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校園（七）
趙戎在醫院走廊直直站了很久，他身形挺拔高大，五官英俊，此刻熨燙得一絲不茍的襯衫領口淩亂地開了兩顆紐扣，緊皺的眉宇間有細微的紋路，即便這樣難得的狼狽境況下，他身上仍散發着一種身居高位的氣勢，那是一種經歷過淬煉，屬于真正的男人的魅力。
他出身軍人家庭，趙老爺子對他期望甚高，一心要他走老一輩的路，接手他的人脈和事業。他個人的意願在不可抗拒的決定中被棄若敝屣，先天強大的基因與後天密集而毫不松懈的操練使他既有軍人的獨斷強硬，又有終于擺脫束縛逆行倒施的執拗。
病房裏穿着白大褂的大夫與護士進進出出，看到其中一個纖細曼妙的身影時，他有短暫地愣神，随即眼中浮現一絲煩躁與冷漠。下意識地從褲子口袋拿出一包煙，抽了一支點上，卻只是夾在指間，任那一點火星明滅，逐漸燃燒到指縫。
“先生，醫院不能抽煙，你趕緊熄了吧。”
一位護士抱着查崗表經過，立刻注意到了這個男人，敏銳的嗅覺讓她看向他的手，随即露出一絲嫌惡與不滿。
趙戎擡起頭，溫和地笑笑：“抱歉，我忘了。”然後把煙按滅扔進了垃圾桶。
護士這才看清他的臉，臉頰飄過一朵紅雲，聲音也忽然虛弱起來：“沒，沒事。”
趙戎點了點頭，視線從護士臉上蜻蜓點水般掠過，毫無波動。
護士小步離開了，只不過拐彎時還是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
趙世清跑得太急，迎頭一具女性豐滿的軀體撲面而來，要不是陳靖海從背後扯了他一把，恐怕就是一場碰瓷事故。
“沒事吧？”陳靖海扶住趙世清的肩，皺眉低聲問道。
趙世清搖搖頭，沒管差點撞上的人是什麽反應，扔下一句抱歉，繞過她就往病房走。
陳靖海跟在後面，兩人的距離始終不過一尺。
護士愣在原地半晌，不知今天吹的是什麽風，風格各異的國寶級帥哥一個接着一個，這病房裏的病人光看着這幾張臉就能長生不老吧？
“爸爸。”
趙世清站在趙戎面前叫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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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戎有一瞬恍惚，他已經兩個月沒見過他的兒子了，平時也很少在家，父子倆單獨相處的日子屈指可數。如今趙世清站在他面前，像一棵清隽秀挺的竹子，竟讓他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爸，媽在裏面？”
趙世清眼神清澈，幹淨得仿佛能一眼望到底的泉水。
趙戎點點頭，心尖有一絲疼痛，同時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歡喜。趙世清與他并不親近，這怨不了別人。極少的閑暇時候，他也會拿着趙世清小時候的照片郁結得說不出話，但幾個工作電話就讓他不得不立刻放下這些情緒。事實證明血濃于水，他就這麽一個兒子，此刻見到趙世清，聽到他喊爸爸，他一向冷硬的心就如同浸在醋裏，又酸又軟。
趙世清朝他笑笑，心裏卻已經無暇做戲，轉身就進了病房。
陳靖海與趙戎打了招呼，沒跟進去，兩個不同輩分的人在走廊聊天，十分随意自然。
李媽一直在裏面陪着，見趙世清進來，忙站起身：“清清……”
趙世清按住李媽讓她坐下，小聲問：“媽怎麽會忽然暈倒？醫生怎麽說？”鄭雪華躺在病床上，眼睛緊閉，面色蒼白地有些吓人。
李媽有些倉皇地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本來想回去看看你吃飯了沒有，正碰上你媽突然回來，當時臉色就不太好，我以為是出差累了，讓她回房間睡一覺，還沒走上樓梯人就倒下了，可把我吓得夠嗆。剛才醫生做了各項檢查，結果還沒出來，老天爺，可保佑你媽別出事兒。”
趙世清動了動僵硬的嘴角，勉強笑開：“不會有事的，您放心。這一來一回您也累了，這兒有我，您就回去吧，有事我再叫您。”
按照原來的軌跡，即便鄭雪華後來得了精神病，與死人無異，但身體各項機能并未出現問題，也算長壽，老天應當不會與他開這個玩笑。
李媽剛想拒絕，被趙世清眼神制止，欲言又止地離開了。
趙世清坐在病床邊，握住鄭雪華冰冷的手，眼神漸漸飄遠。
“你好，我要記錄一下病人各項數據，請到一邊稍等好嗎？”一道低柔婉轉的聲音響起，打斷了趙世清的思緒。
“嗯。”他輕輕放下鄭雪華的手，走到一邊，視線落到女醫生臉上時，瞳孔急劇收縮了一下，手背薄薄的皮膚下青綠色的血管暴起，胸腔裏有什麽東西翻江倒海，攪得他惡心欲嘔。
楊意似乎察覺到趙世清的目光，有些複雜地看過來。
趙世清眼裏毫無情緒，瞳孔黑得能将人吞噬，紅潤的嘴唇卻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笑着與她對視。
楊意心頭一緊，莫名恐慌，匆忙轉移視線。
鄭雪華微弱地動了動。
“你弄疼她了！”趙世清冷喝，大步走過去扯開她。
趙戎和陳靖海聽到聲音，立刻走了進來。
楊意打了個趔趄，撞倒床頭櫃上的花瓶，形容十分狼狽，見趙戎和陳靖海進來，面上劃過一絲難堪，迅速站起來整理儀态。
趙世清雖清瘦，對付一個女人卻也不在話下。
“怎麽了？”趙戎看着眼前的混亂，有些不悅。
趙世清冷笑：“爸爸，這裏的醫生有沒有職業道德，就這麽随意粗暴地擺弄病人，我媽都讓她弄疼了。”
趙戎如同看着陌生人般看向楊意，眼裏是懷疑和質問。
楊意急忙辯解：“只是正常的反應，我沒有故意弄疼她！”
趙世清眯起眼：“正常的反應？你敢看着我媽的手說再說一遍？”
鄭雪華皮膚極白，趙世清完全遺傳了她這點，最令人煩惱的結果就是，只要稍重的力氣就會在上面留下痕跡。
楊意一看，鄭雪華手臂上果然泛紅得厲害，顯然過一夜就會轉為淤血。她心裏一慌，立刻擡眼看着趙戎，無聲地反駁。
趙戎不為所動地盯着她，冷淡道：“我太太要是沒什麽問題，就請你先出去吧，下次換個人過來。”
楊意頓時垂下眼簾，咬了咬下唇，默不作聲地走出病房。
陳靖海一直站在趙世清身後，揉了揉他挺得僵直的頸子。
趙世清軟下身體，并不明顯地靠在陳靖海身上，看着楊意背影的眼睛裏閃過一絲陰郁。
趙戎看了兩人一眼，也沒在意，走到病床邊坐下，頭也不回道：“夜深了，你們兩個先回去。靖海，你送世清，今晚就住我家，記得跟你爸媽打個招呼。”
陳靖海答應了，拉着猶似有話要和趙戎說的趙世清一直到醫院門口。
“在這等着，我去開車，別亂跑。”
趙世清看他一眼，然後低頭看着腳下，不想開口。
陳靖海等了一會兒，忍不住氣笑道：“跟我鬧什麽脾氣，再不說話我現在就把你扛過去。”邊說邊作勢要過來。
趙世清後退兩步，整個人藏進昏暗的角落裏，只有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在黑暗中散發着墨玉般的光。
陳靖海停住動作，緩緩站直，斂了笑，低頭靜靜地看他。
他往前走了一步，趙世清沒動。
他的神情忽然溫柔得令人心碎，彎下腰一把抱起他，在黑暗裏朝停車的地方走去。
懷裏的人輕得好像沒骨頭似的，軟軟的，抱起來毫不費力。
“我不會放過她的。”
趙世清環住他脖子，閉着眼喃喃。
“好。”
陳靖海把他放進車裏，然後上車替他系上安全帶，回答得很認真，似乎理解趙世清令人摸不清頭腦的話。
“嗯。”
趙世清輕輕道，聲音如同蚊吟，陳靖海側頭，發現他已經睡着了，嘴角還微微勾着，好像做了什麽美夢。
作者有話要說：
來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