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前世謎

今夜恰輪到平安當值,她本就睡在腳踏上,自來服侍慣了姑娘,夜裏從來就睡得淺,這時候一聽見聲響,連忙爬起來查看。“姑娘?”這不看不打緊,一看便吓了一跳。

佟姐兒蜷縮在錦被底下,纖臂緊捂着小/腹,一張小臉上冷汗連連,瞌緊了美目不住嘤嗯出聲。平安一瞧就慌了神,抖着手替她扒開了貼在面上的幾縷長發,還不及開口叫人,羅媽媽與如意就聞聲趕了進來。

“這是怎地了?”羅媽媽外衣都不及披,一路小跑着近了榻前,光瞧一眼就是唉喲一聲,“趕緊的,快去請了大夫來。如意,快去灌個湯婆子進來,吩咐廚房立刻燙碗姜水進來。”

倆丫頭得了令,自是拔腿兒就跑。羅媽媽這處也不幹閑着。燙了巾帕為佟姐兒擦拭一番,又給她換了貼身衣物并褥子,方才歇下來。“好姑娘,可還疼的慌?”羅媽媽這時候也不再忌諱主仆有別,直接鑽入被窩摟住佟姐兒為她取暖。

“嗯……”佟姐兒咬牙應一聲,面色煞白如紙,直往羅媽媽懷裏縮,羅媽媽憐惜不已。待如意送了湯婆子進來,便直接塞進佟姐兒懷裏,讓她自個兒捂着。

這廂平安拎着個小丫頭急匆匆出門請大夫,這福兒原就是當地人,因此兩人一路也未耽誤時辰,不消一刻鐘便到了醫館門口。平安左右看一眼,家家戶戶都關了門兒,為何獨這一家還亮着燈。

那福兒見她杵着不動,便急地直推她,“平安姐姐,咱們快些子,姑娘可還等着呢。”這話說的倒像她不顧及姑娘身子似的,平安心底微有不喜,可到底還是忍住了。

兩人一齊步入醫館,這看見的不是旁人,正是那日為姑娘診治過的陸大夫。平安先是有些吃驚,而後才心下暗喜,面上卻是急道,“陸大夫,勞駕您跟奴婢走一趟,姑娘又病了,此刻正疼的要命!”

自上回陸敘遲遲不打烊,乃至深夜裏還出診過一回,紅花便暗覺奇怪。按常理日頭西落,天色一暗,他們醫館便該打烊關門。可這回又是遲遲不關門,若說其中沒有貓膩,紅花自然不信。

這紅花不是旁人,正是那陸敘的師妹,兩人打小一塊學醫,因此感情深厚。醫館內統共四人,除了陸敘、紅花與枳實,還有一被喚作巴豆的胖徒弟。

幾人今日不知是事先商量好的還是如何,竟個個都守在邊上,喚他們到後院去歇息,卻是個個不動分毫。陸敘心下明朗,便不再強求。

“師哥,這是何人?”原本坐在椅上的紅花,登時跳起來,指着兩人發問。平安兩個先時未注意,這一看邊上還有三個,尚未反應過來,就有一個妖豔異常的女子沖上來質問,頗有些挑釁的意味,她倆不覺皺了皺眉。

“紅花,不得無禮。”陸敘擱下手中的筆,将抄寫了一半的藥譜合上,面色平淡地對着平安兩人道,“走罷。”平安未想對方這樣幹脆,喜得一連蹲了幾個福直道他心善。

眼看着幾人就要走,紅花不由急地一下扯住他的袖口,“師哥,我也要去!”陸敘忍不住皺眉,“放手,事關人命,豈能無謂耽擱。”說着就抽出衣袖,随平安兩人去了,獨留下紅花一人停在原地,咬破了紅唇。

“枳實,給姑奶奶過來!”枳實小身子一顫,慢吞吞地挪到她跟前幾步,“紅、紅花師叔,喚枳實何事?”紅花往椅上一靠,翹起腿兒,腳上紅鞋一搖一搖,連帶着那紅裙也跟着搖曳起來。

枳實緊張地吞了吞口水,就見她支起下巴,滿含威脅地瞪着他,“說!上一回師哥是去了哪裏?可也是這兩個女子前來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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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枳實老實回話,“不是這兩個,是個男子,倒像是那富貴人家跟前使喚的奴才,意思是他主子酒醉了,特來請師父前去看病的。”

枳實說完,便擡頭偷偷看她一眼,誰想又是一個眼刀子飛過來,吓得他身子一哆嗦,以為師叔又要沒完。誰想卻聽了她又道:“巴豆,去給門兒關上,師哥定不會回來了。”撂下這話,人就扭腰去了後院。

巴豆長得腰圓膀粗,“嘭!”地一下合上店門兒,轉頭見紅花去了後院,便忍不住上前敲了枳實一個爆栗,“師叔問話你不好生回答,這下又惹得她生了氣,再有下回,看我不打死你!”

巴豆惡狠狠地瞪着他,沒了紅花師叔在,枳實這會子也不再怯起來,他個兒不比巴豆高大,自然敲不回去,可底下卻是十分夠得着。趁他不備,提腿就是一腳蹬過去,巴豆慘叫一聲,捂住下面,面上直冒冷汗,待他緩和過來,枳實人已不在,不由怒叫一聲,跑到後院去尋他報仇。

……

陸敘到時,已是小半個時辰之後了,羅媽媽這時早已落地穿戴齊整,正坐在榻前守着佟姐兒。聽見外頭傳來動靜,便與如意一同出門迎道:“可又叨煩陸大夫了,姑娘這時間已經睡過去,不知可還能診一診脈?”

見他點了頭,羅媽媽才請他入了內室。待如意搭上一條絹帕于那皓腕之上,陸敘方伸出手開始診脈。屋裏一時靜谧無聲,幾個丫頭俱都緊張的不行,心口正“咚咚”直跳,就見陸敘收了手,“這幾日應忌生冷之物,宜多食溫和補血之物,還需多加保暖,切勿再次受涼。”

羅媽媽聽一字,心裏便驚一下,“陸大夫說的不錯,姑娘這幾日吃了冰鎮之物,因着胃口不好,還吃了不少山楂汁兒與山楂果兒,這可也有影響?”

陸敘點頭,“自然有,往後再不可多吃。”羅媽媽點頭應好,就見他收拾藥箱起身便要走,心裏正尋思着再咨詢兩句,帳裏的佟姐兒便發了聲,“媽媽,可又是那陸大夫來了?”佟姐兒聲音輕細,仔細聽還可聽出氣短無力。

“是,正是上回給姑娘瞧病的那位陸大夫。”羅媽媽坐上榻沿,趕忙回道,“姑娘可還有哪兒處不适?”佟姐兒搖搖頭,“未,叫那陸大夫等一等。”實際陸敘只剛邁了兩步的路,聽了這話,到底還是忍不住停了下來。

佟姐兒慢慢側過身子,微蹙着細眉,隔着一層花帳看着那立在不遠處修長提拔的背影,突地就有些恍惚起來,“陸大夫,我這身子不好,竟是一連兩次半夜勞你出診,心中多少有些過意不去。”佟姐兒這話一落,羅媽媽三個也跟着暗暗點頭,倒是那陸敘仍舊立在那裏沉默不語。

佟姐兒一時有些愣怔,不明他為何不接話,心下微有些尴尬起來,咬了咬唇瓣又細聲為自個解圍,“上回陸大夫走的匆忙,竟是連診金都忘了收,這回可再不能忘,如意……”如意诶一聲,忙掏出早備好的荷包送到他手上。

陸敘包緊荷包,仍未回頭,只背着她淡淡道了一句告辭,人便走了。這個人,佟姐兒心下暗惱,當真好生無禮。

羅媽媽幾人想來亦是如此認為,平安是個大喇叭,當即就将那在醫館挑釁她的女子說了出來,“姑娘你是沒看見,那叫生得一個狐媚相,眼睛裏像是藏了鈎子,對着我個女子還眨巴眨巴,對着陸大夫不知還得怎樣!”

“這陸大夫竟是個有家室的。”羅媽媽微有些驚訝,“瞧他一表人才的,沒想竟娶了個這樣的女子?”平安忍不住笑出來,“哪是兒,聽那女子喚他‘師哥’,想來只是師兄師妹關系。”

“這樣。”羅媽媽回一聲,便命她莫再出聲,轉頭又去看佟姐兒,“姑娘可還覺着疼?”說着就将手伸進被裏摸了摸她的小腳,“可還有些涼呢,平安,你去再灌個湯婆子進來。”

平安撒腿就去了,如意卻拉着羅媽媽去了隔間。“媽媽,你可覺着這陸大夫有些不對勁兒?”如意蹙了眉,雖是只見了兩回,可她就是覺着這陸大夫似是十分不喜歡她們姑娘,連帶着也有些厭惡她們這些丫頭。

“哪處不對勁兒了?”羅媽媽有些不解,如意方又拉着她低聲道,“大爺可不是說過了,這陸大夫最是溫和講禮,坊間亦是這般流傳,怎地入了咱們院裏,便是這樣一副态度。我就思着,咱們可是哪處得罪了他?若真得罪了可要趕緊同他賠禮,省的到時于姑娘不利。”

“你這一說,倒還真是。”羅媽媽一時猶疑起來,“可咱們往日同他并無交往啊,何處會得罪了他?”兩人正在這苦思冥想,裏屋便傳來兩聲輕細的咳嗽聲,兩人一聽,霎時止住了嘴。

……

陸敘回到家時,堂屋的燭火還亮着,知道這是娘久未見他歸家,心懷擔憂。他心下感念,幾步進了堂屋便見娘親甄氏坐在椅上,手掌支着額頭一副睡意濃稠的模樣,他不由上前幾步,拍了拍她的肩,“娘,回屋歇罷。”

甄氏正困頓非常,眼看着就要栽倒,冷不丁聽見一道聲音,她先是迷糊,而後才清醒過來,當即就怒地拍案而起。“你這臭小子是去了哪裏!這般遲了才歸家,說,可是被那叫紅花兒的給絆住了?”

“娘,兒子出診去了。”陸敘微有不悅,“紅花是我師妹,并非您想的那般。”甄氏顯然也很不滿,可看兒子面色清冷,她便也不再多說。

陸敘回到房裏,他不急着寬衣洗漱,反而取出那荷包反複摩裟。水綠色的底面上精繡着一支含苞欲放的水芙蓉,針腳細致,栩栩如生。前世與她為過夫妻,自然知道她的興趣喜好,可這并非出自于她手,而是丫頭制的。

陸敘将荷包放在枕邊,兩手交疊枕于腦下,閉上眼,前世那家破人亡的慘劇似乎依舊歷歷在目。那夜院子忽然走水,頃刻之間燃起熊熊烈火,他二人正是被那上房來的濃煙嗆醒,尚不及推開/房門,那上房的一排屋舍便轟然倒塌,他的娘親與姐姐就在裏面,竟是一同殒命。

他幾近悲痛欲絕,可與娘親姐姐相比,心底最重要之人還是他的妻子。那時她已身懷有孕,行動十分不便,趁着這邊火勢尚淺,他一路護着她将她抱離險地。身上不輕不重燒傷了幾處他都未吭一聲,可正待他要松一口氣時,情況發生了巨/大的逆轉。

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個珍愛了這許久的妻子,竟是早與人暗度陳倉,害得他娘親姐姐喪命不說,竟連自己也難逃厄運。臨死前看着自己摯愛的妻子,被一個堪稱作陌生人的男子摟在懷裏,還有什麽比背叛來的更加讓人痛恨!

前世他不知那人身份,今世自打重生後,他便刻意去查,現今他是早知那人身份,如今要等待的不過是時機罷了。黑暗中,陸敘長長嘆出一口氣,雖說這一切與她并無直接關系,可他心中這道坎卻是怎樣也過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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