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許維安沒有向老太太提他的中考成績被鎮長兒子頂替的事。從孫林突然籌措到三千塊錢的啓動資金到許利民給他蓋屋子、孫玉蘭突然為他說好話讓他複讀,他就知道成績被頂替和孫林、孫玉蘭及許利民脫不了幹系。
三千塊錢在農村是一筆巨款,孫林借遍親戚朋友也才借了兩百多塊。僅僅去了許家兩天,就突然籌措到三千塊錢,這錢絕對有問題。而且那兩天也不是中考成績公布的日子,正常公布日期是孫林籌到資金的三天後。中考成績屬于機密,沒有錢權或者內部人脈,肯定不能提前得知消息,孫林是從哪裏提前知道他成績的?這些事兒不能細想,細想全是破綻。
許利民不用說,按照慣例,許維安成績不理想,就是不好好學習,就是浪費了他的糧食,他絕對會找借口把許維安暴打一頓。但成績下來後,他沒有向許維安動手,在許老太太動手收拾許維安的時候,也只是攔着許維安不讓他躲。之後許維安被許老太太掃地出門,他竟然舍得給許維安一個安身之所,還沒收利息(動手打人)。
孫玉蘭本質不是個無情的人,但生活把她挫磨的面目全非。許老太太脾氣不好,對她動辄打罵。孫玉蘭常年被婆婆虐待毒打,許利民孝順,站在旁邊看着她被打,兩邊都不攔。她因為丈夫的無情徹底冷了心性,在許家除了她的親生兒女,她誰都不在乎。這次孫玉蘭突然向老太太提出讓許維安複讀,雖然最後沒成功,但事出反常必為妖。
許老太太肯定是不知道的,所以才會對他又打又罵。如果許老太太知道了,沖着她的脾氣,錢肯定會落到她手裏。而且突然出現了一條發財之路,許老太太絕對會支持他繼續讀書,然後計劃着每年賣他的成績賺錢。
許維安猜測孫玉蘭早就受不了婆婆的虐待,想在手裏存點錢,将來好為她的孩子打算。許德湘和許德平已經讀了小學,今年的學雜費總共就得六十多塊錢。孫玉蘭向把持着錢財的許老太太伸手要錢,給孩子交學費,就跟從許老太太身上撕下來一塊肉似的,被許老太太念叨了幾個月,遇到許老太太脾氣不好的時候,她還被毒打了幾頓。而且學雜費年年在漲,許維安讀小學的時候,每年學雜費才四塊多錢,現在都幾十塊錢了。許家這家庭條件再加上許老太太的吝啬摳門,再過兩年,孫玉蘭的孩子想讀書都沒門。
孫玉蘭只在乎孩子,她得為孩子們的未來打算。孫林找到孫玉蘭,提供思路和途徑,孫玉蘭拿着那麽多錢,不容易瞞過枕邊人,于是拉攏許利民。許維安不知道孫玉蘭和許利民談了什麽條件,能讓許利民這麽個孝順的人沒把這件事告訴許老太太。于是三個人籌謀,就把許維安的未來賣了三千塊錢,各自瓜分利益。
許維安知道孫林是老太太的長孫,老太太在孫林身上付出了遠超其他人的心血。老太太以孫林為驕傲,口頭禪都是:你們這些小的要向林子學習。如果把這件事說出來,确實是能讓孫林和孫玉蘭夫婦不好過。孫林身為村裏多年來唯一的大學生,竟然幹出這種沒人品的事,人們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孫玉蘭夫婦那邊,許老太太都不能放過他們。但說出來之後,老太太肯定會知道。老太太性格和善,但脾氣也相當硬氣,如果知道自己最看重的孫子幹出這種事,肯定會氣出個好歹來。本來老太太年紀大了,身體毛病越來越多,許維安不敢拿外婆的身體去賭。
最重要的是,許維安根本不敢拿老太太的感情去賭。一邊是最得老太太看重的親孫子和有血緣關系的親閨女,一邊是沒血緣關系,被老太太好心撿回家養的外孫,而且這個外孫使得閨女家庭不和,親孫子名聲掃地。許維安不想,也不敢用這件事來衡量他在老太太心中的分量,他不想自取其辱。
況且,自己的右胳膊已經廢了,許家不會花錢讓他看醫生,他這個樣子,讀書上也不方便。不如先吃了這個暗虧,出去打工賺錢,然後把胳膊看好,攢點錢給外婆養老,再考慮是否繼續讀書的事兒。
他是不會甘心就這麽活下去的!
老太太雖然說同意許維安打工,但心裏始終堵着,任誰看到本來活蹦亂跳的外孫半年不見變成了半殘的樣子,心裏都不會愉快。她不能拿親家怎麽樣,但自己的女兒還是能教育的。
臘月的天還沒下雪,太陽暖暖地照耀着小院,許維安和老太太兩個人搬了躺椅坐着曬太陽。老太太因為走路不方便,閑着無聊,就接了個編手鏈的活兒幹着。
老太太年輕時幹活兒手腳靈活,但年紀大了眼神不好,手也沒了以往的靈巧,編半天也只能編兩個,還把眼睛累的酸澀疼痛。
許維安看着五彩的線在老太太滿是繭子的手裏跳躍纏繞,一會兒就變成了好看的鏈子,就讓老太太教他。
“拇指和食指不是控制不住嗎?”老太太停了手上的活兒,抓了他的右手摩挲着手指頭。
許維安抿了抿唇,淺笑着說道:“外婆,我想鍛煉一下,長時間不動的話,手指頭過段時間就會沒用的。”
老太太沒再說什麽,心裏憋的難受,悄悄地吐了口氣才說道:“行,鍛煉一下也好,但不能太累了。”
“嗯。”
許維安胳膊使不上勁,手指感覺又遲鈍,兩指勾着線的動作就讓他滿頭大汗。老太太看他痛苦的樣子,不想讓他再編下去,他卻依舊堅持。老太太無法,只能不管他。
老太太編的鏈子致密又勻稱非常漂亮,許維安跟着學會了,但編的不咋地,歪歪扭扭,時松時緊,整個一坨兒的線疙瘩,速度上更是如蝸牛爬行,但他還是很高興。在他只要閑着就努力編的情況下,兩天後終于編成了一條,模樣不必細說,成功了就行。老太太也挺高興的,也不再反對他編手鏈。
許維安拿着那七條線,編了拆拆了編,最終在年前編了個外形還不錯的,不緊密但顏色勻稱。老太太很高興,把手鏈洗幹淨,用桃核雕了個花籃子串到上面,給許維安系到了手腕兒上,說是能辟邪。
許維安摸着那手鏈也樂了好幾天,正式開始幫老太太編手鏈,雖然速度慢,但質量還行,經過了人家的質量認證。
快過年的時候下雪了,許維安如往年那樣,早起跑步、取水,只不過早飯變成了他和外公兩個人做。
老太太自從下雪起身體就又開始不爽利,坐回了床上。初二的時候,孫玉蘭和許利民帶着一家老小來了。許維安不知道老太太把許利民和孫玉蘭叫進屋裏說了什麽,出來的時候孫玉蘭眼眶通紅,許利民臉色鐵青。
許維安沒去關注他們倆,他現在除了外婆誰都不在意。他們雖然養育了他,可毀了他的夢想,對他太過殘忍,他不能恨,但也不能原諒。
許維安溜進屋子裏,老太太還坐在床頭,眼睛通紅。
“外婆,你怎麽了?”許維安擔心地說。
老太太捏了捏他的臉,笑道:“沒事兒,外婆現在心裏好受多了。”
“那你怎麽還哭啊。”
老太太摸了摸他的頭,笑道:“子不教父之過,但傷在兒身痛在娘心。你以後就明白了。”
許維安大約是明白了,老太太估計是把他爹媽訓斥了一頓,但女兒流淚她心裏豈能好過。他看着老太太,說道:“外婆,我只希望你能長命百歲,永遠不要傷心。”
“唉,還是安安孝順,知道不讓我擔心。”老太太心情複雜地說道,随後又說:“他倆也同意你去打工了。唉,外婆不求你能賺錢,只求你穿暖吃飽別受罪。”
許維安彎起眼睛,笑着說:“嗯,我知道。”
過了十五,許維安拿着老太太塞給他的七塊錢,被孫玉材送回了家。老太太幹了一個冬天的活兒賺的錢全塞給他了,許維安推辭無效,為安老太太的心只有收下。
孫林寒假的時候沒回家,據說是忙着畢業和生意。孫燕一個假期都在躲着許維安,許維無所謂,他現在誰也不想遷就了。
回到家的許維安莫名其妙地又被許利民收拾了一頓,孫玉蘭再也沒跟他說過話,他想也許他們以為是自己在外婆面前告密了。
正月二十,許維安收拾了行囊,把聞迪送給他的衣服、虎頭帽等全都裝到一個大蛇皮袋子裏,無視許家人難看的臉色,跟着同村的有打工經歷的大伯登上了南下的火車。那是許維安這輩子第一次坐火車。擁擠的車廂,髒亂的南下打工人群,也許有人會覺得憋屈前途渺茫,可許維安卻覺得他的人生才真正開始,盡管前路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