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The game is on. (1)
Lestrade第二度帶人到221B,這回是John要求的。
警探與第一次的不加思索相較,這次答應得有些遲疑,甚至嘗試婉拒,最後仍是敵不過John的強硬态度。
來人并沒有比上次多,可依舊讓這間公寓的起居室略顯擁擠。
「John,我必須說,你也許不能再期待我們查出些什麽。」Lestrade坦言,「我不保證這一回能有重大進展。」
「我不在乎。Lestrade,只要我認為還有遺漏,我就不會善罷甘休。」
軍人的偏執?John想,也許是的。
也可能因為他是Sherlock才産生的偏執。
「他總是對你那種态度——我是指,要你做東做西——」
「一句道謝也沒有,沒錯。但他做了什麽了不得的推理時,你必須用最誇張的言辭給予稱贊。」
Lestrade籲出一口氣,從口袋裏摸出一支香菸,「要嗎?」
「不了,我不抽菸。還有,那東西會殺了你。」
警探苦笑幾聲,「你倒和他越來越像了。他也這麽說過。」
「他是最沒資格這麽說的人。他自己就是個老菸槍。」
「但他并不在乎能活多長,他只專注於眼前。生命和他的關系只是兩條平行線,他知道時間在流逝,可Sherlock從不會在意。」
John張了張嘴,卻沒來得及發話。Lestrade似乎相信了Sherlock已死的說法,甚至想反過來說服他?不!他是Sherlock,他可是Sherlock!
一位警員拎着夾鏈袋走到Lestrade身邊,「這應該是死者的手機,我們可以把它解碼,說不定會發現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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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
John給自己聲音之大吓了一跳。八成所有人都認為他無禮了。
「先生,我們必須這麽做。若你執意如此,就是妨礙公務。」
「你們不能帶走他的手機。絕對不能。」
他知道Sherlock絕對不會願意。若換成是他,John相信偵探也會做出一樣的決定。
他不會背叛他。
「先生,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什麽心情?什麽鬼心情?他,John Watson,現在好得很!只是室友離家出走而已!
「但是,」那資歷尚淺的員警又開口了,「已經死人了,你必須把相關證物交給警方,這對於調查才有幫助——」
「你說誰死了?誰死了?」
John感覺自己額上青筋突突直跳,一下一下強而有力。
員警在資料袋裏翻找着,最後抽出了一張紙。
他理直氣壯地看向醫生,眼神裏盡是不耐。
「死者姓名:Sherlock Holmes。」
一聲慘叫伴随着巨大聲響引起房裏所有人的注意。
「Dr. Watson!」
是Lestrade的聲音。John非常清楚自己幹了什麽,他只不過掄起拳頭往那不知好歹的年輕人臉上痛擊了一下,還順便給他上了一課——相信他以後不會不識大體。
「Jones,你先出去,帶着其他人一起出去。」
原來那家夥叫做Jones。「嘿,他可是妨礙公務!」Jones一邊捂着鼻子一邊尖聲叫道。
「出去!」Lestrade又提高音量強調一次。
這下那血氣方剛的青年只得垂着腦袋離開了。
起居室只剩下兩個人。
John手上緊握着方才趁亂從Jones那裏搶過的透明夾鏈袋,手心甚至滲出汗水,攥着的拳頭輕輕顫抖。
像是有人剛從他身邊奪走了什麽重要的東西。好比小時那條每晚陪伴自己入睡的毛毯,誰洗了它,他就和誰拚命。
「John。」
別那麽叫他。這世上還有個人會用那單音節的字詞呼喚他,這會讓他想起那人的低沉聲線。
「還是叫我Dr. Watson吧。」
Lestrade臉上掠過一絲錯愕,不過很快就會意過來。
「我不會因為今晚的事情逮捕你,Sherlock的手機若是你想留就留着。還有件事,我想告訴你。」
Lestrade從大衣裏頭翻出另一個夾鏈袋。
「在Sherlock的扶手沙發裏找到的,」警探遞給醫生一副手套,「夾在坐墊裏,很隐密。我剛才搜查時發現的。」
那是一只黑色信封,沒有任何字跡。
John把橡膠手套套上,「所以,你的意思是?」
「那時我還在想怎麽處理,畢竟是私人信件,而且是Sherlock的私人信件。看到你的反應之後,我決定把它留給你。」
Lestrade将袋子遞了過去,對上John半是驚愕半是感激的眼神。
「……謝謝。」
他将袋子打開,拆閱。
裏頭是一張硬質紙卡,上頭只有一句話。
「Goodbye, John.」
油墨印刷字。不是手寫,而是印刷字?
John蹙緊眉頭,「這不會是他。他會手寫的——」
「你确定嗎,Dr. Watson?」
「天哪。」
John有氣無力地嘆了一聲。這個問題,他也不是那麽确定。
「你有什麽想法嗎?打算怎麽做?」Lestrade的聲音又響起。
「你是警探,你打算怎麽辦?」
「讓我帶去鑑識吧,查找上頭的指紋及其它線索。」
「也只能這樣了。」
Lestrade颔首,離開了。
那股被剝除分離的感受再一次環繞着John。
他後仰躺進長沙發裏,熄燈。
這裏是Sherlock除了廚房以外第二喜愛的地方,他常常在這兒躺上半天,就和現在的醫生一樣。
Sherlock的靛藍絲質睡衣就挂在左近。
John盯着它出神。他疲倦,卻阖不了眼。
這個夜晚太黑,而月光刺目。暗影幢幢,他無法入睡。
勘驗結果是Lestrade用電話告知John的。
信紙以及信封上都是Sherlock的指紋,全部吻合。
「John。呃,不,Dr. Watson。我知道這确實難以接受,但我希望你……」
Lestrade還沒說完,John就挂斷了。
他揉了揉發酸的雙眼,使勁眨動幾下,泛出一點淚水。
John一直在尋找Sherlock留下的訊息,他冀望除了那只信封外,偵探還留下了其他什麽。
同事說,他憔悴了。
失眠已成常态。John知道,自己還會憔悴下去。
他坐在書桌前,從抽屜裏取出筆記本。
現在沒有人能夠幫他了。
他在紙上奮筆疾書一陣,直到發現自己已經寫不下去,他才略為失落地歇筆。
太少了,他能想到的實在太少了。
紙上是針對Sherlock而拟的人際關系分析清單。
只能從這裏着手了。
他別無選擇。
若說有誰會無償為Sherlock的史詩大戲串演一角,除了John Watson,自當屬Molly Hooper。
盡管她怎麽矢口否認、怎麽竭力推辭,那女孩終究會接受Sherlock的荒誕要求。
只要Sherlock偶爾放低身段、态度軟化,再卑鄙一點——說幾句根本不是發自肺腑的稱贊,眨幾下那雙時而冷然時而靈動的藍眼睛,往往都會遂願。
連賄賂都不必。
沒錯,John假定的就是——Sherlock開始自導自演了。
他總是能夠輕易地騙過John的五感。能夠讓他自己躲進牢籠裏,被他口中所謂「完全安全的模拟環境」吓個半死,或者在結案之後表現出好幾個禮拜的抑郁寡歡讓John一顆心懸得老高——結果呢?結果只是他想得到醫生的同情,再推波助瀾一下,獲得買菸的許可!
他是個可畏的天才。唯一能夠與他抗衡的家夥已經死在他眼前,他是Sherlock,他的判斷不會有誤,何況判斷一個人是生是死。
John想起Sherlock曾經用這麽一段話形容Moriarty:
「他就像是網中心的蜘蛛,他對他手下犯罪網路每一條線的運行都了若指掌。」
顯然的,這絕非稱贊。但聽在Moriarty耳裏興許就成了誇獎。
又或這只是種對「狡狯」的注解,不褒不貶。
而John眼中的Sherlock,卻又與這樣的描述相去不遠。
他肯定不會想和那個犯罪顧問并列。Moriarty傾盡心力只為了嘲弄他、讓他成為他的手下敗将,最後卻在樓頂,飲彈自盡。
John從來不知道Sherlock向Lestrade告假離家的那幾天去做了什麽,只知道連着幾天的夜不歸宿,再一次看見他,Sherlock就站在巴茨醫院樓頂。
他的呼喚,John聽不見,醫生的竭力嘶吼,偵探也充耳不聞。
他們在那一瞬間成了完全獨立的個體、離拆的兩個命運,他看得見他,這是最令John煎熬的。
槍聲響起,John即刻暈了過去。
再度醒來就是在221B的沙發上。
Lestrade告訴他都是麻醉針搞的鬼,「有個人在某處瞄準了你,後面的我想不必贅述。這樣的技倆,你和Sherlock肯定見過。」
John幾乎是乖巧地點點頭,他的意識還有些模糊。他問:「Sherlock呢?」
Lestrade聳肩,「我不知道,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裏。」
當晚,Sherlock就回來了。
他們默契絕佳地絕口不提白日發生的任何事,但John怎麽可能忍的住?在睡前,他終於問了他:
「一切……都好嗎?」
你怎麽了?Moriarty又怎麽了?Sherlock,別這麽沉默。我能分辨得出你的不語是思考,還是另有隐情。
「好的很。」
John霎時有些吞嚥困難,他艱難地嚥下一口唾沫。冒着Sherlock可能會情緒失控的風險,他說:
「Moriarty……」
「他死了。」細微的顫音在Sherlock的聲音裏幾不可聞,以至於John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怎麽……」
「自殺的。」
自殺?
Sherlock的眼睑輕輕阖上。只不過幾個小時,他看上去卻像是生了場重病,面色蒼白。「John,算我求你,別再問了。」
John見他這副模樣自然是住口了,他再也沒向他打探那消失的幾日,以及在自己被麻醉針攻擊的時候錯過的時分。
Sherlock像是網中心的蜘蛛。
他編的網,有形,卻無意。
你可以預見,在墜入他的網之後,生活将會如何扭曲且困難重重。你一直都擁有選擇蹚不蹚渾水的權利,他的生活圈就是整個倫敦,從繁榮的鬧區到荒僻的巷道,無非皆是他的足跡。
你想逃、你卻逃不掉。你掙紮、他總有辦法将你套牢。
最後,你會發現,自己已經對他——
死心塌地。
就在無形之間。像是Molly Hooper。
将她比喻為一只彩蝶。深陷其中,在那張和他的創造者同樣可畏的網裏。
但那女孩的案例似乎又不那麽單純,她對他的忠誠不還含了個「情」字嗎?
那她可能是墜入了情網。這例子,不好,不夠全面。
John的腳步停在了巴茨醫院的門口,胸袋裏揣着一張從筆記本上撕下的頁面。
——那麽,John Watson呢?
他一直以來都知道這條路可能艱辛、可能危機四伏,但他就如飛蛾撲火,只想朝火源的中心貼近——即便是Sherlock,也會有一顆熾熱的心。
他不怕被這個危險的男人灼傷。
他想過離開、想過換個新室友、想過自己究竟适不适合和高功能反社會人格生活下去。
但他現在站在這裏,醫院大門,為了找Sherlock。
或許他早該意識到,自己也已經對他——死心塌地。
長廊在消毒水長年熏染與燈光投射下,顯得慘白無力。John熟門熟路地踏着堅毅步伐,他要去的地方,此刻成了閃爍飄忽的希望。
Sherlock能在哪裏?他曾買下一間漏水嚴重的小屋、他曾出現於破舊的廢教堂、他曾在一戶人家的車庫待了一夜。
221B不是他的家,倫敦才是。随便一張涼椅都能是他的床。他和他的小公寓只是個歇腳處,較為舒适的歇腳處。
一個他願意在分秒必争的世界裏,稍作停留的歇腳處。
老天。
這簡直比大海撈針還要難。
醫生輕輕推開實驗室門板,以往發出的雜音不複存在,近期可能上了潤滑油。
John昂起頭,長籲一口氣。再度深呼吸時鼻腔盡是化學藥劑獨有的刺激氣味,讓他胃裏一陣翻江倒海。John難受地鎖緊眉頭。
以前和Sherlock一起的日子都渾然不覺,什麽原因讓這些都跳進了腦海?
太多更動與未更動,彷若都有了标記。他就是不想注意,卻也力不從心。
像是燒杯似乎多了幾個、本生燈換新了、平臺上出現幾本書——由此可見那絕不是Sherlock,他将一切可用資訊儲存在腦袋,盡管那些資訊毫無章法,只是一堆冷僻知識的結合——但也足夠讓素不相識者瞠目結舌。
他在尋找任何能夠佐證Sherlock依然存活的線索。為了證明給蘇格蘭場,也為了證明給自己。
John在顯微鏡後找到Molly Hooper。
「Molly。」
他向她點頭致意。這很有趣,如果直呼對方名字是醫生表達熟識的一種方式,那麽John用了好幾個月的時間依舊沒成功讓眼前的女子記住自己的姓名。
他記得那時Molly在向男友介紹完Sherlock之後,尴尬窘迫的神色。
「呃,抱歉,你是……」
「John Watson。」
他不知道那時自己臉上的表情會是什麽,他的聲音是罕有的冷硬平板。Molly似乎吓着了,卻見那女孩的男伴笑得更加燦爛。
「幸會。」
那纖瘦的男人直接越過了他,伸出打開的手掌,Sherlock卻是連一眼都沒望。
那人就是Moriarty,或許他存心要讓John難堪——還是他根本沒把John放在眼裏?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醫生、他的姓氏,從初識到共事,他們始終稱呼他:Dr. Watson。
以至於John最後反而還不習慣他們使用別的字眼。
他和他們,絕非生疏,卻保持着距離。
他不知道這是怎麽了。
「Dr. Watson?你怎麽來了?」
Molly似乎頗為驚訝。她手上拿着一管不知名的化學試劑,正要旋開,見到John之後又打消了念頭。
她洗了洗手。John在他最熟悉的一個位置上坐下,盡管和Sherlock在這裏忙進忙出的日子,能夠坐着休歇的機會鮮少,但偶爾他們會在一整個忙碌的白日之後,坐在椅子上,只是陪伴,什麽都不必說。
「我來這裏的原因通常只有一個。」
從前,因為Sherlock在這裏,所以他也會在這裏。
只是因為Sherlock。
Molly臉上的困惑沒過多久就消失了,不管她究竟是因會意還是認為這無關宏旨。她的眼裏浮現一絲哀傷,想必是明白了。
「我很……抱歉。」
「不必,妳一定是比我更痛苦的人。」
John見Molly落座於他對面,他得以辨清她的面容——一對微腫的雙眼,紅潤的雙唇是化妝而來,和她的倦容形成不言而喻的對比。
她尴尬地笑了笑,「你也看出來了。」
「我能看出的不多。所以,剩下的,希望由妳來告訴我。」
桌上過度淩亂,試管架上的試劑靜如一灘死水,Molly轉移了視線。
「……你想知道什麽?」
John嗓子一陣乾澀,聲音突地沙啞起來。
「關於Sherlock。所有的、詳細的……他。」
「醫生。」Molly無奈地輕嘆,「我對他的了解怎麽可能比你多?」
「Molly,這不是游戲。如果可以,直接告訴我和他有關的一切,就從妳的記憶裏開始出現這個名字的那一刻開始說起。」
是的,這些人認識那個身邊沒有John Watson的Sherlock Holmes。那個偵探,John不曾見過。
說不定能從中獲取一點資訊也未可知。
Molly抿了抿嘴唇,卻是有些煎熬的表情。
「Dr. Watson,你和他越來越像了。」
我們,相像嗎?
他忽地想起Sherlock在自己身前的一個回眸。
這是John第二次聽見這句話,他不給自己思索的時間,放軟了音調:「對不起,Molly,在這個時間強迫妳回想這些實在是……不怎麽妥當,但是這對妳、或者對我,都很重要。」
他聽見她長嘆一聲。John知道Molly是個堅強的女孩,盡管偶爾會泣不成聲,但她總像暴風雨後新生的苗芽,在每一個挂着露珠的晨曦中依然微笑,無悔地待在Sherlock身側。
「那是很久以前了,保守估計也有十年……那時有個案子,謀殺案。就是那個案子讓Sherlock認識了我和Lestrade。我記得那時已經很晚了,大約十點鐘,我正要下班,卻看見一個男人匆匆忙忙地跑進來,大吼着:『給我我要的屍體!』
我搞不懂這是怎麽一回事,還以為是臨時演員,或是什麽愚蠢的惡作劇,直到警探有幾分歉疚地從長廊另一頭走過來,他用嘴型對我說:『他要什麽,就給他吧。』
他要的是一具已歸檔的屍體,我告訴他這個情況,Sherlock煩躁不安地開始踱步,不時還握拳、低吼,我一度認為他有躁郁症。最後,他稍稍冷靜了些,他說:『這不是妳想的那麽簡單。』
我不懂他在說什麽,但下一句話是:『我知道妳今天晚上沒有計劃,否則妳不會工作到這麽晚。與其看着大家在周五晚上聚會的歡快場景,不如讓自己忙碌點吧,這樣可以讓妳暫時忘卻那些孤獨感。』
這話在我身上還真……管用。」
「所以,妳就把屍體推出來給他了?」
「沒錯。接着便如你所見,孤傲、任性……就是這樣了。他不壞,但是……太誠實,我相信他會把每一種感覺都說出來,不計後果。像是他已經好幾度批評我的妝容,但我也習慣了。」
「……妳還有什麽想告訴我的嗎?其實,妳大可敞開心胸。就算妳要說Sherlock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渾蛋,我也不會介意。」
因為再難聽的話語他都聽過了。
「你為了他,打傷了一個警員,對嗎?」
Molly艱難地笑了一下,「我聽說了。」
「Well, bad news tr□□els fast.」
「Dr. Watson,其實,我一直嫉妒你。」
John睜大雙眼,怎麽話題轉到他身上來了?
「我沒什麽能被妳嫉妒的……」
「大概所有人都知道了,自從那次聖誕,他在所有人面前揭露我的心思。是啊,我很……喜歡他,但是Sherlock只在乎你一個人。」
老天,別把我當成妳的假想敵。
我和Sherlock只是剛好住在一起罷了。
「我和他只是室友……」John有些困擾地解釋。
「我就知道他應該找妳去聽歌劇,」他急忙補充,「我向他建議過。」
「《歌劇魅影》?」
「對……妳怎麽知道?」
Molly的表情頓時僵硬起來,甚至有些扭曲。
「你在說什麽,Dr. Watson?」她苦笑:
「那是他托我去買的票呢。」
John不記得自己何時離開實驗室的。
在看見Molly那極力壓抑的模樣後,醫生便找了藉口匆匆離去。
天色已暗。深青的天際線無限延伸,向一個未知的虛空、四面八方擴散。
John受某種習性使然,從醫院後門走出,轉入一條窄巷。
斑駁的水泥牆還有雨水沖刷的痕跡,角落的水管滴滴答答,終年潮濕讓那兒長了青苔,正常人應該不會想要走入這裏的。
他的休閒鞋踏過地面上幾處積水,從聲音便能輕易辨認出來,巷子裏大多是暗的,除了巷口的路燈及正中央一盞忽明忽滅的壁挂式街燈。
而John現在便站在這裏,巷子中間,距離巷尾有一段距離,他可以聽見外頭的川流不息,但都恍若隔世。
這盞燈定是附近人家裝的。John想,這裏是路燈的單調白光不及之處,這盞燈已經老舊,感覺上有些接觸不良,而燈泡顏色竟是昏黃,這讓它的亮度又更下降了些。
同時也無可否認,這是個美麗的錯誤。那典雅的曲線與設計令人着迷。
醫生想起這條巷子裏發生的種種。那時他們剛從實驗室離去,已是深夜,路上只有行人二三,Sherlock忽地拉着他進入一條窄巷,一言不發徑直向前走去。
過了一陣,偵探忽地說:
「John,擡頭看看。」
Sherlock停頓了一下,開始放慢腳步。
醫生聽話地照做。兩棟建築物的縫隙裏,僅僅是那漫天星辰的冰山一角,未見全貌,卻也讓John很是驚喜。
「我不知道倫敦也能看見這麽多星星。」他說。
「很美吧?」Sherlock慵懶地問。
他們一路步行,經過那盞昏黃路燈,John看見Sherlock面頰微微泛紅,幾乎是像微醺的酡顏。
他沖他一笑,是那般單純、乾淨、印象深刻。
Sherlock。
John想起自己還得繼續打探消息,步速快了起來,從碎步到快跑——他不知道這種時候着急有什麽用,可能他也只是想告訴自己:若是早點釐清真相,Sherlock就能回到221B。
身為一位守法的好公民,John平時絕對是遵守交通規則的。只是待他想起這些,車燈早已讓他的視野一片空白。
刺目。比起那更加難熬的刺耳煞車聲宛如一把利斧砍斷他的腳筋,一陣天旋地轉,John跪坐在大街上。
「喔,上帝!」
行人伫足於幾米外的人行道,朝這裏看來,好奇的目光像千百根針紮進他的皮肉。那駕駛喃喃,走下車。寶藍色眼眸裏不盡的困惑。
「沒傷到你吧?」
那是一位女性。她撥了撥滑順的金色短發,将幾縷發絲撩至耳後。
「沒有。」John回答,很快從驚懼中回神,他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褲管。
「你怎麽會突然沖出人行道,天哪,你怎麽了?」
John有些難為情:「我很抱歉。」
那女子聽罷,若有所思地偏偏頭,困惑與擔憂煙消雲散,露出一個調皮的笑容:
「我可是受了不小的驚吓呢。要不這樣,你請我吃頓飯,如何?」
Sherlock醒了。
他沒有睜開眼睛,他機敏地察覺到這張床軟得不像話,床單的觸感極佳,質地絲滑,和221B有極為明顯的分別。
再者是氣味,無論是他原先的房間、還是起居室,甚至醫生的房間——都有一股他無法言喻的熟悉氣味,那是每一次他倆犯險過後,唯一能讓彼此松懈下來的途徑。有一個念頭告訴他:就算那兒被丢進一顆榴彈,221B永遠是他和John最安全、最堅不可摧的庇護所。
絕不是建築的問題,窗戶不是防彈玻璃,普通的紅磚水泥,哪抵得過爆破的威力?
但Sherlock總覺得,只要待在那裏,周遭再怎麽變化,又或天塌了、地裂了,他都可以好好地躺在沙發上,臨危不亂。
但現在不是了。
偵探的處境,陌生、吉兇未蔔。他應該要繼續睡眠才能阻止事情更進一步朝着未知發展,抽動的指尖在卻他幾近完美的僞裝留下一個污點。
門鎖磕答一聲,感覺起來是高科技産物,可能是指紋辨識或者人臉偵測,不可能是聲控。
有人來了。
鞋跟敲打着地板,那節奏從容不迫,甚至愉悅。
Sherlock忽地感覺床鋪凹下一角,一股香氣鑽進他的鼻腔,現在他可以肯定地說:那是個女的。
凹陷處離他越來越近,最後,和他的重疊。
Sherlock身上壓着一位女子。
那人擦的香水,品名正好是「女王」。偵探做過和香水有關的分析研究,至今沒見過什麽人使用這一款,或許是過於高調張揚。
那女人正在吻他,不,不那麽簡單,雙唇只是傳遞物質的媒介。液體流進了Sherlock的喉嚨,是水,普通不過的水。
他多久沒有飲食了?乾澀的嗓子得到滋潤,盡管Sherlock因抗拒鎖緊了眉頭,吞嚥的反射動作卻仍進行着。
「時間與劑量抓得剛好。你醒了。」
偵探聽見女人的話後有些憤憤不平地睜開眼,他們貼的太近,但Sherlock依然能夠從她眼周的特徵辨認出她的身份。
「Irene Adler。」
「我真是受寵若驚,偵探先生。」
「不必。」
「你結束話題的功力真是一流。」
Sherlock閉上雙眼,決心不再搭理她,沒過多久卻又改變了心意。他直起身子,環顧四周。
沒意外的話,這将會是他接下來的日子所待之處,他必須先摸清之中所藏的玄機,才能拟定下一步計劃。
床的右側與左側各有一個矮櫃,紅杉木制,雕工精細,定是要價不菲。每個矮櫃有兩個抽屜,有鎖孔,不确定是否上鎖。房間沒有窗戶,但有室內空調,溫度設定在華氏七十七度,所有電器開關都在床頭邊的控制面板上。左側前方有張書桌,一張單人沙發——和他在221B的那個一樣款式。
只有一張沙發。
Sherlock強壓下內心的異樣,往另一側看去。那是個透明隔間,是浴室,沒有外牆,只有玻璃作為分隔。
更不可思議的還在後頭,浴缸旁沒有浴簾,玻璃旁也沒有任何遮蔽物,原先應該挂上布簾的橫杆空空蕩蕩。喔,肯定是為了他的到來才拆下的。
就為了偵探臉上一絲驚愕的神色。可Sherlock并沒有如對方所願,甚至過度冷淡。
「我想你對這個房間的了解已經足夠了,再看下去也不會發現什麽新鮮事。」
Irene一派随意的口吻,她朝沙發走去,坐下:「所以,你肯定很想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說不想是不可能的。」
「那麽,你就求我吧。」
「還早呢。」
Sherlock擡起眼睛和Irene對視。要他低聲下氣,還早得很。
女人輕蔑地笑出聲來,「在這裏沒什麽規則需要遵守,因為你沒有出逃的可能,勸你趁早放棄。我會找人每日送餐給你,千萬別想着言語威脅或者利誘,這個房間裏的監視器數量多得你無法想像,而且二十四小時監聽。我喜歡出其不意,來訪的時間随機,你一定很高興見到我。」
「顯然沒有。」
「哦,別急着下定論。那麽,作為見面禮,我可以讓你問一個問題,以後可沒那麽好心了。」
Sherlock并不期望能得到什麽令人滿意的答案。他不加思索,随意就是一句:
「妳大費周章把我帶到這裏,為什麽?」
Irene的神情是他未曾在任何人身上見過的高傲。
「為了讓你記住,誰才是那個打敗你的女人。」
一張對折的紙片被塞在John的口袋裏。
醫生掏出鑰匙的時候,它便掉在了地上。
他将它撿起,又一次讀過上頭的文字。
Mary Morstan。
那是位可愛的、迷人的女性,且讓人有些捉摸不透。晚餐用到最後,John也認賠,正準備掏腰包付費,那女人卻阻止了他。
「Go Dutch!」Mary臉上又是那般調皮表情,一雙大眼睛眨呀眨,而John也接受了這樣的提議。
整個夜晚,從點餐到自我介紹——每一個環節的推動都是由Mary在進行。如果——這能稱得上一場約會,身為男士未免有失尊嚴,他不知道Mary會怎麽想,覺得他懦弱、沒有男子氣概?但她最後竟主動和他交換了號碼。
John感覺自己的表現糟糕透頂,若用以往的标準去評斷,這實在是太差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