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女漢紙口口四

仆從将我們領到各自的院落的時候,娘走進了屋子,一把将門窗都關的嚴嚴實實的。

我驚詫的望着她的動作,直到她走到我的身邊,望着我的目光有些閃躲,良久,她這才抓着我的肩膀同我小聲道:“阿辛,是娘不好,當年你出生,為了能使莫無康見我一面,我便寫信給他同他說我生了個兒子。”

我張大了嘴巴,心中震驚萬分,這種玩笑也是能随便開的嗎?

娘瞧見我的臉色,頓時滿臉羞愧之色,“是娘不好,當年你爹同我說他膝下子嗣少,娘以為若是你是男兒,你爹他心中便會多有我幾分。”說到此處,她的神色忽然莊重起來,“阿辛,我們千辛萬苦的上了京城,受了這麽多的委屈,好不容易見着你爹,若是此刻他知曉你不是男兒,我們還有臉在莫府待下去嗎?”

娘抓着我的手道:“阿辛,算娘求你,你一定要将身份瞞下去,切記不能讓人知道你是女兒身!”

聽說庶子的待遇比庶女好上了百倍,起碼不用日日在後院中繡花描邊,見娘如此懇求我,我只好勉為其難的點了點頭。

于是,就這樣,前一天我還在東街大街上四處為生計奔波,後一天我便成為了莫府的四少爺,雖然是個庶出,但人生依舊大起大落的太快,委實有些刺激。

而我娘,成為了莫無康的第三任小老婆,府中人又稱三姨娘。

我一直以為我爹是陳世美,直到我瞧見了他的大老婆,王尚書家的嫡女,以及他衆多比我還大的子女,我才知曉,原來莫無康,是真正的人生大贏家。

大夫人似乎早已經知道我娘的存在,見到我們的時候也不曾驚訝半分,還甚是大度的同我娘說了一些莫無康的習性,道以後要好好服侍老爺。

娘似乎也早就知道莫無康早就有妻兒,她聽了大夫人的話,極其溫順的點了點頭,“我都曉得的。”

我不知道這個朝代在潛移默化中,給女子諸加了多少思想上的奴性,這也是我對大家族中妻妾相處之道的一個困惑的原因。

然而,我不是大學問家,即使幼小的心中萌生了對這種做法的懷疑,我仍然得跪在蒲團上,給大夫人敬茶,以後,我便只能稱大夫人為大娘,而稱娘為姨娘。

說起來,這真是令人傷心的故事。

大夫人喝了我的請安茶,便領着我去見我的兄弟姐妹們。

算上我,莫無康總共有五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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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人膝下嫡出的大姐莫安怡,還有比我小上兩歲的五弟莫止昊,二姨娘膝下的龍鳳胎皆比我大上一歲,分別是莫安媛,莫止鈞。

瞧見了我,每個人的臉色都是淡淡的,也對,突然空降的我們打破這個家原來的和諧,的确是有些不讨喜。

然而令我和娘唯一感到安慰的是,今後,我們便再也不用在京中露宿街頭,好歹我們有了栖身的地方,這樣便就足夠了。

府宅中的後院雖然溫飽不愁,可是整日呆在那小小的一方天地中,委實讓我有些憂愁,莫止鈞和莫止昊每日卯時便帶着書童往京中的書院趕去,家中的兩位姐姐似乎也要每日出門。

終日無所事事的我只好摸到莫府的書庫房找着一些游記來打發時間。

就要我以為我要這麽過一輩子的時候,莫無康似乎想起了我的存在。

那日是我第一次進他的書房,莫府的院子不大,可每一處都是精雕細琢,尤其是莫無康的這小小的書房,那牆上挂的書畫幅幅是大家手筆,就連博古架上那不起眼的小玩意,也個個是值錢的玩意。

平安鎮的朱扒皮舍不得掏錢請幫工,硬是将我扣在他的店裏,幫他造了了多年的假,從書畫到賬目,從古籍到古玩,什麽值錢,便仿什麽,生生的練就了我一雙火眼金睛眼。

莫無康攢了這麽多寶貝,定然是個大貪官!

我在心中憤憤道,這邊莫無康開口了:“跟着你娘這麽多年,識字沒?”

我回了神,老老實實的回道:“識的幾個字。”

莫無康正把玩着一個極其貴重的玉器,手中帶着的那瑪瑙玉的扳指色澤格外的漂亮,我低着頭仔細看着上面的色澤。

“嗯。”莫無康并沒看我,只是接着道:“這幾日,聽下人說,你天天往書庫房跑,四書和五經瞧過沒?”

四書五經沒瞧,只瞧了《武二郎同東門慶的二三事》和《潘銀蓮三度被棄為哪般》,其中還有好些字不認識,只偷偷在書庫房中瞧,沒敢帶出來,就怕被書庫房的管事發現了登記在冊。

我垂着頭繼續老實道:“沒讀過。”

莫無康微微皺了眉頭,似乎對我這樣的話并不滿意,“在莫府,就連做雜活的下人也識的幾個字,作為我莫無康的兒子,更要飽讀詩書,胸中沒點墨水,休要在外辱沒了我的名聲。”繼而,他嘆了嘆氣:“念你這麽多年流落在外,今後,便把這書本給我老老實實撿起來,過幾日,你就同止鈞和止昊他們一同去念學吧!”

我想起自己的臭簍子水平,不禁有些羞愧,點着頭連連答應。

莫無康瞧着我這般受教的表情,接着道:“太學那邊皆是京中世家的子弟,你過去切勿滋生鬧事,雖說你同娘在外鄉呆了數年,可我丞相府這不是個随意令人欺辱的地方,等明日到了此處,你做好自己的本分即可!”

我真摯的望着他,把頭點的如小雞琢米般。

末了,莫無康又道:“太學的幾位博士大人脾氣皆有些執拗,你且寫幾個字給我瞧瞧,免得明日第一天到了那邊便要挨訓!”

說到寫字,朱扒皮當年最擅長教我畫假畫,對于寫字我可是一竅不通,就連臨摹字帖,也都是當着畫畫一般來寫的!

于是,我提起了筆,莫無康瞧着我提筆的姿态也算端正,側了身子瞅了我一眼。

我提着筆良久沒有動作,在這邊僵持了半天,這才對着瞅了我半天的莫無康弱弱的開口道:“爹,沒有字帖給我仿着,我不會寫。”

“啪!”莫無康怒氣沖天的拍着他的案桌,一臉兇意:“連字都不會寫,明日就給我上學去!”

我哆嗦了身子,顫巍巍的從他的書房中走了出來。

莫無康吩咐了下去,很快下人為了我備好了文房四寶,第二天天沒亮,我便起床穿好了衣物,帶着娘給收拾的木盒早早的在莫府的大門口等待。

不遠處,走來了莫止鈞和莫止昊的身影,他們似乎正在小聲說着悄悄話,三哥莫止鈞拎着二人的書盒任勞任怨的跟着趾高氣揚的莫止昊身後。

瞧見了我孤零零的身影,正在說笑的莫止昊忽然皺起了眉頭,盯着我瞧了好半天,對着身旁的吳管家道:“怎麽這個鄉巴佬也來了?誰允許他來的!”

吳管家好聲好氣的對着他道:“五少爺,這是老爺的吩咐,今後四少爺便同兩位少爺一同去太學上課。”

吳管家的話一說完,比我矮一截的莫止昊頓時不高興起來,“不準叫我五少爺,就是這個鄉巴佬過來,害得本少爺偏偏低人一頭,真是掃興!三哥,我們快走!”

莫止鈞跟在他身後低聲應了一聲,瞧了一眼我,便低着頭跟着莫止昊上了馬車。

我剛欲走幾步,那踩着下人翻爬馬車的莫止昊頓時跟炸毛了一般,“我不要跟這個鄉巴佬坐同一輛車!你們敢讓他進馬車,小爺今日就不去太學了!”

想來這個家中對我敵意最大的就屬這個五弟了,自從我一來,便将他由老四變成老五後,他整個人都變得極其焦躁,每回見着我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他們終于上了車,就在我以為今日我要走着同他們一道的時候,吳管家瞧着我抱着書盒的瘦弱身影,蹙了蹙眉頭道:“只好委屈四少爺同書童坐在後面的馬車了。”

說着,便指了馬車後面的那輛破舊的車。

還有車坐?抱着書盒的我頓時喜出望外,手腳利落的爬上了後頭的下人馬車。

馬車咕嚕嚕的行駛,我坐在一旁,掀開了簾幕,望着朱雀大街上貴氣逼人的府邸在我的面前一一向後隐沒,我越覺得這日子有些不真實。

礙于我尴尬的身份,我身側的兩個小書童捧着書盒默不作聲。

我一直以為太學只是家稍微貴氣的私塾,直到馬車拐着彎駛進皇城的方向,沿着皇宮的外牆走了一遭,最終在皇宮的一個小側門停下後,我這才張大了嘴巴驚訝的下了馬車。

陸陸續續有些馬車停下,那些穿着極其貴氣的公子帶着各自的書童從側門中走了進去,我亦步亦趨的跟着莫止昊他們,走進了這座壯觀雄偉,氣勢森嚴的皇城。

穿過一道高聳的門,前方開闊的視野處忽然出現了一個巍峨的宮殿,廣場上有條玉石道,上面雕刻着飛龍騰雲的圖紋,宮殿門口的牌匾上端正的寫着“太學”二字。

衆世家子弟皆井然有序的排着對望着太學宮殿的方向走去,不知道是哪個小太監喊了一聲“皇上駕到!”

衆人便紛紛停了腳步。

我站在一群蘿蔔頭之間,恭敬的垂着頭,視線卻使勁的往上瞄,不遠處的廣道上,依稀可以看見那日在莫府前院見到的小皇帝,他穿着一身厚重的黑色宮服,在一行宮人的護送下,向着太學殿的方向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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