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西門家雖然在中原也算得上是頗有底蘊的世家,但是玉羅剎到底是在大漠長大,他師父自己漢話都說不利索,更不用說去教他識文斷字了。

甚至毫不誇張的說,整個西方魔教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都是一個文盲的聚集地,若非後來偶然收留了幾個商隊的賬房先生,他們西方魔教的“文盲窩子”的帽子恐怕就是摘不掉了。

在這種情況之下,讓玉羅剎給他的兩個小寶貝兒取名,也實在是太過為難他。

更何況說好的兩個小閨女變成了一個閨女一個小子,某個剛剛走馬上任的爹深受打擊,很長一段時間之內都暗搓搓的研究着把他兒子塞回夫人肚子裏,重新生出來一個粉嫩嫩軟乎乎的小閨女來。

因此,最終為這對新鮮出爐的龍鳳胎姐弟取名字的重擔,就落在了西門然和葉英身上。

按照之前的約定,這兩個孩子一個姓玉,另一個則姓西門。

原本玉羅剎想讓小閨女随他家夫人姓陸的,然而陸沉雪卻擺了擺手拒絕。在盛唐時候,她本就是被教主撿回來的孤兒之一,他們這些弟子都随教主姓陸,陸沉雪并非不想将陸危樓的姓氏傳遞下去,只是如今并非他們的盛唐,她也很是不必再徒增傷懷。

葉英和西門然都是飽讀詩書之輩,為孩子取名自然比玉羅剎和玉傾雪這對沒有文化的夫妻容易很多,不多時候,他們兩個便各自為孩子定下了玉卿久和西門吹雪這個名字。

玉卿久,願卿喜樂,不知歲久。若說一個人的名字承載的是期許或祝福,那玉卿久這個名字,無疑就是葉英對這個小小姑娘最樸素卻也最隽永的祝福了。

很多年後,葉英再回憶起當初的場景,還是能夠清晰的感覺到一絲溫柔——他倉促來到這裏,前塵盡斷,原本用來守護的劍也不知道該去守護何人。而這個柔軟又弱小的生命被交付于他懷裏的時候,他卻忽然于無聲處驚覺出一種轟鳴。

那個時候玉羅剎和陸沉雪已然知道他會到這裏的原因,玉羅剎将閨女“借”給葉英抱一抱的時候還曾戲言說“我們明教拐走你個弟子,不如就用這個賠給你罷。”

葉英也知那是玉羅剎這人促狹。

玉羅剎或許真的想要讓女兒拜在葉英門下,或者說,也只是這樣一說,也為日後自己的閨女更增一種可能。畢竟稚子心性未定,習武或者是不習武、用劍或者是用刀,這都存在許多變數。玉羅剎不忍強迫他最摯愛之人為他生下的小閨女,就只能盡力将她的未來準備周全。至少,他要讓他的閨女進可攻退可守,無論怎樣選擇都只需要随心走下去就可以。

可是他嘴上說的大方,然而葉英若是真敢收下這小小的一團,那玉羅剎縱然明知自己在他手底下走不過三招,卻也還是要和葉英拼命的。

世上不說婦人“女為母則強”麽?這個道理擱在玉羅剎身上大概也是說得通的。

葉英看着玉羅剎親手給他的小女兒的粉紅色襁褓上縫了兩只毛絨絨的小貓耳朵,兒子那邊卻是奶娘早早就準備好的藍色襁褓——那襁褓的料子的确是好料子,不過兩相對比,用心程度已經一目了然了。

俯身去仔細瞅了瞅玉羅剎縫出來的針腳,葉英驚訝的發現他的手藝居然十分不錯。那針腳細密勻稱,就連線頭都小心的藏好,因此那兩只活靈活現的小耳朵也十分牢固,就連那小姑娘不安分的用小短手揪來揪去也不會被拽脫了去。

雖然知道習武之人的手比普通人更加穩健,目力也勝過尋常人,但是簡單代入了一下玉羅剎撚針動線的場景,葉英雖知在背後非議旁人并非君子所為,卻也還是忍不住彌生出一股惡寒來。

辣!眼!睛!

葉英嘆了一口氣,為了保證一會兒玉羅剎不會被小姑娘打呵欠、吧唧嘴之類的正常行為萌到嗷嗷直叫,以至于舉着小姑娘就要轉圈圈,做出那些正常人看來對于嬰孩來說絕對危險的行為,葉英還是決定要好生将這孩子抱在自己懷裏——總之,就是絕對不給某個傻爹犯蠢的機會。

嬰兒的骨頭還很軟,玉羅剎還總是将小姑娘掐着咯吱窩托舉起來,他自己只覺得這是父女之間親昵的小把戲,全然不知葉英每次看見玉羅剎這樣不知輕重,就總想要把自己的輕劍當成重劍,掄玉羅剎一臉的風來吳山。

而和弟弟西門吹雪比起來,小卿久真的不算是特別乖巧的孩子。她仿佛生來就對周遭人的情緒敏感,而且又仿佛生來就承襲了父母骨子裏的惡劣。只是尚不足月的嬰兒的時候,這孩子便已經十分會拿捏人了。

就譬如她會沖着娘親無恥賣乖,乖乖喝完奶之後就對陸沉雪露出一個無害的笑臉,轉身卻一腳丫子蹬上了親爹的鼻子。這是明顯的看人下菜碟了,偏生某個傻爹爹還全然無所察覺,還揪住小閨女的小肉腳一通猛親,直将人親得可憐兮兮的瞪着一雙還含着淚水的眸子看向葉英,伸出肥肥短短的小胖手一個勁兒的要讓葉英抱。

小吹雪從來都是吃飽了睡,睡飽了吃,仿佛在用盡全部力氣長身體。可是他姐姐卻是戲超級多的一只,這種“戲精”體質,尤其體現在黏着大莊主這件事上。

玉卿久總是沖着葉英伸手要抱抱,不過也不是每一次都會得到滿足的。在葉英只是十分溫和而又包容的看着她,卻就是不肯伸手将她抱過去的時候,這個剛剛出生幾個月就用一副大嗓門在西方魔教奠定自己食物鏈頂端的位置的小姑娘,這會兒卻不會如往常一樣哭鬧,她只會瞪着一雙可憐兮兮的水洗過一樣的眸子看着大莊主,然後一眨巴眼睛,就這樣滾落出大顆的淚珠來。

一顆、兩顆、三顆。

不忍心讓這孩子掉第四顆眼淚,葉英總會伸出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去,将這一小團撈入懷中。将小卿久的頭擱在自己肩膀上,葉英用指尖幫她拭去眼角淚珠,又十分溫柔的以手指劃過她小小的脊背,為她順氣。

他家中兄弟年歲有一定差距,後來又曾經看着衆多藏劍弟子長大,因此大莊主雖然看着不近凡塵,然而在抱孩子這件事上卻當真并不陌生。

看着小閨女被葉英抱得舒服的哼哼唧唧,玉羅剎很快就知道自己跟大莊主相比輸在了哪裏。他從來都是從哪裏跌倒就從哪裏站起來的人,因此便殺到堂兄那裏将兒子搶回來,每日抱在懷裏苦苦練習抱孩子技巧,想着以後在閨女面前一雪前恥。

便拿來當練習“小道具”的西門吹雪:……

其實葉英在陸沉雪對他說明這裏的情況之後就已經做好了之後的打算,只是因為陸沉雪這一胎兇險,孕期反應又多多少少和他有關,葉英便稍微放緩了自己腳步,決定等陸沉雪平安産下孩子之後再離開。

他這個人本就責任心極重,更何況如今陸沉雪又是在這裏唯一和葉英的過去有聯系的存在,再加上他最初的時候在大漠容行狼狽,也承蒙玉羅剎陸沉雪夫婦照拂,如此這般,葉英才在大漠之中停駐這般久。

到了後來,好不容易等小吹雪與小卿久呱呱墜地,小卿久是擺在明面上的粘他,而小吹雪雖然不似他姐姐那樣愛哭愛鬧,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在大莊主旁邊,這小子就連奶都能都吃兩口。因此,為了這兩個孩子,葉英還是在大漠多停留了一年之久。

只是,葉英不屬于大漠,他屬于江南,亦屬于藏劍。因此哪怕心中對兩個孩子也多有不舍,卻也還是到了葉英離開的時刻。

他走的那一天,将親手雕刻的兩塊玉牌放在了兩個孩子身側,看着他們姐弟睡得紅撲撲的小臉,葉英小心的伸出一只手來撥弄了一下兩個孩子柔軟的頭毛,終歸還是提上了自己的焰歸與葉遠的重劍,踏上了遲來了許久的往江南而去的旅程。

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漫天黃沙之中,只是葉英還是恍惚聽見了兩道哭聲——沒錯,是兩道,就連平素乖巧的小吹雪也似有所感,跟着姐姐一道嚎哭了起來,玉羅剎和陸沉雪哄了許久都沒有哄好。

葉英一路往江南而去。

他來的時候身無長物,走的時候也同樣婉拒了玉羅剎和陸沉雪為他準備的銀錢。然而藏劍子弟又怎麽會缺少黃白之物,葉英離開西方魔教之後的三個月,玉羅剎從他廣布的眼線的回報之中得知,江南出了一個驚才絕豔的鑄劍大師,一出手就是絕世神兵。

再後來,陸沉雪和玉羅剎毫不意外的聽聞江南西子湖畔有一座山莊平地而起,名喚——藏劍山莊。

當時陸沉雪還有些為故人的癡心而唏噓,卻也覺得大莊主在這裏重建藏劍山莊,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陸沉雪設想着自家小閨女和這位她嬰孩時期就特別喜歡的大莊主的重逢時日,卻沒有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那樣的迅疾。

作者有話要說: 提問:請問玉教主,為什麽當時好端端的要和大莊主開“把閨女賠給人家”這種玩笑?

玉羅剎【暴風哭泣】:我不是、我沒有……我就只想炫耀一下我有閨女他沒有,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就不該撩閑!

抱着新鮮出爐的小肥啾的莊花花【平靜臉】:葉某以為,兩派相交需要慎重,不存在兒戲之言,且君子一言九鼎,言辭反複乃是小人行徑。

玉羅剎【瞬間止住嚎哭茫然臉】:喵喵喵?你說啥?啥意思?

小吹雪【皺眉】:大莊主的意思就是他不覺得那是玩笑,他當真了,你不守信用你就是小人。這麽簡單的意思還要年幼的兒子轉述翻譯,玉羅剎你羞不羞?

玉羅剎:……所以勞資還是吃了不精通外語的虧?

☆、凫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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