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霍華德·韋伯也沒有想到他會有一天在這“綠茵人生”裏模拟球員踢球, 同時有一名其他玩家在模拟當值主裁判。
——要是對方瞎吹怎麽辦呀?急, 在線等!
——如果判罰不公他要不要抗議呀?在線等, 來個人吶!
韋伯之所以會選擇在今天登入“綠茵人生”,多少是受到了觸動。賽後他反複看了比賽錄像, 确定今天那個點球, 不該是個點球——
那被判罰的球員應該怎麽辦?肯定是要抗議啊!抗議了怎麽辦?……
韋伯記起今天被他罰出場的那個隊長,孤獨一人,走進球員通道,用球衣蒙着頭, 但依舊無法阻止身後響起嘆息聲, 自家球門被對手攻陷。韋伯能體會這個隊長的委屈:既然那個球不是點球,桑德蘭的隊長也就沒有理由被罰下。
可是韋伯依舊認為他的判罰沒有問題,他承認, 裁判也是人, 不是全方位360度無死角觀察的機器, 無法做到完全沒有誤判, 但是裁判有責任維持場上的秩序。
什麽樣的裁判是好裁判?韋伯問自己。
公正?——那是必須的, 像2002年世界杯時那樣明目張膽的黑哨,只會讓裁判這整個行業為之蒙羞。
但是為了公正, 就一定要把所有的犯規動作都抓出來嗎?也不全是這樣, 如果所有小動作都要吹, 那麽也別比賽了,整場比賽就光聽見裁判鳴哨了——足球比賽,至少要保證一定的流暢程度, 否則觀賞性便會大打折扣。
就像今天早些時候那場比賽,桑德蘭對熱刺,熱刺球員的犯規都是些小動作,雖然比較惱人,但是确實沒有到吹罰的标準。反觀桑德蘭,他們的球員可能更急切些,動作比較大,自然就會往裁判的槍口上撞——當然,韋伯覺得自己也曾盡量平衡這一點,他曾給熱刺球員口頭警告。但顯然賽後桑德蘭的教練完全沒有領情。
當然,韋伯也認為,裁判最需要做的,是避免主導比賽,避免裁判成為球場上的主角——他始終認為裁判是球場上最冷靜的觀察者,公正的維護者,而不是在規則尚未被破壞的時候就急吼吼地跳出來表演的人。
很明顯,通過一系列的技術來執法,肯定比人眼要靠譜很多。例如現在英足總就正在反複衡量鷹眼技術的成熟性,在鷹眼技術和專門增加一名門線裁判之間,英足總尚在搖擺。
但韋伯支持的是門線裁判,在“冷冰冰無情的技術”與“人”之間,他更傾向于“人”,因為由“人”帶來的不确定性也是比賽的一個部分——人類既然愛上了這門運動,就該願賭服輸,接受“人”為誤判的可能。
當然“誤判”帶來的壓力就全擔在了裁判肩上。今天桑德蘭的情況算是最好的一種,雖然誤判導致熱刺進了一個點球,可是桑德蘭最後竟然奇跡般地連扳兩球,贏下了比賽,因此主教練賽後只是動了動嘴皮子——這根本不算啥。要知道,韋伯可是曾經遭到過生命威脅,險些招來殺身之禍的。
他們這些裁判,背負着巨大的壓力,承擔着風險,也要維持的規則與正義,在旁人眼裏,是否就不值一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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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韋伯在郁悶之際,登入“綠茵人生”,随便選擇了一個“随機任務”,他是真的想玩一場游戲放松放松的,誰想到自己竟選到了球員身份,而別的玩家則成了裁判?
不過,韋伯已經是個初階玩家了,他有全套的球員技術包,從守門到射門一條龍,全有!可偏偏模拟器給他安排的位置是中後衛。不知為何,這個位置總令他想起今天那個沖到禁區裏回防的隊長。
韋伯的鏟球攔截技術可不是蓋的,眼看着對方球員帶球殺入禁區,韋伯一個幹淨利落的滑鏟,先碰到了球。對方進攻球員随即在他身邊摔倒——這個倒下的位置實在是令人心驚膽戰,韋伯戰戰兢兢地爬起來,看見對方球員全都在向裁判伸出手示意自己犯規,但是當值主裁伸出雙手,示意繼續比賽。韋伯将球鏟出了邊線,因此是對方的一個界外球。
韋伯登時心裏大贊,心想這個玩家的判罰還真準确——畢竟進入模拟器的玩家都是想着通過比賽裏積攢經驗值,并且提高水準,沒有誰會把比賽随便不當回事。
只是這個玩家,在跑動時那一頭秀逸的黑發會随着他的步伐輕輕擺動,看起來很是眼熟。韋伯看了看這個玩家的年紀,覺得興許是他此前執法時遇到過的哪個球員——這下可好,球員和裁判,身份大互換,幹起了對方的活兒,這還不有意思嗎?
話說中場都是幹髒活累活兒的,有一就有二。這上半場還沒結束,韋伯又是一腳鏟斷,這次他的的确确是技術犯規,位置正好在禁區邊上,對方球員正正地摔在禁區裏,摔倒的時候還伸出手,回過頭一臉無辜地望着主裁判。
哨聲立刻響了,當值主裁判的手指向了點球點。
韋伯騰地一下跳起來,大聲沖另一個玩家高聲喊着:“這該是個任意球!”
如果犯規行為發生在禁區外,而不是在禁區內,主裁判就應該判罰一個任意球。而禁區前沿距離球門太近,足球不那麽容易繞過人牆,所以這不是一個位置很好的任意球。
可如果在禁區內犯規,這就是個十二碼內的點球,威力巨大。這樣的犯規判罰起來,實在可謂是差之毫厘,失之千裏。韋伯本人就是裁判,所以他犯規的時候就有這麽一番考慮在內——豈料對方果然誤判了,韋伯焉能不火大?
這時候韋伯像他的隊友一樣,一起來到裁判跟前。韋伯記着今天早些時候現實生活裏發生過的例子,極力忍耐,盡量避免與眼前這位“當值主裁”發生沖突。
可問題是,“綠茵人生”模拟的場景太過真實,玩家們一個個代入感十足,韋伯也是如此:他在極力向主裁判解釋的時候,聲音多少有些大,語氣又快又是焦急——一個南約克郡的警長,可想而知他的嗓門兒在球場上有多大,語氣又是多嚴厲。
于是那名“當值主裁判”伸手去上衣口袋,像是要掏出什麽來。
韋伯一下子愣住了:這是要掏牌兒?
這可真要了命了,他這只是據理力争,他并沒有藐視裁判的權威啊!
韋伯睜圓了眼,緊緊盯着眼前的玩家,忽然記起了今天白天時的那場比賽,他向桑德蘭的那個隊長出示黃牌的時候,對方也是這樣,緊緊地盯着自己,一臉的難以置信——真的,只是……在講道理而已啊!
韋伯突然從心底徹底了解了這些球員的感受:他們可不是那些正面對着警長問詢的年輕人,他們是職業球員啊。身為職業球員,他們連講講道理、為自己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嗎?
豈料對方玩家伸手到上衣口袋,抽出的不是紅黃牌,而是一幅光屏。
他一揮手,周圍立即安靜下來,NPC們都靜止不動,場地內同情己方的球迷那些憤怒的呼聲也聽不見了。顯然是整個比賽暫停了。
“主裁判”笑着向韋伯說:“這個功能也是我最近才琢磨出來的,原本說是為了模拟比賽的主教練使用的,主教練在任何時候都可以暫停比賽,拉慢鏡頭出來觀看。後來我發現其實所有的玩家都能這麽做,只是球員玩家一般來說用不上罷了!”
“主裁判”說着,伸雙手一拉,那與黃牌一樣大小的光屏立即擴大,懸浮在兩人面前。韋伯清清楚楚地看見那光屏裏在反複回放剛才那個犯規的畫面——确實,他犯規時,對方球員的雙腳差不多就在禁區線上,幾乎很難分辨,這到底是一個禁區內還是禁區外的犯規。
“主裁判”一揮手,那只光屏立即放大,這時候連韋伯自己也看清楚了,他伸腳的時候确實是在禁區外,但是因為兩人都有慣性,當兩人真正産生接觸,也就是“犯規”發生的那一刻,對方進攻球員的雙腳,的的确确已經進入了禁區之內。
“韋伯先生,紅黃牌固然是控制場上氛圍,樹立主裁判權威的一個好辦法。但是我個人認為,這個權力不能濫用。因為你在場上的時候,不借助任何其他輔助手段,有時你無法百分之百保證你‘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相。你也無法阻止球員把他們所知道的故事說出來。”
那名“主裁判”看上去非常溫和,可是韋伯不得不說,他言語之中自然而然有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
“只有精準的,無懈可擊的判罰,才是杜絕一切争議的根本。如果不能完全做到這一點,請你多聽一聽球員們是怎麽說的,再綜合進行考量和判斷吧。”那名“主裁判”這時候說出來的話,完全是對一名“主裁判”所說的,這給了韋伯極大的觸動。
他盯着面前這名穿着裁判執法服色的年輕人,問:“請問——我是不是在不久之前見過你?”
黑發的年輕人笑着點了點頭,指指自己英俊的面頰,說:“請您自行想象一下,給這副面孔戴上一副寬邊眼鏡?”
韋伯微張着口,他記得很清楚,早些時候那位比賽結束時甚至沒能握成手的年輕教練。果然,只要在這張年輕而坦白的面孔上加上一副寬邊眼鏡……
桑德蘭的主教練,安東尼奧·林——這位就是,玩家A?
作者有話要說: 光頭韋伯,這一位的執法水平還是相對挺高的(參照系如果是四瞎的話),但是在他手底下也出現過紅黃牌漫天飛舞的情形,再加上這位是前警長,外形彪悍剛毅,像是個“鐵血”裁判。
他确實曾經受到過死亡威脅,是在08年歐預賽,奧地利主場對波蘭,韋伯判萊萬在對方禁區內犯規,吹了一個點球,然後波蘭球迷就不幹了,一起給韋伯打恐吓電話。據說當時還曾出現過烏龍,電話打到同名同姓者家裏,把別人給吓壞了,韋伯反倒一點事兒沒有,也算是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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