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女漢紙口八四
我的話語剛落,莫無康卻猛然擡了頭,視線竟然落在我的身上,閃過一刻的恍然,口中竟然莫名呢喃一聲了“皇…皇姐!”
我以為是我聽錯了,再想詢問什麽,卻被莫無康趕出了書房。
走出了書房之際,卻見白日裏遇見的家仆找上我,“四小姐,小的剛想起來,昨日府外有一名陌生人士,指明要将信件交予四小姐你。”
我詫異的接過,等讀完了整封信,我卻是皺起了眉頭。
這封信…是娘寫的。
她說她如今在雲後身邊,莫無康同我無半點血緣之親,與其留在齊境,不如随她前往雲王,有雲後的庇佑,她定能同我安穩度過。
信件上為曾寫時間,字跡我也不曾認偏,我好奇的是這信是何人送來,又是娘何時而寫,是否看準了時機,要送予我看。
這封信被我緊緊的捏在手中,視線落在那熟悉的筆記上,心中湧動的思緒卻格外的沉重。娘這個時候,寫這樣的信,意欲為何,再明顯不過。
這麽想着,我的視線又落了下來,信件後落款的幾個字,筆跡生硬,顫抖的厲害,娘寫信的時候,雲後是否在身旁,抑或是雲後對她多有威脅?
這些,劃過我腦海後,我下意識将手中的東西揉成了一團。
的确,娘在雲後手中,我始終不能不問,大抵,邀我前去,雲後不過是猜測,玄武印若不在赫連瑾手中就在我手中。
自天啓十二年入京後,我還未出過京城,如今,帶着莫無康準備的人手,一赴雲後居心叵測的相約。
這件事我未同赫連瑾說,因為我知,一旦說了,赫連瑾定不會讓我離開。
人生中總有一些事情要去面對,刻意的遺忘事實并不是好的辦法,赫連瑾有他的帝王之路要走,而我,也要将屬于我人生的責任一一解開。
入夜,我送了一份信入宮,便帶着一隊人匆匆踏上了路途。
“赫連瑾,當年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也許,我已經離開了京城前往雲州,我無法放心在雲後身邊的娘,亦無法放下孤不齊口中會同我有血緣關系的雲王,更不希望我手中的玄武印會給你帶來橫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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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離開,并不代表我背棄你。相反,我希望了結自己身上的這段宿怨後,能夠永遠留在你的身邊。
我會回來,勿念。”
深秋已過,萬物凋零,出了城門口,城外的近郊一片不忍矚目的荒涼,馬車上,孤不齊坐在前頭,瞧着我的神情,心中仍然有些不安:“莫公子……莫大人讓我們去尋神隐,我覺得——”
“不,我們先不去尋他,等到了雲國,我先打探雲後的下落。”我掀開了馬車的簾幕,縱然心中隐約有些惆悵,但卻仍然義無反顧。
馬車行駛了一個時辰,孤不齊在前頭,不停的張望着馬車的後頭,對着我道:“就這樣留信給齊王,我怕是有些不妥……”
孤不齊的話落在我的耳邊,我嘆了一口氣,人生哪有兩全的事情呢,悄悄的離開,總好過他大發雷霆的離開。
就這麽想着,突然,馬車後頭一陣激烈的馬蹄聲踏來,這擂鼓般的聲音敲的我一陣心虛,連忙掀開了車簾催促着前頭駕馬的孤不齊等人。
然,激烈的馬蹄聲駛過,沒有我意料中的人出現,這批疾馳的人馬竟是徑直從我們的身邊踏過,消失在我們的遠方,留下了一陣飛揚的塵硝。
虛驚一場後,我望着遠去的人馬後,不知為何,松了一顆心的同時,又是一陣失落。
行了數個時辰,馬車疲頓,跟在身後的侍從紛紛下了馬車,朝着前方一個露天的茶寮走去。
下了馬車,我擡着頭,打量着附近的地勢,在心中計算着我們的我們的行程。
孤不齊到前頭點了一壺茶水,在一旁做了下來,喝了一杯茶水後,向着我伸了手,吆喝着我過來:“公…子啊,這邊來坐!”
我會了意,走了過去,卻聽見耳邊的茶客在不停的議論紛紛,“你們可聽說,雲國同齊國交界處的那條山道,又出人命了!”
我斂了神,放下了手中的清茶,豎起了耳朵瞥向了身旁之人。
绫羅在身的商客呷了一口手中随身攜帶的水煙,談起這些事情,皺着眉頭繼續道:“我有一批貨要運往雲國,如今水路不通,走這危險重重的山道,倒是晦氣的狠!”
帶着帽子的商客說完,身旁的人便又道:“你別說,靠近山道的江南一帶不知莫名死了多少年,這些年,那些官府哪裏在查,人一個接着一個的死,統統不管不問,江南一帶都快成為空城了,當年江南柳家的死狀多凄慘,愣是尋了許多年,都沒尋着兇手,你若是怕,等後日一早的水路即可。”
嘈雜的聲音落在我的耳畔,“柳家?”我呢喃着出聲,意外想起了當年傅紹言對柳三說過的話,“我知道你想找出當年江南世族柳家被滅的真相……”
這個柳家,會同柳三有關麽?
這麽想着,我湊過去問孤不齊:“孤大夫,你當年從雲國來齊國,可曾聽說這裏的傳聞?”
孤不齊卻是對着我道:“雲國同齊國交界的那條山道上,猛獸居多,血性異常,常人若是從那裏走,多有性命之憂,等我們趕到雲州,到時候便坐水路而去。”
孤不齊道,便吩咐着茶小二打包了些幹糧點心,分給尾随我們的侍從,瞧了一眼天色,便催促着我們上路。
一入雲州,地勢平坦了起來,孤不齊對這裏的地勢甚是明了,到了雲州邊界的碼頭處,早已天黑。
碼頭處江上的白霧茫茫,車船都已停歇,等待着明天啓程。
我們落腳在碼頭處的一家酒樓,臨近交界處,這裏的人物風俗便多有兩地的交接處,定了幾間房,掏銀錢之際,卻不小心将腰間的一個飾物滑落。
收錢的掌櫃瞧見,笑呵呵的彎下腰殷勤道:“這位公子爺,您可要小心了,您身上的飾物一看就不是凡品,若是丢了,那可是多可惜!”
掌櫃笑着直起了身子,正欲将手中的東西遞給我時,臉上的笑容頓了頓,低着頭又瞄了一眼手中的東西,這才重新挂了笑容對着我道:“這位公子爺,您還收好,莫再丢了您這寶貝!”
我詫異的接過掌櫃手中的東西,這才發現這飾物是司馬知鶴曾經交給我的東西,以前未曾仔細瞧過,今日接在手中,這才看清了它,潤白的原玉被雕刻成了一只獸物的形狀,然,線條太過抽象,我瞅了半天沒有瞧出來,複又将它同銀錢塞入了荷包袋中。
“明日辰時一過,我們便上船,要不了一日,便能趕往雲國境地。”孤不齊望着酒樓外的碼頭行船,對着我道。
我坐在一旁的木桌上,掏出了紙筆,在細細思索,如今四印只差白虎印,而剩下的半張機關圖也同白虎印一起,莫無康雖未同我提過白虎一族的人,可是自他的口氣,對他們似乎早已熟稔的模樣。
而孤不齊多次言,雲後早就脫離西巫之族,想一手建權,如此,莫無康說的沒錯,想要牽制雲後,就必須得從西巫的神隐入手,但此人真的會如莫無康所說,助我一臂之力麽?
紙筆落下,心中又平添了一縷惆悵,當年,雲王曾入過一次皇陵,沒有四印和機關圖的他又是如何進入?
雲王曾得沈望之女的協助,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沒有四印和機關圖,沈望也能入內?
這裏面,究竟藏了什麽?
頓了頓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開口問着孤不齊道:“孤大夫,你一直說我體質特殊,雲王也是如此麽?”
站在窗欄注視着江面情況的孤不齊猛然一頓,對着我搖頭道:“我為雲王探過脈,他的脈象極為普通。”
我斂了眉,“那你說,我的體質是先天之因還是後天所為?”
“這……可就難說了……”孤不齊避開話題,依舊朝着江面上望去,迷蒙的江面上,浮游着盞盞漁船的點點星火,耀眼在那層層的雲煙中,神秘莫測。“那名外姓女子我并不熟悉,也許她體質特殊也不一定,但如果是後天所為的話,那便只有——”
說道這裏,孤不齊突然頓了頓,指着江面上突然亮起的燈火,對着我道:“是西巫之人!”
我聽見聲音,趕緊趴在窗口向江面看去,江心忽然湧來了幾艘龐大的船只,船只的勾角彎起,四角接是挂了四盞白色的燈盞,寬大的船艙中間,繡了黑色圖騰的帆布随着江風飄揚着,江心的船只見到了這幾艘大船,紛紛游到江邊為其讓道。
船只從江心駛過,又對着對岸的方向駛去。
“這個方向,難道神隐去了齊境?”孤不齊在我身旁自言自語,但眉間籠了一層濃厚的愁色,“神隐向來隐匿在西巫內陸,這個時候去齊境,是要做什麽?”
天很快就亮了,我們收拾好了行囊趕向碼頭,碼頭的船只零零散散,我們走過去卻被告知船客已滿,尋了幾家都是如此,我不由的皺起了眉頭。
“這幾日江中霧大,許多船客耽擱好些天,你們要是去江對岸,怕是要再等上一天了!”解了繩鎖的老漢對着我們道,又指了指一旁的載運商貨的大船對着我們道:“看各位穿着亦不是平民之輩,那便有一處商船,東家似乎是個好相予之人,小公子你同那位東家好生商量一番,說不定他們能載你一程!”
說着,那老漢便劃着漿帶着一船的乘客駛向了江中。
“莫公子,這可怎麽辦?”孤不齊這皺了皺眉頭,問着我道。
我順着剛剛老漢所指的方向,朝着那一艘甚是華麗的商船走去。
“二小姐,東西都備妥當了,是否即可開船?”一名仆從點了貨物,上前對着站在碼頭處的一位姑娘道。
“人都齊了?”那姑娘質問了一聲,又道:“明明那姓蕭的還沒帶着貨來,你們都沒瞧見麽?”
一聲呵斥,那仆從又看了一眼船板上的人,立即點頭道:“二小姐說的是,還差一個,還差一個!”
我走上前,看着這名仆從對這位姑娘的态度,怕是這位姑娘亦是這裏的主事之一了,我拱了手恭敬對着她道:“這位姑娘,在下帶着幾位家仆欲要渡江,如今,江邊無船,看姑娘的商船有些富餘,不知能行個方便,銀錢我等照付,只求姑娘能通融一次載我們一程!”
那姑娘轉了身,我二人一照面,皆是大吃了一驚。
“知雁姑娘?!”
“莫姑娘?!”
在此處見到司馬知雁委實有些意外,然意外過後,我想起莫府家仆說司馬知鶴離開的時候,怕是這生意上的事情,他這才提前離開。
“當年平陽王一死,我便被皇上放了出來,之後,我大哥留在京城調查故人之事,我便離開了京城接手這裏的生意。”司馬知雁說着,目光便又掃向了一旁,朝着遠處遙遙望去,似乎在等什麽人,然她似乎想到了什麽,掃了我一言,對着我道:“既然是舊識,那便上船再說。”
說着,竟要将我推上了甲板。
孤不齊倒是不客氣,雖然一身老骨頭,但身手卻是靈敏,不一會便帶着衆人上了甲板,我跟在後頭,時辰不早,一旁的夥計着手拆着木梯,遠方一個匆匆而來的身影見狀,頓時驚得大喊大叫:
“等等,還有我!還有我!”
我詐覺得這聲音分外的熟悉,剛要轉頭去看來人,卻見司馬知雁擋着我的視線一個勁的要将我推進船艙中,然跳上甲板的人趕緊沖了過來,“喘着息道,我連夜找人将貨物搬往你們的船上,你們竟然不等我就要開…走…麽!真是太沒操守了!”
我歪了頭,恰巧身後之人擡了頭,這一瞬間,來人竟是吃驚的擋着臉,躲在了司馬知雁的身後。
蕭正銘竟然沒有死?!
認出了司馬知雁身後的人呢,我心中又驚又喜,蕭家的人并沒有送入午門行刑,而是直接被賜死在牢獄中,等我知道這個消失的時候,葉紀玄早就将人給厚葬了。
如今再看見蕭正銘,我這才知曉,赫連瑾到底是念情的,當日蕭正銘救他一命,他便還他一命。
只是蕭正銘擋着臉,仍對着我道:“你認錯了,你認錯了!”
我聽言,一本正經的詫異道:“我未曾說我認識公子你,你又怎知我認錯人了?!”
聽我此言,蕭正銘這才悻悻的松了手,露出了一張臉承認自己身份道:“在京中,我早已是死人,你千萬別說認識我,以免招來殺身之禍。”
一聲吆喝聲響起,風帆一揚,商船起航了,我們走進了船艙的底層,寬敞的大廳內擺放了一處圓桌,內裏又被分割成了幾處的小隔間,布置雅致而不是華貴,風帆揚起,自甲板上而來的風将船艙一邊的素色帷幔吹得輕飄曼舞。
司馬知雁似乎找管事商量上岸的事宜,蕭正銘坐在一旁的圓桌上,吃着一旁果盒中的零嘴,一邊問我道:“你來此處做什麽?皇上知曉麽?”
“我娘被雲後所擒,我前往雲國想要救她出來,這事,皇上大概知曉。”我避重就輕,挑着要緊的同他說。
蕭正銘倒是不信,他蹙了眉頭:“若是他知,又怎麽會放你一人出來?”說着他又望了望甲板上我随行的八個人,“帶了指頭能數的過來的人,你打算如何救蘇夫人?”
一言難盡,我想起莫無康囑托我找神隐相助之事,暗中将手握成了拳頭,“此事,我還未有計謀,一切走一步算一步吧,雲後如今勢力未成,我手中又她要的籌碼,我相信,一切會解決的。”
如是這麽說,似在告知蕭正銘我的打算,亦是在安慰我自己。
“我爹服毒的那一日,我心中悲痛,對皇上産過一絲恨意,然我爹了無聲息後,我心中又釋然了開來。他死了之後,我等便再也不用過着擔驚受怕的生活,大抵你會說我無情,但事實的确如此,我不求蕭家如何鼎盛風光,只求至親之人皆能安虞伴在身邊。如今看來,皇上對蕭家格外開恩,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蕭正銘撥堅果的動作不停,這等事情從他的口中說來,不染悲傷只餘一抹惆悵,像我們當年在太學讀書一般,他将手中的吃食往我這裏推了一半:“我二姐惜玥一心對傅…大哥念念不忘,但蕭家如此境地後,她也不想了,如今在雲州,我二娘看上了一個清秀文雅的秀才郎,他對二姐甚好,也許,年後就要上門提親了。我帶了一批貨跟上知雁姑娘的船,等手頭的東西賣完,差不多能為我二姐再添一些妝!”
說道這裏,他吃食的動作停了停,“阿辛,世事随緣,你娘之事亦是如此,當年她…如此…對你,你切不可為了她,最後賠上自己。”
“蕭公子,船靠岸之前,你的貨物還要清點一番!”船艙外,甲板的夥計在喚了一聲,蕭正銘一聽,趕忙放下了手中的東西,應了一句:“我這就帶着我的小厮前來!”便匆匆的走出了船艙。
外頭的司馬知雁的身影閃現了出來,好像同蕭正銘在争辯着什麽,蕭正銘争了幾句似乎氣焰不足,老老實實的聽着司馬知雁的訓言。
船艙中的甲板有些晃悠,但甲板外的光景讓讓我置身在三年前的時光。
淵源就是這麽奇妙,當年的司馬知雁身份只是商女,蕭正銘貴為小侯爺到處趾高氣揚,如今,他們再重逢竟然是這樣的光景。
看着看着,我不由的入了神。
然,甲板上輕微的腳步聲,讓我一下子回了神,等擡了頭,只見船艙的樓梯之上,緩緩走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玉扇執手,閑庭闊步,微彎了腰看清坐在茶幾旁的我,司馬知鶴倒是十分訝然:“想不到這裏也能遇見莫姑娘,人生真是無處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