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修)

然而對于桑德蘭真正的死忠而言,新任主教練形象如何,是個金發碧眼的帥哥,還是個發際線退無可退的油膩中年,他們完全不關心。

以前他們關心球隊何時能返回英超,現在他們只關心桑德蘭怎麽才能保住在英冠的席位。

“剛才那位先生說得很對,桑德蘭是一個偉大的俱樂部!”安東深吸了一口氣,開了口滔滔不絕地開始他的演說。

“桑德蘭是全英格蘭最古老的足球俱樂部之一,曾經獲得過六次頂級聯賽冠軍,五次亞軍,算起來在全英格蘭也只有區區五家俱樂部的成績比你們略好些……”

他越說,桑德蘭的球迷們臉色就越發好看起來——的确,桑德蘭俱樂部的隊史輝煌,獎杯曾經拿到過不少。可問題是,他們這也就是“祖上闊過”罷了,隊史上最後一次頂級聯賽冠軍是1936年,而上一次拿足總杯冠軍也是1973年的事兒了。可每當這種重述隊史的時候,球迷們全都會驕傲地挺起胸,并且非常默契地不提這茬兒。

眼前這個年輕人,顯然是下了一番功夫,将桑德蘭的情況從頭到尾研究了一遍,至少做了一番功課。

這小子!——安東在球迷們眼中立刻顯得眉清目秀起來:看得起桑德蘭的年輕人,至少都是有眼光的年輕人。

“……還有這座球場,”安東一回頭,望着身後的光明球場,球場的标志——一盞象征光明的礦燈就在他身後不遠處,“一座總人口只有十來萬人的城市,能夠擁有這樣一座,五萬個坐席的球場。這在全世界都是絕無僅有的。我能真切地感受到諸位,球隊最重要的‘第十二人’,為你們的主隊所貢獻的力量。”

說到這裏,球迷們感動了。

的确如此,這支足球隊對于桑德蘭這座城市來說太重要了。對于球迷而言,球隊就是這城市的縮影,球隊引領着城市的市民,團結着社區。球隊的成績,幾乎等同于這座城市的成功與繁榮。

這是一個好的開端,感動是接納的第一步。

“小夥子,你說得很對……”憶起光輝往昔的長者伸手去擦拭眼角。身旁他的太太則伸手拍他的肩膀:“什麽‘小夥子’,人家叫安東,安東!”

“可是我到這裏不是來說盡好話,讓你們心裏舒坦一點的。”安東的話鋒陡然一轉,口氣也變硬,“球隊現在出現了問題,必須馬上找出解決方案。”

是呀,聖誕節已經過了,可是他們的球隊在漫長的半個賽季裏只積了十八分,掉到了降級區裏——上半賽季球隊挖坑挖得實在太深了。

就在昨天,球隊剛剛又零比一輸給了謝周三,令球迷們都覺得:這個聖誕假期實在是太難過了,雖然他們早已習慣了年年驚險保級——可以前那是在英超啊,現在則是在英冠,英超球隊掉到英冠來保級,丢臉不丢臉?

“小夥……安東,你說,你有什麽解決方案?”連最固執的球迷也稍稍改了改口。

Advertisement

“我現在還沒有,”安東雙手一拍,坦白地說,“可是我知道問題在哪裏。”

“你們的球隊在上半賽季只得到了十八分,因此掉下了降級區,可是桑德蘭輸掉的比賽,卻比排名中游的球隊要少。這是為什麽?”安東一雙灰藍色的眼睛從鏡片後面望着衆人,“你們的平局太多了,平局之中,又有84%的比賽是先進球之後被人追平的。”

防守總是掉鏈子,進攻則越來越疲軟,這是桑德蘭每一場被逼平的比賽的通病。看球久了的老球迷都能看得出來。

“球隊要達成本賽季的目标,必須立即從這一點開始做有針對性的改變。諸位,我已經有了幾個方案,所以我有勇氣承諾你們,如果在第28輪球隊的成績還沒有根本性的轉變,我會馬上引咎辭職。”安東簡斷地說。

——這還有什麽可說的?馬上就要踢的一場比賽就是後天主場對德比郡的比賽,是第24輪。眼前這個年輕人大致已經有了方案,又拍了胸脯,說是在五輪之內球隊的成績還沒有大的改觀,他就會立馬辭職,那麽在剩下的18輪比賽中,桑德蘭或許還有的救。

至不濟,在這五輪比賽的時間裏,俱樂部還可以利用這一點時間去物色新的教練。

“我一直相信你們是英超水平的球隊,”安東忽然将自己的手放在胸前,剛好貼在他圍巾上繡的桑德蘭隊徽上,“如果你們自己不相信,你們就踢不出英超水平的足球。”

“這還有什麽好說的?桑德蘭永遠争第一!”一群球迷登時被安東激得大聲叫起來,此刻他們血管裏流淌着的血液都是滾熱的。

“安東,贏給我們看,我們就願意相信你!”

“可要是贏不了,你得記住自己說過的……”

剛剛還咄咄逼人,追問安東“憑什麽”出任球隊主教練的球迷,一下子全激動不已,有些承諾在後天對德比郡的比賽他們一定會到現場去看球——反正他們都是季票持有者。也有些球迷朝安東揮動着拳頭,重申他們的支持只是有條件的支持,只建立在球隊重回正軌的基礎上。

俱樂部主席埃利斯·肖特和CEO馬丁·貝恩在一旁從頭至尾旁觀了這一場對話。他們也沒想到,安東只是說了這麽幾句話,球迷的态度就出現了一百八十度的轉彎。看來這位新任主教練的“忽悠”大法功力深厚啊。

但平心而論,桑德蘭的死忠球迷也是為了球隊好,才選擇了暫時信任安東。

只不過,為什麽是第28輪?不是第27輪,也不是第29輪?

球隊新上任的主教練安東在桑德蘭找到自己的住所之前,臨時下榻于光明球場一側的希爾頓花園酒店。《每日郵報》實習生傑克·麥克奎恩很快就通過他在酒店業工作的朋友,輾轉打聽到了安東的房間號——那是一間行政套間。傑克打算直接去敲安東的房門,見面就說明來意:“神秘人,我能采訪你嗎?”

他立在安東的房間門口,敲了敲門,心裏掙紮着想,他是不是該說一聲“客房服務”之類的套話,先把門騙開再說。

可是屋裏沒有回應。傑克又敲了敲門,房門忽然應手而開。傑克呆了呆,遲疑了一下,還是推門進去。

酒店的房間被臨時改裝過,套房客廳正中放着一張巨大的電腦桌,桌上三臺寬屏顯示器的屏幕連成一片。傑克一瞥,只見寬大的屏幕上正顯示着一片綠茵,一枚黑白相間的足球飛快地由小變大,像是遠遠沖傑克飛過來一樣。

電腦桌前的一只轉椅此刻朝傑克轉了過來,座椅上的人起身向傑克伸出手——

“林安東。”

黑色短發、眼鏡、灰藍色的眼睛、簡潔款白襯衫、西褲……與傑克在網上查到的形象完全一致。

傑克覺得自己是在做夢:這是他人生第一次面對面的專訪。

“傑克·麥克奎恩!”傑克激動地與安東握手,“我來自《每日郵報》……”

“你問到了我的房間號,就直接過來找我了?”安東笑着說,“你的朋友剛才給我挂了個電話。你是第一個用這種方式找到我的記者,歡迎!”

傑克紅了臉:這種方式真的不太好,難得對方沒有計較。

“林先生,這次我來,是,是想,向您請教幾個,嗯,幾個問題……”剛開頭,傑克說得結結巴巴,可是一問到采訪的重點,傑克一個激動,問題便連珠炮地沖口而出,“我實在想知道,您究竟是怎樣得到桑德蘭主教練這份工作的……”

安東好笑地打斷了他,“麥克奎恩先生,請坐。想喝點什麽?嗯,我這裏有……氣泡水、純淨水……嗯,反正只有水。”

傑克這才放松下來,意識到自己之前太緊張了。他要了一杯純淨水,謝過安東,坐下,掏出從不離身的采訪本,攥緊了鉛筆,擡起頭望着安東。安東身後巨大的電腦屏幕投影在安東的鏡片上,在傑克看來,他那一副眼鏡上也有一只黑白的足球在飛。

“桑德蘭的主教練?”安東饒有興致地看着傑克,“這只是一份工作。我申請了,然後拿到了這份工作,僅此而已。”

真這麽簡單?——傑克心想,要真這麽簡單我也該去試試。可事實上世道艱難,直到現在他都還只是一個沒能轉正的報社實習生。

“難道您沒有花錢把整個俱樂部買下?”傑克想起此前的俱樂部可能會易主傳言,“或是您的家族把整個俱樂部買下?”

安東否認了,“沒有,我和我的關聯人在桑德蘭俱樂部都不持有任何股份。我與俱樂部是單純的雇傭關系。”

這說辭,好坦誠,好專業。安東的态度讓傑克心折:這真是一個理想的采訪對象。

“那您以前的從業經歷是?”傑克手中的鉛筆在采訪本上飛快地記着。

“我本來的專業領域是數學。”安東說,他注意到傑克的鉛筆明顯地抖了一下,英國人民多年來一直被這門學科支配,心理陰影非常濃重,“畢業後在家族信托和一家對沖基金裏工作。”

傑克在采訪本上記下:“學霸”,“家裏有礦”。

“後來我辭職去了丹麥一所大學,與這所大學聯合開發一門新的計算機語言。在那裏我開始執教大學的業餘足球隊,然後把他們帶進了丹麥超級聯賽。”

傑克的鉛筆在采訪本上亂抖:這些內容信息量太大,他有點兒記不下去了。

不過安東的回答确定了一點:這位新任主教練确實沒有過職業球員的經驗。傑克記起魯本曾經說過的,成為頂級足球主教練的途徑一般有三種:第一種,本人曾是職業球員,例如瓜迪奧拉;第二種,從足球學院一路晉升而來,例如貝尼特斯;第三種,師從名帥,例如穆裏尼奧。

看起來,安東不屬于以上任何一種人,非常特殊。這樣的人,真的能成為成功的主教練嗎?

于是傑克擡起頭,問安東:“為什麽,您的這些經歷我在網上都沒有查到?”

安東反問:“你查了‘林安東’這個名字嗎?”

傑克:“……沒有!”

安東:“去查吧!”

傑克心想,他的确應該好好查一查了。可是好不容易争取來了這樣一個面對面的機會,他又不願随意放棄。

“林先生,”傑克紅着臉,舌頭打結,“我可以向您提出邀約,找個時間為您做一次專訪嗎?您的經歷,我非常,非常非常感興趣。”

安東這時候卻一皺眉頭,試圖回想:“等等,你早先說你是來自……《每日郵報》?”

傑克點頭。安東轉身回去操作他的電腦,傑克看見他飛快地打開浏覽器,點開《每日郵報》的網站。

“我覺得沒有這個必要了。不過還是感謝你試圖了解我。”安東說得既友好又禮貌。

傑克卻張着嘴,睜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屏幕。郵報的網站上已經刊出了一篇署名文章,作者正是體育欄目執行主編魯本·史密斯。只見文章摘要用粗體字寫着:“這位查不到任何職業球員履歷和俱樂部執教經歷的年輕教練,絕不可能是幫助黑貓順利保級的合适人選。”

“可惡!”傑克一拳砸在安東的桌面上。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桑德蘭足球俱樂部。

主場:位于英格蘭東北部海濱城市桑德蘭的光明球場

昵稱:黑貓(桑德蘭第一版隊徽正中,有一只黑貓坐在足球上,所以俱樂部的綽號叫做黑貓;但是現在這版隊徽上的不是,那可是兩只獅子哦!)

隊服:紅白箭條衫(桑德蘭是迄今為止最後一支身着箭條衫贏得英格蘭聯賽冠軍的球隊)

死敵:紐卡斯爾聯隊“喜鵲”(兩支球隊之間的比賽被稱作泰恩河德比)

寫這個俱樂部一定程度上是因為看了網飛的一部紀錄片《我心永随桑德蘭》(Sunderland til I die),确實被震撼到了(友情提示:本片微虐慎看)。另外俱樂部的主場光明球場是作者人生之中第一次看英超現場的地方(球票好買,真的,四萬九千個坐席呢)。

令人遺憾的是現在桑德蘭還在英甲,這支俱樂部是在2016-2017、2017-18兩個賽季“背對背”地從英超一直掉入英甲。希望黑貓能夠振作起來,重新回到英冠,再回到英超——否則喜鵲是多麽的孤單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