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規則

顧潮收到邊随的消息很簡短, 在人民醫院, 後面很快又跟了兩句。

Random:在手術, 你先回俱樂部休息?我處理好就回去。

Random:打車注意安全,等我。

他沒回這兩條信息。

顧潮知道他去醫院沒什麽用,幫不上邊随什麽,但他肩膀很疼, 心裏也很疼, 就是想過去看他一眼, 想被抱一下,很快就走也可以。

但好像天不遂人意, 連到市中心的路都堵了起來。

他靠在後排,一頓一頓的剎車讓人有些難受,鼻間是一點汽油味。

連手機也快要沒電關機。

好像一切都在說,別去了。

但顧潮不聽。

他想見邊随, 哪怕看一眼,确認還有這個人是自己的, 都好。

車在高架上堵了快半個小時,司機最後一個剎車,暈車的感覺像是有一團東西堵在喉間,顧潮忍着難受下車進去, 在護士站問到了房間號。

他感覺渾身都很疼, 尤其是左肩和左手被顧曲玫砸過的地方,已經有些腫起來,青青紫紫, 在只穿一件T恤的夏天格外顯眼。

有醫生模樣的人路過他,還好心提醒:“小同學,這樓是心血管,你這是外傷,趕緊去後面那棟拍片子。”

顧潮聽不進去,醫院的電梯人太多太慢,他等不及,兩步直奔在樓梯上,就這麽爬到了9層。

鄭忠霖是高血壓,加上伴腦血管病發作,有輕微的腦出血,搶救過來之後還在加護病房,邊随和鄭仁心一直守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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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層的拐角,推門是電梯口,他往裏走一點,就聽到那個熟悉的,讓他想念一路的聲音。

幾乎要直接推門進去。

“就說了,老頭子根本聽不了,他活了七八十年,壓根不知道男人和男人可以在一起,你讓他怎麽接受。”

鄭仁心:“好了吧這下,直接就跟家裏撅過去了,幸好我送來的快。”

邊随看一眼裏面,沒說什麽。過了一陣又問:“那駱子骞呢,沒過來?”

“嗨,老頭子撅着還時不時抖一下,沒一會翻一下白眼的,那一翻眼要瞧見他,還不得當場斷氣嗎。”

鄭仁心面無表情,像在說什麽別人的事,語氣很麻木:“我把他趕走了。進搶救室我跟老頭子說了,不見了,以後他都別出現在咱們老鄭家,那氣才喘上來一點。”

邊随瞥他,哪有這麽邪乎。

但鄭仁心像是已經後怕了:“別說我沒提醒你,你以後也別說什麽不該說的。他老了。”

“嗯。”邊随單薄的眼皮垂下去。

兩個人站在走廊隔着窗子朝裏看,誰也沒回頭。

邊随有點想去外面抽根煙,剛摸出一點,鄭仁心就換了個話題:

“對了,小顧的事你打算怎麽辦?瞞不了了。”

邊随摸煙的手又抽回來,沒說話。

他不知道他這時候只要往外走,就可以看見顧潮。

一個狼狽的,很想讓他心疼一下自己,卻又不敢靠近那間病房的顧潮。

他就站在後面,看不清邊随的表情,反應也有些慢,還有些莫名的心慌。

顧潮不明白,他們之間有什麽事,是需要邊随拖着的?

鄭仁心看了眼邊随,說:“這一個月我能跑的地方都跑了,但規則就是這樣,聯賽官方的人說是上面的決定,整個電競行業都得照着來。”

“他沒有十八歲,按照新規則,是沒法參與所有賽季比賽的。”

顧潮感覺耳邊有一點刺癢。

旁邊的電梯上上下下,偶爾傳來開門的聲音,還有嗡嗡的耳鳴。他聽見鄭仁心的絮叨,一片雜亂。

“當初招他的時候,你說是替補,那當然沒考慮過什麽年齡問題,而且他那時候沒什麽人關注。”

鄭仁心老實說:“其實上賽季上面就已經對年齡卡的很嚴了,只不過沒硬規定。我當時就跟你提過換一個,但你堅持不讓他下去,說這對很重要,所以彙報資料上我已經編的很牽強了。”

“但現在不一樣,盯着咱們的人太多了。小顧也不是以前那樣誰都不認識,光咱們自己粉絲就已經把他叫什麽多大幾米高家在哪上什麽學扒的底朝天,更別說B聯啊別的戰隊那些人。”

“規定就是這樣,瞞報年齡會被舉報的,整個隊伍加上他本人都要禁賽。”鄭仁心說:“我知道你疼他,但行業有行業的規則,咱們俱樂部還有這麽多口人,不可能再頂着死規則冒這種風險。”

邊随站着聽,眸色在玻璃上倒出一片漆黑的影子。

“你多想想老馬和司潭餘小蔥他們,餘小蔥跟你一樣出二十了,黃金期沒剩兩年,司潭也20了,老馬我就不用說了,剛出禁賽期沒多久。總不可能都去冒這個險。“

“小顧還小,等一年再打也沒什麽。我知道你舍不得,但這事由不得你,你也不能說為了跟他一個隊,這一年都荒廢了吧?”鄭仁心說:“好好跟他和他家裏人說,人家能理解的,你怕什麽。”

邊随沒說話。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

之前好像是害怕等的太久,顧潮會放棄這條路。現在雖然短了一年,但他害怕的卻又多了一點,越來越不想放手。

顧潮即使不打電競,也可以去做別的。

可以出國留學,可以再去中考甚至可以去當個模特或者跳跳舞唱唱歌。他就像一塊漂亮的玻璃,還沒有被五光十色的世界照射過。

他想讓人一直呆在自己身邊。

他害怕顧潮不願意等。

但規則就是規則,是這樣明文規定的規則,也是病房裏那樣無聲無息的規則,它捆綁着一個人的成長,無法褪離,只能順應,掙紮在其中。

年齡的差距并不是單單的數字。

還有将來不同的時間軌跡,不同的人生階段互相碰撞。

邊随說:“再等等吧。”

顧潮離開醫院的時候,蠻橫了半天的烈日終于被雲遮住。帶一點陰陰的天色,但下不出雨來。

悶的很。

他站在醫院門口,有一點迷茫。就像中考的那個夏天,他從醫院病房醒來,一樣的感覺。

不知道該去哪兒。

不知道該做什麽。

好像所有事都偏離了原本的方向,變得猙獰,變得面目全非。

突然間,他覺得對不起的人又多了一些。

就像他從醫院裏狼狽的跑出來一樣,他發現即使在努力,也沒有那麽容易,其實都是別人在背負着這段感情,往前走。

進去了又能怎麽樣呢。

拍拍邊随說,我回家了,她知道了。

也許邊随會馬上放下自己的家人,用盡心思安慰他,哄他,就像哄一個來哭着要糖吃的孩子。

而他什麽也做不到。

甚至連再帶他回老段那裏吃頓飯都做不到。

顧潮不想要這種感覺,這種悶熱的,喘不過氣的感覺。

他打車先去老段家附近站了一會兒,陽臺上很空,沒有人在澆花或者是逗鳥。

也許是快要下雨的緣故,

顧潮站了一陣,才打車回俱樂部。

他其實有點害怕回去,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跟其他幾個人解釋。可能是因為要解釋的太多,一時間無從下口。

為什麽到現在才回來。

為什麽耽誤訓練也不說一聲。

為什麽要為了你承受被禁賽的風險。

為什麽邊随會為了你這樣。

一路上,這些問題緊緊扼住他的喉嚨,但等到了訓練廳,顧潮又發現一切都不需要什麽解釋。

因為顧曲玫就站在那個門口。

她打扮過,重新盤了頭發,一個水鑽發卡優雅的別在發尾,換了精致修身的白色套裝,手裏拎着一個黑色鱷魚皮的小包。和上次來的時候一樣,旁邊站着一個拎文件夾的男人。

好像到這裏來,就必須是這種姿态。

訓練廳裏,馬李奧剛剛放下手機。他花了半分鐘時間給邊随打了個緊急召回電話,剛挂上,就看到了顧潮。

一時間,他有點啞巴。

像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坐着的幾個人看到顧潮進來,臉上的表情都有些難以言說的詫異。

餘小蔥是24K純直男,壓根沒想到。

司潭雖然多少有點感覺,但顧曲玫的控訴顯然說的很難聽,讓人一時間沒法直視。

連前臺也因為攔着顧曲玫所以站在牆角,看顧潮的眼神帶着一種重新打量的意味。

熟悉又陌生。

顧潮不敢看這幾張平日最嬉笑親和的臉,他害怕從任何人眼中看到任何一點的譴責,或者惡心。

他已經站直的很艱難了。

顧曲玫看了一眼表,她的眼尾還有一點沒擦幹淨的淚痕,但整個人已經換上不容商榷的高傲姿态,也許是身邊站了個律師,這下語氣倒是很平靜,一點看不出之前的瘋癫:

“他還沒回來嗎?”

馬李奧嗯了一聲。

畢竟是顧潮的母親,即使她态度如此,幾個人也還是保持着禮貌:“他說最快回來,您等等。”

顧曲玫的聲音咄咄逼人:“那你們跟他說,律師已經到了,我馬上就可以——”

“顧曲玫。”

話音未落,她就聽見顧潮站在後面,叫了她一聲。

像在叫一個陌生人。

“我走,你從這裏滾出去。”

夏天的陣雨,來的突然又不講道理。

幾道雷鳴劃破沉悶許久的炙熱空氣,仿佛要撕開一個口子,把溫度降下來。

從醫院到俱樂部不算太遠,但市區的路,紅綠燈很多,斑馬線也很多。來來往往的行人像一片密集的雨點,和天上落下來的一起,打濕了邊随的車窗。

他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心慌感,在接到馬李奧電話的那一刻,他第一反應居然不是讓對方把電話給顧曲玫,而是先給顧潮打了三個電話。

沒有人接。

車停在十字路口,本來就陰沉的天被高架一遮,餘光盡是混凝土和瀝青的倒影,冰冷的,死氣沉沉的顏色。

幾個過馬路的人走的慢了些,變燈還在路崖,黑色的大G從身邊直直開過去,刮起一陣風雨聲。

窗外好像有人在罵喊,但邊随顧不上,他闖了下一個紅燈,手機還在不停給顧潮播電話,但是都沒有人接。

雨聲混亂着思緒,到俱樂部的時候,車門空蕩蕩的敞在路邊,邊随一路都沒說一句話,甚至看到了喊他的前臺也沒有停下,他一直往裏奔,跑過散散坐着幾個人的訓練廳,跑過沒有人的餐廳,最後到宿舍。

顧潮的那間裏面是空的。

他站在門口,用手機給顧潮打電話,影子在燈下拉的很長,很單薄。

“随哥...”

馬李奧站到走廊邊,說:“小顧跟他媽媽走了。”

嘟嘟嘟。

電話那頭還是忙音。

邊随像是沒聽見一樣,走廊上只留下一點雨水的落痕,剩下就是空檔的腳步聲。

雨下的越來越大,越是悶熱就越是要宣洩,擋風玻璃的雨刮器像打着一片落不盡的水瀑,眼前是一片模糊。

邊随的車停在那棟別墅前。

裏面亮着燈,卻沒有人。

他透過和中午時候一樣的窗口,那個可以看到氣球和蛋糕的落地窗口,看到的卻是一地狼藉。

沒有溫馨,沒有慶祝。

只有一地玻璃渣,和被打翻在地上面目全非的蛋糕,兩把椅子橫倒在地上,還有摔碎的平板和幾個盤子。

他怎麽就放心讓顧潮一個人回去了呢。

微信裏已經多出了一排信息,都是他路上發的。雨落在屏幕上,觸感變得微弱,邊随按着手機一直往前翻,他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出了問題。

他好像和顧潮錯開了頻道。

對方擔心的,承受的,好像他并不知道。

就像他不知道短短幾個小時,為什麽顧曲玫就知道了,為什麽顧潮什麽都沒告訴他,為什麽他就走了。

邊随開着車,瘋了一樣的找。過年時候的那棟洋房,學校門口,他還沒送出去的房子,還有老段家樓下。

邊随開車在這棟密密麻麻的小區下停了很久,他再給顧潮打過去電話的時候,已經是關機的聲音。從接到馬李奧的電話之後,他好像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他甚至來不及和顧曲玫說上點什麽,一切好像在他不知道的某個時間點,都結束了一樣。

顧潮甚至沒讓他參與這場鬧劇。

雨聲從傍晚一直落到夜裏。

他最後在小區門口等到了老段,邊随看到他拎着菜走過來的樣子,傘下一件二荊條的背心,他突然想起來,似乎有一個多月顧潮沒再提過來吃飯的事。

而他搖下車窗對上對方的眼神,那種心慌的感覺再次讓人頭皮發麻。

邊随一直不信顧潮會無緣無故的離開。

但他突然害怕,也許緣故早就有了,只是他一直沒發現。

晚上11點多,鄭仁心打來電話,說鄭忠霖醒了。他從餘小蔥那裏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麽,只是小聲的問:“找到了嗎?”

邊随張口,說了半天以來的第一個字:

“沒。”

他聲音啞的很,鄭仁心有點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只能先把人喊過來吃兩口飯:“你要不要先來醫院,老頭子醒了,先來看看他,再吃點東西。小顧可能是一下子被他媽媽說狠了,鬧脾氣,你等他氣消了,沒準明天就回來了。”

邊随“嗯”了一聲。

但他知道,顧潮不是會跟他鬧這種脾氣的人。

也許是還抱着點希望,邊随把車開回醫院,然後給顧潮發了個定位過去,他上樓的時候已經過去大半天,鄭忠霖脫離危險,被轉到普通病房的單人間。

他不熟悉醫院的樓層,再加上整個人都恹恹的,不太想思考,便拿了鄭仁心拍來的床牌去護士站問。

打哈欠的護士看了一眼,說:“喏,後面那棟。你跟家裏人都說一下,別都搞不清地方到處亂跑。”

邊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現在有點敏感,他眉心皺了一下:“家裏人?”

值班的護士低頭繼續寫記錄表,有一搭沒一搭的說:“對啊,下午還有個過來問的,長的挺标致的,是你家裏人吧?”

“我還挺有印象的,身上一塊青一塊紫的,讓他去骨科也不去,你趕緊讓他有空去拍個片子。”

白綠的燈光從安全出口的門邊打過來,有人進進出出,夜風時不時的吹進來。

邊随覺得身上很冷。

這句話,這個場景。

後來在他夢裏出現了很多次。

好像是他離這個夏天的顧潮最近的一次。

他突然發現自己像個愚笨的戀人,蠢鈍的陀螺,居然想不到顧潮會來這裏,難過了要來找他。

他像一只第一次談戀愛的大熊,從樹洞裏掏出各種最好的蜂蜜,就以為自己很強大,以為已經照顧好了一切。

實際上,他根本不了解顧潮。

作者有話要說:  晚了晚了,明天加更補回來。感謝在2020-04-03 22:36:24~2020-04-04 22:14:1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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