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女漢紙口二五
我跪在地上,微微側眸子瞧了一眼赫連瑾,卻見他放在椅背上的手緊緊的蜷在一起,像是在隐忍什麽,緩緩開口:“兒臣不敢。”
“自從當年的東陵王同赫連家的聯盟決裂,你就應該知道,你該忘記東陵家的一切!那墳墓裏埋葬的不過是赫連家的一個罪人!”蕭太後松了手中的暖爐,伸出了白皙青蔥的十指,孔雀指上珠寶折射着她身旁的琉璃宮燈,刺眼而奪目的光線從我的眼前一閃而過。
這樣指責的話從她的口中說出,不帶任何的感情。
我隐約想起自己以前曾打聽到的,赫連瑾的生母姓東陵,天啓年前以皇後之名嫁給了先皇赫連武。
蕭太後如此說,赫連瑾一時心中氣憤,頓時拍案而起。桂公公吓的在一旁使勁的給赫連瑾使眼色。
“哦?你不贊同哀家的話?”蕭太後看着赫連瑾這般憤然的神色,轉了眸便是定定的望着他,口中的指責仍然不斷,“皇上莫要忘記了,你姓赫連,你雖然身上雖然流了一半是東陵家的血,但先皇依舊将這天下交入到你手中,你該感恩!”
“母後如此為赫連家着想,兒臣心中——感動非常!”赫連瑾咬着牙說出這樣的話後,收了手,便徐徐坐下。
蕭太後微微勾了唇角,輕聲道:“皇上能體會哀家的用心,哀家便釋然了,不過為了瑾記赫連家的這樁仇,這霁雪院怕是留不得了!”語畢,她便開口大聲吩咐道:“來人,今日便将霁雪院給哀家封起來,任何人都不得入內!”
領命的宮人,這便弓着身子下去執行太後的旨意。
蕭太後面上冷意連連,我卻恍然從她微彎的唇角間感受到她的一抹恨意。
忽然,她緩和了神色,“今日你在朝中提到的事情,我也有所耳聞,世子的那位側妃,前些日子哀家還瞧過她,贈了一對瑪瑙翠镯希望她能同世子相敬如賓、舉案齊眉,蕭家同平陽王向來友好往來,此次發生這樣的事情,定然是有心人想要挑撥朝中世族的和諧,皇上在宮中切不可聽信流言,以免誤了你的判斷。”
“母後教訓的極。”赫連瑾望着面前的蕭太後,沉着聲音道。
這樣的對話極其令人壓抑,我跪在地上,看着地上鋪設的地毯,眼珠卻是四處亂轉,忽然,我在內閣的木門縫隙下看到了一個奇怪的東西。
我頓時停了視線,轉動着眼珠朝着那個方向望去,卻見縫隙處那雙明顯是靴子的東西又縮了回去,再也瞧不清。
頓時,我心中一驚,那是是鞋子!
那是一雙男人的鞋子,且不同于宮中公公們那萬年不變的藏青色的靴子,太後竟然藏了人在她的寝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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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驚之中,我溫順的低着頭,思緒卻轉向了今日進宮的路上發生的事情。
時辰流逝的太過緩慢,直到赫連瑾對着蕭太後告退,我這才緩過神色來,揉了揉發麻的膝蓋,腳步踉跄的跟在了赫連瑾的身後。
一出了福寧宮,桂公公便是慌張走到了赫連瑾的身邊,“皇上,您切莫生氣,萬事忍字當先。”
赫連瑾袖中的拳頭握的生緊,他的聲音低沉,卻隐約含着一股怒氣,“朕都知道,今日蕭懷雲賜予朕的,朕他日定會千倍萬倍的讨回來。”
說着,赫連瑾便是滿臉的怒氣沖沖,桂公公嘆了一聲息,只好無奈的跟上去,我卻攔住了桂公公的腳步。
眼看着赫連瑾要走遠,桂公公瞧着我的動作,對着我道:“莫侍讀,你這又是要如何?”
我想了想,附上他的耳邊問道:“我想請問公公入宮多久。”
桂公公瞧了我一眼,快步追着赫連瑾的腳步,我也急急跟上去,“奴才我可是六歲就進宮了,在大總管的手下做了四年,皇上五歲的時候便調在了皇上的身邊,算算可是快有十五年了!”
我了然,又問道:“那公公可知道太後娘娘的喜好,比如書畫什麽的?”
桂公公眉頭微微一皺,“這個奴才我哪裏知道。”說着,又抱怨了我幾聲,“莫侍讀,奴才早就同你說過了,宮裏的事情你不要多問,問了就是咔嚓一刀,你明白了嗎?”說着,他又邁着步子朝着前方追了過去,便追便大聲喊着:“皇上,皇上,你等等奴才!”
我追趕他們的步伐,太後寝宮中的那雙鞋子又在我的腦海中慢慢成形,我閉上了眼睛,那靜靜一瞬的視線卻在此刻如慢動作一般在我的意識中浮現,黑色的鍛面,白色的鞋底,只是一雙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靴子。
柳三,柳三,他究竟是什麽人?蕭太後同他有什麽淵源,竟然連一個賣此人畫的醉漢也要強行抓去。
我站在福寧宮百思不得其解,卻聽見“彭咚”一聲,竟然是瓷器碎裂的動靜,我趕忙走過去,地上早就是一片狼藉,赫連瑾卻是踩着地上的碎片,一步一步的走向內殿的寝宮。
宮婢們趕緊走了過來,桂公公未曾吩咐,便将這滿室的碎片收拾幹淨。
內殿的爐火燒的旺盛 ,宮人欲要下去梳洗的時候,我立馬揪着衣領大聲拒絕,桂公公見我如此堅持,數落了我幾聲便将我帶入寝宮的外室。
我松了一口氣,今日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我坐在踏上,根本無意睡眠,而起身透過那屏風外,卻看見赫連瑾坐在寝宮床榻上,看着一副畫出神。
桂公公催促了幾次,皇上仍然如雕像般望着手中的畫卷,桂公公正要退去,卻見赫連瑾将我喚入其內。
聽見赫連瑾喚我,我心中一頓緊張,這伴讀當的忒累,陪讀書陪吃喝也就算了,若是還要陪睡,這可怎麽辦?
胡思亂想中,邁了腳步進去,赫連瑾也将手中的畫收了起來,頭上的金冠也卸了下去,只穿了一身厚厚的中衣站着。
“桂公公你且下去吧,讓莫侍讀陪朕就好。”桂公公退了身子下去,經過我身邊又在我耳邊叮囑了幾聲。
我穿戴整齊的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看着他收畫的動作,琉璃燈中的火焰兀自跳動着,他靜默着,就在我以為我們兩個人要這麽幹坐一夜的時候,赫連瑾開了口。
“你知道今日我前去的墳中躺的是誰嗎?”
我看着他卸了怒氣的那張臉,被他身側那盞燈光氤氲的線條極其柔和,心中早就已知曉答案,嘴上卻故作道:“草民愚笨,草民不知。”
赫連瑾卻是低頭看着自己手中的東西,開着口道:“裏面的人就是我母後,當初受人尊崇的皇後,死後卻是落得這樣的下場,可恨,可悲,可嘆。朕不能理解,當年的她為何要親手打碎她擁有的一切,背叛父親,奪走朱雀印,親手将自己埋葬在看不見的沉淪中。”
凡塵中的人皆苦,或多或少,都有自己掩藏過深的秘密和痛楚。
“當年,東陵家的人手持青龍印要同齊國結盟… …”昏暗燈光下,赫連瑾忍不住開口将當年他所知道的事情說了出來。
伴随着暖爐中炭火撲哧撲哧的作響聲,我也知道了當年了那段過往。當年的東陵王欲同赫連家結盟,便将自己的女兒東陵文君嫁給赫連武,當年的東陵文君才貌絕佳,當年的赫連帝英勇俊朗,一旦東陵文君誕下一子,先皇便迫不及待将他立為太子,後宮中也不曾寵幸他人。
我甚至從赫連瑾的描述中可以想象,當年赫連瑾作為齊國唯一的王嗣,過得是怎樣令人豔羨的生活。然而,好景不長,當東陵文君得知朱雀印的下落時,聯合東陵家的人搶奪,卻被先皇發現,先皇心中大痛,将背棄盟約的東陵族人全部斬殺幹淨,而就在那時,朱雀印也失去了下落。
赫連瑾講完這一段,我無限唏噓,看着赫連瑾滿臉的深沉,忍不住開口同他說:“皇上的故事雖然很令人傷痛,但是這過程卻值得人商榷,先皇同東陵皇後成親多年,且有一子,當初不偷取朱雀印,為何多年之後才動手。此外,先皇能将東陵王族一舉斬殺,怕是當年早有防備,并不是全然信任東陵家的人。”
赫連瑾聽言,臉色一滞,傷感之色早就消失殆盡。
我接着對着他道:“蕭太後今日所言乃都是片面之詞,為何東陵皇後便是赫連家的罪人?若是因為朱雀印的消失,便因此定罪,草民倒是覺得,當初的蕭家人又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若是他們早有心攬權,那個時候怕是也會有所動作,搞不好,背負着萬千罵名的東陵皇後,才是最無辜的人。所以,皇上你更應該振作精神,将霁雪院的裏面安葬的人正名,重新搬回赫連家的祠堂才是!”
一席帶着傷與痛的話,卻被我這樣颠倒了是非,赫連瑾蹙了眉,卻是翻身入榻,不再理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