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月亮

她皮膚很白,還很薄,教室裏節能燈映照下,能讓人驟然想到冰肌玉骨、吹彈可破一類詞……

被嬌生慣養大的千金小姐,難怪一身富貴毛病。

阮玥有輕微的粉塵過敏,剛去培訓班那會兒,晚上回來第一件事洗澡,洗完澡出來便自己坐在沙發上抹藥,前兩次他以為在抹護膚乳,也沒注意,後來聞着味道不太對,才發現人家抹的氟輕松。

他還挺納悶……

粉塵過敏你去當個鬼的老師?

也就在第二天開口說她,“實在不行換個工作,最不濟我養你。”

人家當時什麽反應來着?

“你?算了吧……”

時至今日,這四個字也能瞬間讓他不爽。

陸沉收回了目光。

身後“騰”一聲輕響,丁楚楚從凳子上跳下來,一垂眸便看到,男生挺括的肩頭,黑T恤上落了薄薄一層粉筆灰。

她頓時躊躇起來,半晌,輕聲喚:“陸沉。”

這一聲,引得好幾個男生往後看。

陸沉輕曬,一手搭在桌面上順勢側身,視線落在女孩緋紅的臉上,要笑不笑地,“嗯?”

他眉眼兇而深沉,睫毛卻很長,濃黑細密,半斂着,在眼睑下籠出小片陰翳,野性難馴中——

有那麽點散漫的、很招搖的性感。

丁楚楚一手握緊了板擦,聲音仿若蚊鳴,“不好意思,忘了讓你們移開,衣服上……”

她伸出一根細長的手指,點了點陸沉的肩頭。

陸沉低頭看了眼,還沒說話,便聽旁邊李時煜頗為不滿道:“诶班花同學,我這衣服上也滿是粉筆灰,怎麽不見你沖我道歉啊,啥意思呀,這種事兒都搞區別對待?”

“噗——”

聽着動靜的男生們悶頭噴笑。

陸沉也被他一番惺惺作态逗得一笑,踹過去一腳,“差不多得了,一個比一個戲多。”

他說這話時,阮玥剛走了過來。

李時煜卻渾然不覺,還意味深長地擠兌起陸沉,“不是我說沉哥,你這維護得有點明顯啊,兄弟我都快看不下去了!”

此言一出,後排又是一陣“哈哈哈”的笑聲,講臺一側坐着備課的董國鋒都聽見了,投過來警告的一瞥。

丁楚楚紅着臉去擦另一邊的黑板。

陸沉指尖輕扣額角,不動聲色地瞄了眼阮玥。

後者倒好像什麽都沒聽到沒看見,垂眸對李時煜說:“麻煩往前,讓我過去一下。”

李時煜說起丁楚楚來随意得很,面對她倒規矩極了,連忙将桌子往前一推,還朝人露出個笑。

“謝謝。”

阮玥從他後面過去。

剛站上凳子,正要勾畫一下寫字的大致範圍,小腿突然被人剮蹭了下。

有那麽一瞬,她的思緒直接被拉回永寧巷的出租屋,記憶裏某些靡麗的畫面湧至腦海,她拿着粉筆的手,都頓在了空中。

陸沉是她第一個男朋友。

她所有的第一次,都是和他……

可是她從來不覺得,陸沉的那些第一次,也是和她。

她雖然沒有經歷過別人,也隐隐感覺到,他是情場老手,明明也才二十多歲,撩撥人的本事卻十足老練。

冷靜獨處的時候,她不是沒想過分手。

她知道自己不愛他。

卻一次次妥協給那些軟弱……

和母親一直冷戰,對父親恨意滔天,再加上沒有特別要好的朋友,那種孤獨的感覺,已經吞噬過她無數次。

她貪戀陸沉寬闊又溫暖的懷抱,熾熱又強硬的親吻,和他在一起的很多時候,讓她覺得自己還是一個活生生地被需索的人,而不是一具從裏冷到外的行屍走肉……

他身上有數不清的她厭煩的毛病。

她卻沒辦法離開他。

過去了,阮玥。

都過去了。

你可以重新開始……

她頭都沒回一下,面朝黑板,用粉筆重重地在上面寫出第一個字。

而她那一下停頓和僵硬,陸沉卻察覺了。

倒沒想到,她會選擇沉默無視。

他一手拿筆,筆帽輕點着桌面,心裏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貓爪撓心一般的癢意。

還有些空落落……

他也不是傻子,如何能不知道,阮玥不愛他。

她是在別處受了莫大的委屈,才在那天的過度悲傷下,選擇了他。

兩個人在一起一年多,他知道她一直在和家人鬧別扭,也知道她的上班地址,其他的,卻知之甚少。

阮玥不說,他也不問。

只在那些漆黑的夜裏,變着花樣地取悅她。

他想讓她記住他。

無論她以後何時離開,去哪兒,和什麽人在一起,親熱的時候總無法忘記,陸沉才是她第一個男人。

可是這一個阮玥,終歸不是他的那一個阮玥……

陸沉突然覺得無趣。

也很難去想象,現在他到了這裏,那邊到底是什麽情況,阮玥有沒有蘇醒,能不能應付?

下課鈴“叮叮叮”地響了起來。

講臺上董國鋒剛一出去,李時煜便聽見陸沉的桌子被推得“刺啦”一聲響,他擡眸看去,陸沉已經站起身,“走。”

“啊?哪兒呀?”

“包夜。”

李時煜:“……”

他就知道,他沉哥還是他沉哥!

——

一連幾天,阮玥都沒回家。

星期五下午,學校統一不上晚自習,最後一節下課鈴響了後,她低頭收拾書包,發現手機裏進來一條微信。

她爸發的:“來接你放學,車停在校外奶茶店對面。”

“知道了。”

回了短信,收拾好書包後,阮玥坐在位子上發呆。

丁楚楚和幾個女生走下講臺時偏頭看見她,正想開口說話,被邊上的孫婧一推搡,直接到了走廊上。

待她再回頭,孫婧已經不滿地道:“你幹嘛呀,還想叫她?”

“……順路呀。”

丁楚楚為難地笑了下。

孫婧沒好氣地剜了她一眼,挽着人一邊下樓一邊說:“就沒見過你這麽好脾氣的人,上趕着找不自在!”

“就是啊楚楚,你真的沒必要對她那麽好!”

“人家還不領情……”

要好的幾個女生你一句我一句,一邊勸說,一邊擁着她走出了校門。

她們幾個不同路,到校門口後,便各自分開去乘車。

丁楚楚背着書包往公交站臺處走,目光無意地一瞥,卻看到挺眼熟的一輛黑色邁巴赫。

阮伯伯的車?

她腳步一頓,待看清車牌,便快步走了過去。

司機鄭雲開一直留意着倒車鏡,看到她直直地走過來,連忙偏頭喚了聲:“阮總。”

“出來了?”

後排正閉目養神的阮承頤坐直了身子,問話間擡眸看出去,緩緩下降的車窗外,出現了一張女孩子的臉。

他頓時笑起來,“是楚楚呀,上來吧,正好捎你一起。”

“真的是你呀阮伯伯……”

丁楚楚說話間拉開了副駕駛車門,坐上去系好安全帶以後便轉頭問他,“你是專門過來接阮玥姐的嗎?”

“對,下午沒什麽事。”

男人說着話,低下頭看了眼手腕上的鋼表,再擡起臉,沉穩的面容上并未顯露什麽情緒,倒是前面的鄭雲開,感覺到等得時間好像有點久了,試探着詢問了句:“要我給小姐打個電話嗎?”

“不用,許是什麽事耽誤了,再等等。”

“好的。”

鄭雲開笑了下。

副駕駛上,丁楚楚規矩地坐着,兩手抱着自己的書包,聞言也适時地開口道:“我出來的時候看見她已經收拾好書包了,應該很快就下來……”

“稍等……我接個電話。”

阮承頤這話一出,車內頓時安靜了。

幾秒鐘後,他成熟而磁性的聲音在後排響起,“在這個報價基礎上再降五個點。”

商場上那些事,丁楚楚是完全不懂的,也就知道他做的是醫療行業的生意,開好車住洋房,家裏有司機和保姆,每年還會回老家捐款扶貧,是從她們家鄉走出的頗為成功的企業家。

耳聽他打電話,她幾乎大氣都不敢喘,就怕影響他說話。

倒車鏡裏阮玥的身影剛出現,她聽見駕駛室車門被推開,鄭雲開第一時間走了下去。

他跟了阮承頤好幾年,勤快又有眼色,下車後快步走到了阮玥邊上,擡手便要去拿她手裏的書包。

“不用,我自己拿就行了。”

阮玥自從父母離婚後,對阮承頤的人,幾乎沒什麽好臉色,縱然重來一次,有些情緒也無法立刻消失,開口說完這句話,徑直朝副駕駛走去。

她不想和阮承頤坐在同一排,卻沒料到,副駕駛車門一拉開,裏面已經有人了。

與此同時,男人沉穩的聲音傳到耳邊,“月兒,坐後面來。”

阮玥的小名叫小月亮。

阮承頤給取的,說是因為她生在半夜,又非常白。

她還記得自己上幼兒園那會兒,阮承頤經常将她舉過頭頂,笑哈哈地說:“老爸的小月亮好像又重了呦。”

再後來她上小學,覺得這名字幼稚,便不準他再叫,他好脾氣地哄她,“那叫月兒好不好?月亮的月……”

那之後許多年,他便一直這麽叫她。

最後和她媽離婚那會兒,想讓她跟他,也不曾改口,她記得她哭着朝他大吼,“不要再這麽叫我了,我沒有你這樣的爸爸!”

那樣崩潰的心情,無論回想多少次,都是痛的。

阮玥關上副駕駛車門,擡頭望了眼遠處灰藍的天,待情緒稍微平複,拉開後排車門坐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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