒回,他出了醫院大門開了車門之後又給湛樂打了個電話:“喂?在哪呢?”
“我回家了,”湛樂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忘了和你說,抱歉啊。”
“啊,”程在愣了下,側身到副駕那邊翻出一盒薄荷糖來,單手開了蓋子往嘴裏倒了一顆,“怎麽了?”
“沒怎麽,”湛樂站在老房子的客廳裏,明明只有幾天沒回來感覺上就跟隔了幾個世紀的,他緩緩走到客廳旁邊的架子上,拿起上面的相框看了眼,“就回家了呗。”
“行吧,”程在說,“回去了就好。”
之後又和程在唠了幾句有的沒的,湛樂注意力不在這兒,回答了什麽也想不起來了,反正最後程在挂電話的時候應該是感受到了他的敷衍的,挂電話的時候都沒說拜拜。
溫和有禮人設立不住了啊程醫生。
湛樂電話都挂了還有心情在腦子裏吐槽了一句。
他盯着照片看了會兒,想了想,把相框拿下來,放進了書包裏,打算明天去墓園看媽媽的時候給媽媽看一眼。
畢竟照片上不止他和媽媽兩個人。
還有一個和湛樂長得很像的小女孩兒,沖鏡頭笑得很開朗。
照片旁邊有一行小字:湛思君,湛思意三歲留影。
湛樂把相框裝好後随便點了個外賣,想了會兒,還是給程在發了條消息。
-對不起啊程醫生,我回家的時候還是和我家人發生了點兒不愉快,态度可能有點兒不好。不是故意不告訴你我回家了的。
程在的消息很快回過來了。
-沒事兒,沒生氣,早點睡吧[/呲牙]
湛樂盯着最後那個呲牙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來程在到底生沒生氣。
畢竟程在是個平時聊天兒都能在後面跟個微笑黃豆的人,思想和他們這些年輕人可能差了……八十多個溝壑?
算了。
湛樂把手機丢到一邊,靠在沙發上盯着天花板發呆。
第二天是周六,湛樂起得挺早的,背着書包去花店買了花,又去街尾買了盒綠豆糕拎着去了車站。
媽媽葬在隔壁鎮,他坐巴士過去要離墓園近一些。
兩個小時的車程,一路上又搖又晃的也不知道綠豆糕被晃散了沒有,湛樂下車之後還拎起來看了眼,從盒子外面看不出什麽。
他又坐着公交車去了墓園,沒進去,先去了外面那個小房子那兒敲門:“安爺爺!”
“哎,哎!”裏頭出來一老頭兒,看見湛樂後眼睛都笑成一條縫了,“思君來了啊!”
“給您帶了綠豆糕,”湛樂拎起盒子沖他笑了笑,“就是不知道晃散了沒。”
“謝謝謝謝,”安爺爺接過禮盒,往裏讓了讓,“進來坐,老婆子昨天還念叨你呢。”
“不了,我看看我媽媽去,”湛樂往屋子裏看了兩眼,“奶奶呢?”
“出去跳舞啦!”安爺爺笑得很開心。
湛樂每次來墓園都會給門口的安爺爺和李奶奶帶點兒東西,挺好的兩個老人,當初媽媽下葬的時候他們幫了很多,湛樂很感謝他們。
出了小房子往裏走了挺久才走到媽媽的墓碑前。
湛樂盤腿坐在墓碑前頭,把書包放下來,拿出相框擺在了墓碑旁邊。
“媽媽,”湛樂笑了笑,“怕你想思意,我把照片帶來了。”
風拂過樹葉的聲音很低,在安靜的地方顯得異常空蕩,沙沙的細響剛好蓋住了湛樂說話的聲音,卻蓋不住由遠到近的腳步聲。
湛樂頓了頓,擡起頭側過臉,看着緩緩走過來的湛停詞,沒有皺眉也沒有啧,臉上一點兒表情都沒有。
他一直覺得湛停詞是那種感動自己的人。
情聖似的,舍棄不了原配,又來勾搭媽媽騙自己未婚,媽媽給他生了兩個孩子他卻不理不睬說媽媽蠢,等媽媽死了他又這樣,不顧還活着的原配,跑來墓園。
據說那個原配也給他生了個孩子,不過是個女孩兒。
“樂樂,”湛停詞蹲下來,不近不遠,斜對着墓碑,“回來吧。”
湛樂沒說話。他來得這麽早就是為了不碰上湛停詞,沒想到還是碰上了。
“我不管你,不管你為什麽改名,不管你學習生活,只要你回來,”湛停詞的聲音很小,讓湛樂有一種那天指着他鼻子說“你有種死外面都別回來”的人不是他的感覺,“畢竟你還是姓湛,還是我的孩子。”
“媽媽搬到鄰市的時候就和我說過,”湛樂扭頭看着他,“名字可以随便我改。”
“但是她不讓你改姓,”湛停詞勾勾嘴角,“對麽?”
湛樂又想罵他了。
“總在外面住也不是辦法,你是我唯一的兒子,”湛停詞說,“之後我的公司,我的産業不都是你的麽?以後你生了兒子,産業也是你兒子的。”
誰他媽稀罕你的破錢。
湛樂啧了一聲。
“我只有你一個兒子,”湛停詞像是在強調什麽,“你知道的,你爺爺很保守,他希望我們湛家的香火傳下去。”
“這就是你要我回去的理由?”湛樂覺得自己快聽笑了。
如果不是在媽媽墓前他可能就一巴掌扇過去了,聽聽,這都是什麽狗叫。
“當然不是,”湛停詞搖搖頭,“我,作為你的父親,還是希望你過得更好,能夠回到我的身邊來。”
他見湛樂不說話,嘆了口氣繼續道:“你媽媽臨終前把你托付給我,就是希望你跟着我能好好兒生活,你忘了?”
“別提我媽,你不配。”湛樂指了下他,眉毛擰起來,脾氣随時都會炸開。
如果他再提一句媽媽他一定會打上去。
“回家吧。”湛停詞又嘆了口氣。
湛樂盯着媽媽的墓碑看了很久,的确是想起了媽媽說的,讓他和湛停詞好好兒相處。
但他和湛停詞不可能好好兒相處,兩邊都透明已經是極限了。
“你別管我,”湛樂覺得自己很久沒有這樣平心靜氣地和他說話了,“湛停詞,你和我都清楚我們的關系到底是怎麽樣的,你的原配和你原配的女兒究竟能不能接受我,你喊我回去生怕我跑了就是想讓我給你們湛家留個種,因為你的老婆生不出兒子,是麽?”
湛停詞側過頭來,目不轉睛地看着湛樂。
“我告訴你,”湛樂說,“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