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女漢紙口口二

大胡子瞪着眼睛,仿佛聽見了這世間最好笑的笑話,“丞相大人就叫莫無康,這京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你竟然不知道?”

聽完了他的話,我冷靜了片刻,接着不确定的小聲開口:“那,這京城有幾個莫無康?”

大胡子一下子笑出了聲,朝着我嗤笑道:“你這娃真是奇怪,這京裏有誰敢跟丞相大人一個名字?”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樣的消息實在太過勁爆,我按捺住心中天靈蓋上炸開的驚雷,婉拒了大胡子開出的條件,扶着門框顫抖着雙腿離開醉仙樓。

一路上,我的心肝都在撲通撲通跳個不停,街道兩旁人聲鼎沸,可我的神識裏卻聽不見任何聲音,只是忽而歡喜忽而惆悵。

喜的是終于找到了莫無康這個該狗頭鍘的陳世美,憂的是莫無康官做的這麽大,鐵定把我們娘倆抛到九霄雲外去了!

我嘆着氣往我和娘露宿的破廟走去。

娘聽完了我的話語,沉默了半響,良久,她這才回了神,握着我的手眼神堅定的對着我道:“阿辛,娘不能再讓你過苦日子,這個爹我們一定要認!”

說着,她包袱了掏出了一支做工極其精巧的玉簪。

我認得那只玉簪,娘一直戴在身上,這麽多年來,即使我們的日子再過困頓,她也不曾動過它的心思。

娘有些不忍的撫摸着玉簪光滑的流線,忽然,她緊緊的握着它一把拉着我道:“走,阿辛我們當了它,這就去找你爹。”

被娘拉着站起了身子,我們去了京城的一家當鋪,當鋪的掌櫃将這玉色瑩潤品質上佳的玉簪批評的一無是處,豎着眉頭問我們:“死當還是活當?”

“活當!”娘急忙開口。

掌櫃的神色更難看了,如枯柴的手撥了撥算盤,這才陰陽怪氣的開口道:“活當那就二兩銀子,來,在這裏簽個字,一年不來贖回就默認死當了!”

像是生怕我們反悔一般,掌櫃的趕緊掏出了二兩銀子,将筆塞到了娘手中。

娘又瞧了一眼玉簪,這才咬咬牙,提了筆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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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那張當契收好,放在我的荷包袋裏同我的積蓄一起,記住了這家當鋪的地理位置,轉身跟着娘離開了。

路上,我小聲的開口:“娘,我包裏還有些錢,我們把簪子贖回來吧!”

娘不回頭,對着我道:“那是朱老板給你的工錢,你收好,娘怎麽能花你的錢,這東西當了也好,當了就沒有念想了!”

娘輕聲嘆了一口氣,用這二兩銀子買了兩身簇新的衣服。

丞相家的府邸很好認,就在皇城附近的朱雀大街上,那裏住着一排溜得達官貴人。

我們穿着嶄新的衣服往着朱雀大街的方向走去。娘許久不施粉黛,可即使如此,那些粗布麻衣依舊遮不住她的容貌,她就像典型的江南女子,溫婉而柔弱,即使是微笑臉上依舊帶着一抹傷感的愁緒。

我學不來這些,或者因為生活的貧瘠,我不得不穿着灰色的布衣打扮成野小子,整日東奔西跑。

說來我娘也真是命苦,當年在蘇家的時候爹不疼娘不愛,大夫人早就看她是個妾生的不順眼想着把她嫁個隔壁那個有七個小老婆的州官,好不容易遇見了自己的真命天子,沒料到又是個說走就走的坑貨。

于是,她便在最年輕貌美的時候,帶着拖油瓶的我苦苦掙紮。

娘牽着我向前走,朱雀大街上的府邸皆是恢宏大氣,每棟宅子面前的石獅神态各異,栩栩如生,我們在朱雀大街的中間的十字路口處找到了莫家的府邸。

朱紅色的大門微微敞開 ,寫着“丞相府”的牌匾下,仆人們進進出出搬運着上好的陳年紹興酒,管事的吆喝聲不斷,厲聲囑咐着:“都小心點,輕拿輕放,要是灑了一滴工錢就別想要了!”

我和娘的身影太醒目,穿着青衣的管事終于瞧見了我們,擰着眉頭從臺階上走了下來,大聲的呵斥道:“你們是何人,這裏是丞相府,閑雜人等還是速速離去的好!”

娘緊緊的蜷着身上的衣角,望着面色不善的管家甚是有禮的開口:“勞煩管家進去通報一聲,民婦蘇詩妍想求見丞相大人。”

瞧着這管家的态度,我心中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我們一無財物二無權勢,高高在上的丞相大人如何會輕易接見我們。

果然,那看門的惡狗很快嚣張了起來,“你們是什麽人,京中那麽多人排着隊捧着寶物想見丞相大人,丞相大人身份這麽尊貴哪是你們這些賤民說見就見的!”

娘想了想,從袖口中掏出了一輛碎銀,遞了過去,“勞煩管家進去去通報一聲,民婦是真的有要事求見大人!”

誰知,那管家瞧了一眼娘手中的東西,很快嗤笑開來,連着他身後的一排侍從也跟着哄笑起來,管家笑的上接不接下氣,“瞧瞧,都瞧瞧,這點打發叫花子的東西也好意思拿的出手?”笑夠了後,他的臉上的笑意消失了,聲音也惡毒了起來,“帶着這點銀子上哪來就回哪去,再賴着不走,我可是不客氣了!”

說着他使了一個眼色,身後捧着酒壇的仆人皆皆放下了手中的東西欺身上來。

奸官多惡奴,我總算了解當時大胡子的感受了,娘手中的碎銀一下子被走上前的管家打翻,那還帶着一絲溫度的碎銀迸濺到了地上,調皮的滾了一圈。

我松了娘的手,仗着個子矮,一溜煙的追着碎銀的方向彎下了腰将它寶貝的撿了起來。

糟蹋窮苦人民的血汗錢,小心天打雷劈哦!

我剛直起了身子,便看見管家在一旁推搡着我娘,我頓時邁開步,一頭撲向他的臂膀,張開了嘴巴,狠狠的咬了過去。

“哎喲,快将這咬人的小畜生抓住!”管家疼得立馬大聲尖叫了起來。

眼看着他身後的人要轟上來,我立馬松開了口,拉着受驚吓的娘一路狂奔,跑出朱雀大街。

身後的人似乎不追了,他們罵罵咧咧的折了道回去,娘卻是在角落裏面色凄苦的紅着眼,眼眶濕漉漉的摸着我的頭。

哎,早已經料到的結局真實上演的時候還是令人心痛無比。

“阿辛,是娘對不起你!”好像多日來的委屈全部迸發後,娘終于支撐不住掩着面開始輕聲哭泣。

我望着她傷心的面容,心中着實不忍,視線忽然瞄到了對面人來人往的大酒樓,我突然心生一計。

悄悄将娘當掉的玉簪贖回後,我又往東街的醉仙樓走去。

大胡子正在提筆記賬,瞧見櫃臺一側我冒出的黑黝黝的頭顱,他似乎已經習以為常,掀了掀眼皮對着我道:“你想清楚了?”

我真誠的望着他點了點頭,“我可以給掌櫃的當白工!”

“哦?”白工這個詞徹底取悅了大胡子,他甚至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有些狐疑的望着我,似乎正在辨識我話語的真實性。

我裂開了嘴巴,極其标準的露出了八顆潔白的牙齒,“只要丞相大人當日生辰的時候,掌櫃帶我去廚房當雜工見見市面就好了。”

大胡子一臉深意的望着我。

我瞄了一眼他筆下的賬目,“一共三百四十五年九文。”

大胡子一聽,松了筆,立馬飛快的撥動着身旁的算盤。

我看着他的動作,繼續咧着嘴道:“還可以幫你算賬!”

大胡子停了手,望着算盤上顯示的結果,恨不得把眼珠子貼了上去,思索了良久,他眯着眼默不作聲的望着我。

莫無□□辰那天,我帶着娘交給我的使命,穿着一身醉仙樓雜工的衣服,跟着圓身粗臂的陳廚子,成功的混跡到了莫府奢華的大院中。

那一天,朱雀大街的街道上駛過的皆是寶馬雕車,我跟着陳廚子拎着他的炊具家夥從莫府的後門進了去。

院子到處張燈結彩,歡聲笑語,達官貴人們都在前院你來我往,後院的廚房有些冷清,給我們領路的家仆徑直将我們帶到了廚院裏。

有三間單間大同的大廚房裏早就炊煙袅袅,其中已經有幾位大廚開始忙碌起來,吳管家見到我們前來的身影,掃了一眼我的行囊道:“聽說皇上愛吃江浙一帶的菜,陳師傅不妨中午先休息片刻,将宴席的單子拟出給我,等到晚宴皇上前來,便要辛苦陳師傅了!”

陳廚子一臉的憨厚,“不敢當不敢當!”

後院同前院相差個十萬八千裏,中間還有那麽多雙眼睛盯着,想悄悄溜到前方瞧一眼莫無康的模樣都有些艱難。

我跟在陳廚子的身後,琢磨了半天,只能等着晚宴上菜的時候才有機可乘,這麽想着,我便安心下來,給一旁苦思冥想的陳廚子研磨墨水。

晚宴雖說是陳廚子掌廚,可自從陳廚子進了大廚房,裏面便湧動着一股極其微妙的氣氛。

從西街富春樓的幾位大廚似乎不滿陳廚子一手獨大的行為,我手中的芹菜還沒有洗幹淨,大廚房裏便爆發了一波争鬥。

我丢了手中的芹菜慌忙跑了過去,便看見對面廚子手下的幫工對我開始進行了口水戰,從醉仙樓酒樓菜色平庸、浪得虛名上升到醉仙樓的人個矮瘦如猴,腰胖壯如桶這樣的人身攻擊,言辭之犀利委實讓我大開眼界。

沒等噴完一波,吳管家走了進來,大聲呵斥道:“這都幹什麽呢!晚宴就要開始你們再不動手,惹惱了皇上小心自個兒的腦袋!争什麽争?個個嫌命長了嗎?”

兩隊人馬終于歇了戰火,悶起頭對着各自的竈臺開始抄起家夥,一聲不響的動手炒菜。

前院似乎已經紛紛入了座,莫府的仆從也起來大廚房開始傳菜。

我從擺放點心的案桌上,偷偷順了兩塊桂花糕藏在袖口兜裏,便趁着忙碌的人群暗搓搓的往着前院溜去。

快入秋的天,黑得極早,我又穿着一身灰布衣身影更是極其低調。

前院的宴席擺放在了荷花池另一邊的空地上,遠遠望去,高挂的燈籠下到處是攢動的人影,寬大的池子上面還倒影着那邊熱鬧的剪影,耳邊不斷傳來人群的笑聲和祝福聲。

荷花池的這一邊,燈光晦暗,我坐在一塊假石頭上,将自己冗在黑暗中,遙遙望着對面熱鬧的景象,莫無康這個陳世美就在對面,我卻沒有任何勇氣上前同他相認。

事實上,我也沒指望同他相認。

忙碌了一天,對面的上等人正在好吃好喝,我卻是滴水未盡,我從袖口中将快壓扁的桂花糕拿了出來,小口小口的咬動着。

忽然,我的面前出現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對聲音極其敏感的我慌忙擡起了頭,便見對面有個穿着極其貴氣的少年受驚的瞪視着我。

我眨了眨眼,眼看着他便要出口喊人,趕緊将手中的糕點一口塞到嘴中,從石頭上一躍而下,動作快速而迅猛的上前一把捂着他的嘴巴。

一切只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機智的我成功的阻止了這個少年。

我在市井中摸滾打爬數年,早就練就了力大如牛的一身力氣,硬生生的将這個比我高出一個頭,還在支吾叫喚不停的少年往黑暗中拖去。

奈何我的手太小,終有些聲音從我指縫間漏了出來,我豎起了耳朵,卻聽見“尊要次你四追!”這樣的字語,然而,我手中的動作不停,将他的嘴巴捂得更加嚴實了,直到将他拖至假山的後面,恍惚中,我似乎覺得他剛剛說的那句話應該是“朕要刺你死罪!”才對。

想到這裏,我不由感慨,這個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小鬼居然敢自稱朕,真是不要命了!我正要露出鄙夷之色,忽然愣了楞。

等等,吳總管是說過莫無康的宴席中,皇上要親自出席。

好像,也沒有人同我說過皇上該是一位中年大漢。

莫非… …

這麽想着,我捂着他嘴的手頓時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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