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林子哥,給你!”許維安把外婆給的兩塊多的毛票遞給孫林。
每次外婆給的讓買學習用品的錢他都會給林子哥。他自己其實用不了這麽多錢。老師布置作業下來,只要時間充足,他都會用樹枝在地上練習幾遍,然後再用筆輕輕的寫在作業本上,作業本正面用完後就用背面,老師知道他家窮,每次都會用鉛筆批改他的作業,整個本子用完後他就用橡皮擦幹淨接着用,一個本子能用很多次。他用鉛筆寫字的時候會輕輕的,延長使用時間。剩的短筆頭也不浪費,用硬紙套在外面,再用繩子綁緊,就還能用很長時間。他學習成績好,每學年都能拿到不少獎品,得到的學習獎品老師都給他換成練習本和筆,他基本不用買學習用品。外婆總擔心他沒錢買這些學習用品,每次他從外婆家離開的時候,老太太都會給他塞錢,剛開始的時候他還拒絕,後來見外婆執拗,他就只好接受了。他知道小舅家也缺錢,林子哥上學不容易,所以得了錢以後他就偷偷的給了林子哥。
孫林揉了揉他頭發,什麽也沒說接過來塞進自己兜裏。他在四中的生活不太好過。家裏供着兩個學生上學,經濟上十分困難,頂多能保證他在學校吃飽飯,再多的實在是供應不起。他作為農村學生的頭,自然不能太寒碜,衣着起碼要整齊。可是家裏布票很少,攢幾年才能做一身衣服,他的衣服不是他爹以前舊衣服改的就是舅舅們的衣服改的,沒有一件是沒補丁的,而且還脫色嚴重,看起來就像沒洗幹淨的抹布,有時候城市裏的學生就會拿他的衣着來嘲笑他,他也不甚在意,因為每被嘲笑一次,農村學生就群情激奮一次,他的人氣就高升一次。只是聞迪來了以後,一切卻慢慢的發生了變化。
聞迪并不是穿的好,城裏的學生有的早就穿上時髦的的确良了,聞迪穿的卻也還是平布。只是聞迪的全身都是幹幹淨淨的,衣服就算是舊的,也能讓人看出來是合身的,沒有補丁,不是別人的衣服改的。聞迪吸引了一群農村學生的時候,孫林感到了危機。城市學生不會嘲笑聞迪的衣着、品行、素質,自然引不來群情激奮,聞迪的人緣完全來自個人氣度與品行。而孫林憑借的不過是與農村學生相似的境況,如果這些境況引不起城市學生的嘲笑,農村學生不會憤慨,那他的人氣自然是每況日下,他能不着急嗎?話說人靠衣裝馬靠鞍,他氣質上比不過聞迪,只能在穿着上下功夫,只是自己的家庭情況能滿足不了自己的需求,他只能省下糧票,打算到時候換點兒布票,給自己換身行頭。
許維安給的錢他都攢起來了,算下來已經是不小的一筆,快夠他一年的學費了。他打算回校就給自己好好換換形象。
孫林并沒有在許家多逗留,晚上和許維安的弟弟妹妹們擠了一夜後,第二天早上吃了飯就匆匆的趕回了家。
許維安把賺的錢給了媽媽孫玉蘭,得到了五分錢的獎勵。
許維安的爹許禮民在結婚後就分了家。許維安除了在自己家吃飯,一直都是和奶奶一起住的。他被抱到許家後不久,他媽媽孫玉蘭就懷孕了,沒法照顧他。接連兩個孩子的出生讓孫玉蘭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孩子的身上,哪有時間去注意許維安,所以許維安就一直跟着自己的奶奶住了下去。
許奶奶并不是一個好脾氣的老太太。她是個急脾氣,許維安又是個寡言沉默的,所以他經常性的會被老太太抓住耳朵訓斥或者扇耳刮子,弄得許維安在老太太面前總是戰戰兢兢地,更加不得老太太歡心。老太太雖不喜他,但瞧他給許家帶來了小孫子(迷信想法),仍是選擇了供他上學,而許維安也争氣,成績不錯,小小年紀就跳級讀到了小學四年級。
許維安雖然沉默話不多,但幹活兒卻挺積極的,每天放學寫完作業後,就主動拿起鐮刀去割豬草,割的多了就用許利民幫他做的獨輪車拉回來。這個麥季的時候甚至下田幫忙割麥子。鄰裏四周的人誰不感嘆一聲許家的慷慨及許維安的懂事兒。好的名聲誰不喜歡,所以老太太勉強壓住了讓許維安辍學的念頭,讓他繼續讀着書,只是言語之間總是念叨着許家的恩惠,讓許維安要牢牢記着。
許維安只是一個八歲的孩子,他也是會難過的。小的時候挨了奶奶的打,他也會向父母告狀,父母給的回答一次兩次的都是“打你是因為你不聽話,你要是聽話了她怎麽還會找你的茬兒”。三次四次後許維安發現父母是不會給出別的答案了,所以他只能越來越聽話,當然也越來越沉默。等到能夠記事兒的時候,他慢慢的從鄰裏的閑言碎語中聽出來了:他不是許家的孫子。從那之後他就更加的沉默與懂事兒,他不想被所有人抛棄,變得無家可歸。當然從那時起,他也意識到外婆的感情的特殊性——那是不同于任何其他人的關懷與愛護。而如今,又多了一個聞迪哥對他好,他知道自己應該感激,他會盡自己所能的回報的。
許維安是小學四年級,由于跳級,他是班上年齡最小的孩子。他不太愛說話,除了同桌外,他幾乎沒和班裏其他人說過話。所以在班上一個漂亮幹淨的女孩子提出想要去他家玩的時候,許維安很驚訝無措。他從來沒帶過同學回家玩,不知道父母會不會不高興。
“許維安,不要這麽小氣嘛,難道是你家有什麽寶貝怕被人拿走了?”名叫陳爽的漂亮女生故作可愛的撅了撅嘴。
“沒,沒寶貝……”許維安慌忙搖頭。
“那就說好了啊,下午放學在教室等着我們。”那女生故作姿态的撩了撩頭發,走開了。
“你……”許維安想說你怎麽這樣呢,可惜沒說出來,後來想想又不對勁,不是一個人麽,怎麽變成了“我們”?
同桌許青看他呆傻的樣子,笑着敲了敲他的額頭:“回魂兒啦!,再看她也看不出多花兒來,你這小子,小小年紀就知道勾搭美女了。嗯?”
“我沒看她,她這人怎麽不讓人把話說完呢?”揉了揉額頭,許維安小聲抱怨。
“喲,你小子還嫌棄人家,啧啧……”許青像是難以置信,鄙視地看着他。
“我不覺得她好看,你都比她好看。”
“真是小馬屁精,算了,既然這麽會說話,姐姐就陪你一起回家吧!”說完也不管許維安什麽表情,直接轉身看課本去了。
“……”許維安無語了。
下午放學的時候,陳爽領着幾個同班同學拎了許維安就走,許青也沒說什麽,背着書包晃晃噠噠的跟着,陳爽看她不離開,只好熱情地打着招呼:“許青,我們要去許維安家玩,你要去嗎?”
許青完全無視她的熱情,回道:“許維安邀請我去他家玩,作為同桌我當然得給面子。”特意加重的“邀請”兩字,讓陳爽的臉上一陣不好看。她也不理陳爽了,拉着許維安就大步的往前走。
許維安的內心很忐忑,他不懂為什麽沒說過話的同學為啥要強制性的去他家玩,但他反對不了,他們知道他家在哪,他想阻止也阻止不了啊。
孫玉蘭和許利民下地去了,弟弟妹妹在奶奶那兒,家裏空蕩蕩的沒人。許維安打開們後,陳爽帶着人就自來熟的進了人家的院子。許維安忙從屋裏搬出矮墩,讓幾個同學坐下,猶豫着要不要端茶倒水啥的,就聽陳爽說:“許維安,你也不用忙了,我們在你家院子裏玩會兒就走,你寫你的作業吧!”說完也不再理許維安,就和旁邊的同學聊起了天。
許青看這情況啥也沒說,掏出作業本開始寫作業。許維安看了看确實沒啥需要自己忙的,就也開始寫作業。
作業剛寫完,就聽見陳爽說:“許維安,外面那棵大棗樹是你家的嗎?”
許維安揉了揉長時間看書有點兒酸疼的眼睛,點了點頭。
“那我們去那玩一會兒,你家的棗樹樹形真逗兒。我把書包先放這兒,你幫我看着。”說完也不等許維安回應,帶着同學去了外邊。
“許維安,你怎麽這麽傻呢?”許青摸了摸許維安呆愣中的眉眼,相當疑惑。
許維安拍掉她的手,不理她。
許維安家的棗樹有幾十年的光景了,樹結的棗多且甜。樹形很奇葩:樹幹從根部慢慢彎曲至平行于地面,大約一米半的長度後,樹又慢慢彎曲至直立生長。所以樹幹平行于地面的部分是可以穩穩當當坐人的,這樹可是小夥伴們吃飯時的必争之地,許維安小時候也是會争的,自從上學後就沒再坐過那節樹,因為媽媽說要愛護弟弟妹妹,所以吃飯時他就沒有機會再上去過。
不知不覺時間就慢慢過去了,遠遠的,許維安就聽見了許利民喝斥一雙兒女的聲音,看來父母從地裏回來了,順便把兩個小家夥也接了了回來。兩個小家夥一個六歲,一個四歲,正是很淘的年紀。許利民經常火大的喝斥,但從來沒打過兩個小家夥,誰沒事兒會舍得打自己的親生子女呢?
許青也聽到了聲音,就收拾東西,站起身來跟許維安告別。許青把書包甩到背後,走到院門口,正好碰上似是玩夠了的陳爽他們幾個。許維安不知道許青說了什麽,陳爽的臉色卻突然變得很難看,盯着許青背影的眼神很是怨毒。許維安吓了一跳,以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再擡起頭的時候,發現她臉色正常,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許維安,你家确實很好玩,以後有空的時候,我們還想來,行嗎?”少有的等着許維安的回答。
許維安想着招呼人家确實不費什麽事兒,就點了點頭。
正說着話,許利民一家就到了門口,許維安忙起身邊跑過去,接過許利民和孫玉蘭手中的鋤頭:“爹,媽,你們回來了。”
孫玉蘭點了點頭,看了一下院子裏的人,笑道:“你同學來家裏玩了?”
許維安嗯了聲。
“嬸,叔,我們是許維安的同學,今天下午來你家玩了,天也不早了,我們回去了。”陳爽邊說邊整理自己的書包。
“晚上留下來吃飯吧,做飯也容易,一會兒就能吃了……”孫玉蘭還在說客氣話,就被她的大叫聲給打斷了。
“天啊,我書包裏的五塊錢怎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