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閥門

小雨一過,氣溫驟降。

沒到開暖風的天氣,鄭仁心裹了件毛衣把邊随叫出去抽煙,兩個人站在樓梯間吞雲吐霧。

“小顧德國比賽的視頻我搞來了,梯子不行下了好幾天。”

鄭仁心說完給邊随發了個網盤鏈接:“打了五天,每天6局,三十多局幾十個小時呢你怎麽看?”

“先放着,有空再看。”邊随漫不經心的存了碼說:“成績圖有嗎?”

“有啊,官方Twitter上,賬號發你。”

邊随:“保存一下微信發我。梯子挂了。”

“......”

鄭仁心:“行,你是少爺。”

他抽完一根煙,又突然想起點什麽,提醒邊随:“這也快年底了,你最近可少熬夜,整理整理作息,馬上過年就是老爺子生日,鄭家就咱們三根男光棍,必須得聚一個。”

邊随知道他說的是鄭鐘霖,鄭仁心的父親,自己的外公。今年七十二,上海最早一輩做外貿的創業人,老伴去世的很早,現在充其量也就是個無聊的遛狗大爺。

“你,光棍?”邊随玩味的看了他一眼。

鄭仁心跨欄:“爸本來就對你搞電競這事不理解,當年要不是跟你爸也不對付都不能這麽愉快答應。老人家總覺得平白少個書香大孫子。到時候過年再看你這張帥臉上挂兩個黑眼圈,得,也別吃什麽長壽面了,估計要放狗咬人。”

邊随笑了一下:“知道。放心。”

也許是因為母親的關系,他很親鄭鐘霖。雖然這幾年在外面放蕩慣了,一年也不見得能回北京那個家一次,但該回老家看鄭鐘霖的時候卻一次沒落下。

“你爸...來嗎?”鄭仁心想了半天,還是張口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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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随還在低頭保存視頻,三十多個視頻被按照日期,一個一個存進網盤裏。

他手上的煙在昏暗樓道裏燃着一點火光,咖啡爆珠的味道和煙草一起沾染了濕漉漉的潮氣,火星子暗了些許。

“不吧,他可能早忘了。”

邊随說完,掐了煙回訓練廳。

因為顧潮現在已經搬過來,就在他旁邊晃蕩,訓練的時候邊随并沒什麽機會看視頻。他都是等到早上回了房間,點二倍速靠着床看。

有時候煙多抽了兩根,一看就到了中午。

出乎意料的是一連看了好幾天,節奏都差不多。

顧潮帶隊前期的路子和進圈都挺穩,一般是從第三個圈開始,總會往別人槍口上撞。

要麽是該撤離的時候葫蘆娃救爺爺。

要麽是直接一輛車栽到別人滿編房區裏。

反而拿分最高的兩局都是顧潮獨狼活到最後的局,但決賽圈槍法判斷時不時就像電廠瞬間拉了閘,盲人摸象。和前兩天秀他一臉拳打餘小蔥的,仿佛不是一個人。

邊随一連欣賞好幾天猝死萬花筒,但因為官方錄屏不是鎖定的TDD視角,問題看的并不真切。

別人是生來坑爹的,邊随可能就是坑舅的。

Random:你跟TDD那個還留着聯系方式吧?

沒有心:瞿苗?怎麽了?

Random:你聯系她一下,讓她找官方拿比賽錄音。

沒有心:沒留。

Random:沒事,我發你。

沒有心:......

沒有心:你大爺。[舅舅不要你了.jpg][舅舅不要你了.jpg] [舅舅不要你了.jpg][舅舅不要你了.jpg]

這件事的進度顯然比去外網拉視頻還要慢,邊随等了兩天沒等到錄音,鄭仁心說是涉及比賽資料有點難弄,得再等等。

這頭基地倒是先來了一個人。

前臺小姑娘眼睛轉轉悠悠,打量眼前的女人,然後捂着話筒說:“是一位女士,說是...找顧潮。旁邊還來了一位男士,額,沒說是誰。”

顧曲玫樣貌精致脫俗,再加上保養得體,水貂色的薄馬甲下一條zimmermann系帶長裙。即便現在只拎着個小保溫桶,也像是拎着愛馬仕。

她笑容溫和:“我是他媽媽,來看看他。”

這個場面本來應該很溫馨。

可加上她旁邊穿着西裝抱着文件夾一臉嚴肅的男人,看上去就多了一點債主上門的味道。

鄭仁心作為經理負責接待,在二樓前臺只摟了一眼,就立馬縮回去給邊随微信十連擊。他深知這些狗打游戲的時候信息還能瞟兩眼,電話是絕對不會接的。

沒有心:我跟你說這種不打招呼直接來的,絕對是來要兒子的。跟你爸當年一模一樣。

沒有心:旁邊那個手裏抱的文件有磚頭那麽厚。律師,絕對是律師。

沒有心:我就說吧,他中考沒考,家裏肯定有點什麽問題。

沒有心:要不然我也先去找個律師?不能在人口上落于下風。

沒有心:裝死,你裝死呢是吧......行,我去聊吧,好歹我是上海考高前200。

Random:......

桌子啪啪啪的震,顧潮帶着耳麥,抱膝蹲在椅子上。

一局訓練賽剛吃了個雞屁股,他嘴裏咬着一根玉米熱狗小腸,衛衣帽子沒正經的搭在頭上,整個人縮成一團衛衣的紅色,臉像剝開的水煮蛋一樣白。

他朝邊随那邊睃了一眼,帽檐壓着劉海,藏在裏面的眸子漫不經心朝眼尾一瞥,說:“你業務挺忙。”

“?”

邊随站起來,算賬一樣揚了一下手機,理直氣壯:“都是你的業務。”

顧潮:“......”

出乎鄭仁心的意料,邊随這回居然沒躲懶,做起了人。

Random:我去吧。

鄭仁心躺平裝死:[請]

邊大老板當然不能那麽慫。

他不可能去找什麽三流律師,拉上顧潮就去了二樓接待室,打算用半小時解決小朋友的家庭親子問題。

畢竟他算過來人。

接待室裏陳設很簡潔,白色的小羊皮沙發掇在對側,中間一方玻璃茶幾,上面還有幾張剛打出來的Crush字樣物料。

顧曲玫的小保溫桶也放在茶幾上,她看到人進來的時候便站了起來。

邊随一臉從容,先伸了個手:“您好,我是邊随,Crush的老板,小顧剛轉會到我這裏。”

顧曲玫看到邊随,怔了一下,過了好幾秒才伸手:“你好,我是顧潮媽媽。”

邊随還摸不清顧曲玫是什麽路數,是他爹那種鐵漢強權還是單純的煲湯柔情,先配合着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顧潮卻一直站着,語氣并不算好:“媽,什麽事?”

瞧瞧,已經開始叛逆。

顧曲玫的目光停在邊随臉上片刻,随後才看回顧潮說:“是這樣,你最近都沒怎麽回家,媽媽過來看看你。”她注意到邊随一直在看着旁邊穿西裝的男人,忙介紹:“對了,我今天帶了陳先生過來,想跟你談談念個國際高中的事情,他們很專業...”

顧潮打斷她:“那時候不是說好,你不再管我了嗎。”

成年人顧及面子,少年人齒少心銳。

接待室裏氣壓低了些許,顧曲玫像在琢磨該怎麽接話。

邊随适時的打破沉默:“他現在跟隊專心備戰春季賽,是正規走法律程序簽的約,可能時間上不是很方便。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您是不是再考慮一下?”

恰到好處的禮貌,但言語中并沒讓步。

顧潮的膚色顯然是遺傳了顧曲玫的白皙透亮,顧曲玫這會兒臉上泛着尴尬的紅,尤為明顯。

如果對方是自己父親那種不由分說的,到還好應對,可顧曲玫這會兒看起來操心又柔弱,讓人很難光是冷冰冰的講合同講規矩。

前臺端來兩杯水,邊随還在思量語氣。

顧曲玫的目光卻一直釘在他臉上。

半晌,她突然問:“你剛才說,你姓邊?”

邊随眉梢微蹙,表示疑問。

這個姓并不常見,再加上這張七分相像的臉,顧曲玫斟酌許久後小心翼翼的問:

“你媽媽是不是鄭随寧?”

十一月初已經有些冷,前臺來的時候順便開了空調,這會兒中央空調發出輕微的響動,微熱的風打在顧潮身上,有些刺刺的癢意,他有些莫名的看向顧曲玫。

好像這是她現編的一樣。

也許是因為這個名字已經很久沒聽到過,邊随怔了一會兒才回神:“您是?”

一看自己沒想錯,顧曲玫臉色瞬間放松,笑了笑:“我跟你媽媽是大學同學,算得上閨蜜吧。只不過她大學畢業嫁給你爸爸,就去了北京。聯絡的難了。”

她頓了一下又說:“你長得很像她,我還見過你小時候的照片。剛才就覺得很眼熟。”

顧曲玫說的很真誠。邊随感覺有什麽在心裏翻湧了一下,又悄無聲息的褪下去。

其實他都快忘記鄭随寧的樣子了。

鄭随寧去世很早,已經十年多。

提這個名字的人也年複一年變少,活着的人總是渴望新鮮,不願留在過去,仿佛那是逝者留下的牢籠。

比起自己這個只記了幾年事的兒子,顧曲玫對鄭随寧的記憶似乎要更多,更鮮明。

“以前潮潮剛生下來的時候,阿寧還來上海看過我,她還抱過一下的。”顧曲玫笑着說:“沒想到這麽巧。”

邊随應了一聲:“嗯,那是很巧。”

顧潮看着突然聊上了的兩個人,小刺猬一樣往衛衣裏縮了縮。

這感覺就像本來是二打一碾壓局,突然己方死了一個隊友,對面卻拉起來一個隊友。

滿血來雙打。

顧曲玫對那些時光顯然很懷念,眼中閃爍着一圈水光:“那時候她還說,潮潮生下來就有六斤多,看起來很聰明還特別可愛,等長大了暑假就送去北京,讓哥哥帶他出去玩...”

她目光暗了一下,随後調整情緒:“時間過得真快,你都長這麽大了。”

邊随和旁邊的小刺猬對視了一眼,明顯從對方表情裏讀出了指望不上的味道。

“......”

顧曲玫則像是終于摸到閥門的水工,用力擰了一下:

“那阿姨今天跟你商量一下,能不能讓他繼續上學?你也不想他這麽小就沒得選了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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