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發燒了。

初一聽着崔逸告訴他, 體溫計上顯示的是38.4度的時候, 他先是一愣,接着就有點兒想笑。

嘲笑。

他會不會世上第一個因為驚吓而發燒的人?

“用這個先降降溫吧, ”護士拿了個冰袋給他, “要是降不下來再拿退燒藥。”

“謝謝。”初一非常不好意思地接過冰袋捂在了腦門兒上。

“要不今天晚上你先回去休息, ”崔逸說,“我打聽一下請個陪護……”

“不, ”初一吃了一驚, 趕緊一通搖頭,“不不不不不。”

崔逸看着他笑了:“你這是結巴了還是加強語氣啊?”

“加強, ”初一說, “我沒, 沒事兒。”

這會兒已經很晚了,陪護肯定是請不到,他要是回去睡覺,那就只能是崔逸在這兒守着, 人一個大律師, 一天天忙得跟個陀螺似的。

再說了, 別說這會兒他就是發個燒,就算這會兒他馬上要暈倒了,他也不願意離開。

發燒對于他來說的确是沒什麽大不了的,他就沒因為任何病去過醫院,什麽感冒發燒咳嗽發燒,包括被人打傷, 都沒去過醫院。

姥姥有神藥,止痛片。

無論是什麽問題,頭痛肚子疼還是感冒上火發炎受傷,只要是身上有任何病痛,姥姥就會給他拿顆止痛片,吃下去無論是好是壞有沒有用,都不會再有人管。

小姨知道之後強烈反對,但姥姥是個很有主見的人,反對也沒什麽用,最後是姨姥用“吃多了會變成傻子以後沒人養你們了”這樣的理由,才阻止了姥姥繼續給他塞止痛片。

Advertisement

但也依舊不會去醫院,他一般都靠自愈。

像今天這樣的發燒,他根本不會當回事,最多燒個兩天,也就差不多了,而且他今天也不是哪兒病了,就是吓的。

急的。

說是急的還能挽回點兒面子。

觀察室的門關着,什麽也看不到,初一還是每隔一分鐘就會過去晃一晃,站一會兒再回來坐着。

裏面應該還有別的病人,旁邊的椅子上還坐着幾個人,有個大姐一直用手帕捂着臉在哭。

本來初一心裏就不踏實,看到她這樣,簡直是完全坐不住,屁股一碰椅子就想站起來。

“晏航說你沒碰過什麽事兒,”崔逸說,“看來還真是。”

“我現在就出,出去轉,一圈。”初一說。

“去吧。”崔逸笑了笑。

初一坐着沒動。

“怎麽不去啊?”崔逸說。

“我說這,這種話從,來都不,不算數。”初一說。

崔逸笑着沒說話。

初一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崔叔你回,回吧,很晚了。”

“我再呆一會兒吧,”崔逸也看了看手機,“我走了你一個小屁孩兒碰上事兒處理不了。”

“你明,明天過來看,看就行,”初一說,“現在也沒,什麽大事兒,就是愣着。”

崔逸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崔逸走了之後,初一繼續在走廊裏發愣。

晏航不知道要在觀察室裏躺多久,走來走去的醫生護士看上去都很忙,他也沒好意思找人問。

不過他感覺不到累,也沒覺得困,發燒對他似乎也沒什麽影響,在這兒繼續愣下去并沒有什麽難度。

他倒是有些擔心晏航。

晏航現在是醒着的還是睡着了?

麻醉的勁頭過去了沒有?

傷口會疼嗎?

如果傷口疼,本來就總失眠的晏航會不會更睡不着了,就那麽躺着,身上還有很多管子和線,不能翻身什麽的……會很難受吧。

初一嘆了口氣。

晏航是什麽時候從觀察室裏出來的,初一弄不清了,反正很久,好多個小時。

他跟着護士小姐姐一通忙活,把晏航送回了病房。

大概是崔逸打過招呼,或者是多交了錢,晏航住的是個很高級的雙人病房,兩張床距離挺遠的,中間簾子一拉,基本能相互不幹擾。

“七點大夫會過來查房,”護士說,“現在讓他休息,有什麽事就打鈴叫我們。”

“嗯。”初一點了點頭。

護士把門關好離開病房之後,初一拿過旁邊的椅子,輕輕放到床邊,坐下盯着晏航。

一直到這會兒,他才終于完全放松下來,稍微感覺到腰有點兒發酸。

晏航應該是睡着了的,閉着眼睛,只在剛才推到病房換床的時候他稍微睜開眼睛看了看,然後又繼續睡了。

初一托着下巴,一動不動地看着他的臉。

頭發有點兒亂了,嘴唇也有些蒼白,鼻子裏還插着管子,看上去讓人心疼,不過還是很帥。

晏航就是這麽帥。

初一笑了笑。

這麽愣着沒看多長時間,大夫就來查房了,初一這才回過神來,一個晚上就這麽在手術和觀察室裏過去了。

“現在還不能喝水,病人口渴的話就用棉簽濕潤一下,”大夫交待着,“胃管這兩天得插着,腸蠕動完全恢複以後才能拔,拔了之後就可以吃些流質半流質的食物了。”

“嗯。”初一認真地聽着,生怕自己錯過一個字。

要上課的時候他有這麽認真,肯定能考個重點高中。

八點多的時候,晏航醒了,眼神看着還有點兒迷瞪,不過狀态還可以,沖初一笑了笑。

“疼嗎?”初一問。

“還行吧。”晏航說,聲音有點兒啞,感覺說話有些吃力。

“口渴嗎?”初一又問,“大夫說你可,可以喝棉,棉簽……”

晏航沒說話,閉上眼睛笑了起來,笑了沒兩秒又皺了皺眉,大概是拉到傷口疼了。

“棉簽沾水,”初一糾正了一下自己的說法,又嘆了口氣,“這麽低的笑,笑點可怎,麽辦。”

“來一根兒。”晏航說。

初一倒了杯水,拿棉簽沾了在他嘴唇上抹了抹,剛要拿開的時候,晏航一口叼住了棉簽頭,把上面的水抿掉了。

可憐啊。

初一非常心疼,又沾了一根給他。

“我要洗臉,”晏航說,“臉上太難受了。”

“哦。”初一應了一聲,想起來如果要住院,還得回去一趟把日用品拿過來。

這對于他來說是一個非常艱難的決定,他現在根本連一步也不想離開醫院,別說醫院,就是病房他也不想離開。

“去買。”晏航說。

“好。”初一點頭。

不知道是不是晏航看出了他在想什麽,所以給指了條路,如果是平時,初一肯定會覺得這也太浪費了,沒多久之前晏航才剛買了一堆毛巾牙刷牙膏什麽的……但這會兒他想都沒想,立馬拿了錢就出門了。

醫院門口就有超市,吃的用的一應俱全。

初一連價格都沒太仔細看,拿了毛巾牙刷什麽的,還抓了包他從來沒買過的濕紙巾,挺貴的,一小包要12塊,晏航那兒一大筒才十塊。

回到病房的時候,崔逸過來了,正站在病床跟前兒打呵欠。

“崔叔。”初一打了個招呼。

“這臉色,”崔逸一看他就嘆了口氣,“燒退了沒?”

“不知道。”初一說。

崔逸伸手摸了摸他腦門兒:“中午再不退你去要顆退燒藥吃了。”

“哦。”初一拿着毛巾去了廁所,搓毛巾的時候順便看了一下自己的臉。

挺難看的,還不如晏航臉色好呢,估計是沒睡覺的原因。

給晏航擦臉的時候,晏航看着他小聲說了一句:“回去睡會兒。”

“睡不着。”初一小心地在晏航臉上輕輕擦着,晏航看着挺嫩的,他總怕一使勁給搓破皮兒了,又怕手不穩碰到他臉上的管子。

胃管啊。

胃管居然是從鼻子進去的,想想都覺得難受。

“這臉色不知道的以為被捅的是你呢。”晏航說。

“你以,以為你多,好看啊?”初一說,“你現在開,個直播,保證游,游艇都不,刷了直,直接給你支,付寶打錢。

“這麽慘麽。”晏航笑笑。

“非常慘,”初一想想又嘆了口氣,“直播不了,手機還摔,碎屏了。”

“正好換個新的。”晏航說。

“財主。”初一說。

晏航的精神還不錯,但時間不長,沒多大一會兒就又有些迷糊了。

“我得去辦公室,還一堆事兒,”崔逸說,“我托人幫聯系陪護了,下午可能才過來,人來了以後你就靠邊兒上睡會兒。”

“嗯。”初一點點頭。

“我下午忙完了再過來。”崔逸說。

“也沒什,麽事兒,”初一說,“我能處,處理。”

“口氣真大,”崔逸說,“那你處理,處理不了的跟我說。”

“好。”初一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

昨天那一堆事兒,沒有崔逸,他都不知道自己能辦成什麽樣。

還好有崔逸。

他一直覺得自己比以前牛多了,膽子也大了,很多事兒他都能辦得了,其實真碰上什麽事,他才發現自己還是像以前一樣沒用。

他坐到椅子上,靠着牆嘆了口氣。

明天是他跟宿舍幾個人約好了去爬山還要玩索道的日子,周春陽發消息過來跟他确定的時候,他只能拒絕了。

“怎麽了?”周春陽把電話打了過來,“不是說沒事兒的嗎?”

“突然就有事了,”初一不知道該怎麽說,“之前不知道。”

“那明天就我跟曉洋吳旭三個人啊,”周春陽嘆氣,“他倆說要帶女的,我就慘了。”

“你帶男的。”初一說。

周春陽笑了起來:“上哪兒帶啊,好容易看上一個還不能動。”

初一沒出聲。

“行吧,我明天去當燈泡,”周春陽說,“等其他人都回學校了再出去玩一次吧。”

“嗯。”初一應着,應完了又有些猶豫,假期結束他也未必能馬上有時間,還得請假照顧晏航呢。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現在告訴周春陽。

“怎麽了啊,”周春陽大概是聽出來他語氣不對,“沒精打采的?”

“我可能得請,請幾天假,”初一說,“有事兒。”

“……你是不是出什麽事兒了啊?”周春陽問,“有事兒你說啊,我和曉洋他們可以幫忙。”

“不,不用,”初一說,“小事兒。”

“是……”周春陽開了口,但話沒繼續說下去,“反正要幫忙你開口。”

“嗯。”初一笑笑。

病房裏的另一個病人很安靜,一直都在睡,從早到晚,醒了也沒什麽聲音,估計是挺嚴重的什麽病。

相比之下,晏航的狀态就要好得多,白天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到了晚上,就基本清醒了,只是還不能動。

醫生也不讓動,只讓躺着。

“一會兒陪護過來,讓他給我擦一下身上,”晏航嘆了口氣,“我感覺身上跟糊了殼兒一樣,難受。”

陪護過來擦身上?

初一愣了愣。

“我擦。”他站了起來。

“你?”晏航看着他,似乎有些猶豫。

初一沒說話,晏航這一猶豫,他頓時想要彎腰鑽到病床下邊兒去。

從晏航早上醒過來到現在,今天一整天,他倆都沒有提起過昨天的事兒,晏航應該是沒有精力,而他是不敢提。

他昨天攢起來的那點兒勇氣,在說完那句我喜歡你之後就已經消散了,別說晏航因為他那句話受了傷,就算是沒受傷,他也已經連回想一下當時情景都不敢。

現在晏航的這一瞬間猶豫,他立馬就慫了。

晏航是不是因為知道了他的想法,所以對于擦身體這樣的接觸有些抵觸?

可是他話已經說出口了,又該怎麽才能收回去啊!

初一站在床邊愣着。

“那你來擦吧。”晏航說。

“啊?”初一看着他。

“怎麽,”晏航也看着他,“一秒就反悔了啊?”

“沒。”初一趕緊跑進了廁所,把毛巾搓好拿了出來。

“其實不差這一會兒,”晏航把身上的被子掀開了,“你這兩天一夜都沒睡了……”

初一聽着這話,心裏酸得很,偏開頭,怕自己又一不小心要抹眼淚。

娘叽叽的。

“我怕你一腦袋紮我傷口上。”晏航說。

初一愣了愣,笑了起來,小心地研究了一下晏航身上穿着的病號服。

挺複古的款式,居然是系繩的。

“這衣服不科,科學,”初一把繩結一個一個解開,“這要碰個傻,傻子,系了個死扣怎,麽辦。”

晏航笑着沒說話,嘆了口氣。

“傷口疼,疼嗎?”初一問。

“你少說兩句就行,”晏航說,“不笑就不疼。”

初一抿着嘴不再出聲。

把晏航衣服拉開之後他皺了皺眉。

他本來以為晏航身上的傷,就是腰上的那個刀傷,還有手上一道,但現在才發現,不只是這些,還有三個被紗布蓋着的地方,下面應該都是刀傷。

還有些沒有遮擋的擦傷。

“怎麽……”初一拿着毛巾都有點兒不知道該往哪裏擦了,“這麽多傷。”

“這些都沒什麽,”晏航說,“過兩天就好了。”

“那個人,”初一擰着眉,慢慢地在他胸口上擦着,“我本來可,可以抓,住他。”

“嗯,那肯定,”晏航說,“我們狗哥,一拳就能把他打趴下。”

初一沒說話,擦完胸口之後順着擦了擦晏航的胳膊,看到他手纏着的厚厚的紗布時,沒忍住問了一句:“手是怎,怎麽……你抓刀,了嗎?”

“不抓着就一刀全捅進去了,”晏航說,“那這會兒我估計都還說不了話呢。”

初一不再出聲。

他想知道當時的情形,想知道晏航到底怎麽受的傷,但問了一嘴之後又還是覺得不應該問。

晏航身上其實沒多少地方可擦,胸口擦一下,肋骨兩邊三個小傷口,腰上和肚子旁邊還有一大塊紗布,總之正面能擦的部位着實不多。

擦肚子的時候他把被子往下拉了拉,病號服的褲子也是系帶兒的,這會兒晏航剛手術完,也沒系上,這一拉,被子裹着褲腰一塊兒被扯了下去。

初一這才反應過來,手術完的病人……是沒有內褲的。

他拿着毛巾猛地愣住了。

病號服的褲子被他這一扯,晏航整個小腹都露了出來,緊實平坦,而且他甚至感覺餘光裏能隐隐……

“哎,”晏航伸手過去把褲子提了提,“這要進來個人就尴尬了。”

初一趕緊幫他把褲子提好。

“我去搓,搓,搓,搓……”初一不知道自己是太緊張了還是太尴尬了還是太……他放棄了繼續說話,轉身直接進了廁所。

進了廁所之後,他擰開水龍頭,一邊搓毛巾一邊震驚自己居然能不要臉到這種程度。

在醫院,在病房裏,面對着全身是傷的晏航,自己居然能在只看了一眼小腹,甚至都沒看清小腹以下部位的情況下,硬了。

這一瞬間除了震驚之外,他無法找到別的詞語來形容自己的感覺。

好在身體還是有理智殘存的,在他慢吞吞地搓完毛巾之後,這種讓他隐約覺得可恥的反應平息了下去。

他拿着搓好的毛巾回到床邊。

“擦擦背吧。”晏航說。

“嗯。”初一小心地把晏航往沒有腰傷的那一邊推了推。

背上情況還可以,沒有什麽傷,只有一塊不大的青紫,初一很小心地擦完,再慢慢托着晏航的背讓他躺平。

“舒服多了。”晏航閉了閉眼睛。

初一放好毛巾,坐回了床邊,盯着地板出神。

從之前的震驚裏回過神來之後,他開始慢慢有些郁悶,接着是不爽,再接着就是對自己有些憤怒。

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

就算是喜歡晏航,也不至于就這樣吧?

自己這算是什麽毛病啊!

又不真的就是個狗!

就算是個狗,這還是秋天呢,就着急發什麽情啊!

“你吃點兒東西去。”晏航說。

“沒胃口。”初一悶着聲音。

“中午就沒吃了,”晏航偏過頭看着他,“不吃不喝不睡?”

“修仙呢。”初一說。

晏航笑了兩聲又嘆了口聲:“你別說話了。”

“那我去吃,吃點兒,”初一說,“你眯會兒?”

“嗯。”晏航點點頭。

初一又拿棉簽給他沾了點兒水之後才出了病房。

他是真的沒胃口,從昨天到現在,他整個身體都像是麻木了,感覺不到累,也感覺不到困,也沒什麽地方難受,大概是身體素質太好了。

不過他不願意讓晏航這種時候還操心他吃沒吃飯,打算出來買個小面包小蛋糕之類的吃兩口。

門口有個餅屋,昨天崔逸給他帶的泡芙應該就是在這家買的,還挺好吃的。

他進了店裏轉了轉,本來想買個大點兒的,結果發現就昨天那種小的都要十二塊。

要不是趕時間想快點兒回病房,打死他都不會花十二塊買個小泡芙。

這個泡芙他一路拿回了病房都沒舍得吃,不過進病房之前他猛地想起來,晏航現在沒東西吃,自己捧着這個進去太殘忍了。

他站在走廊裏,把泡芙吃完了,又擦了擦嘴,這才進了病房。

晏航閉着眼睛偏着頭,看樣子是睡着了。

初一很輕地走過去看了看,把椅子拿起來輕輕地放到床邊,坐了下去。

這會兒外面走廊上人挺多的,醫院送飯的車過來了,不少人正走來走去地拿飯。

不過屋裏還挺安靜,初一甚至能聽到晏航緩緩的呼吸聲。

他趴到床沿兒上,枕着自己的胳膊,看着晏航放在身側的手。

晏航的左手沒有傷,但這會兒插着針頭,看上去特別讓人心疼。

這麽趴了沒多久,他感覺有點兒犯困,打了個呵欠,又坐了起來,吊瓶裏還有藥,他怕自己睡着了錯過。

坐了一會兒又覺得後背酸疼,大概是兩天沒休息,終于開始有些撐不住了?他又趴到了床沿兒上。

繼續盯着晏航的手。

晏航應該是睡得挺沉的,但手指卻時不時會微微動一下。

不知道這是不是因為手上紮了針不舒服,但每次手指一動,他都會伸手過去在指尖上輕輕點一下,算是安慰一下手指頭。

真漂亮啊,晏航的手。

在手指又一次微微勾了勾的時候,他往前湊了湊,用嘴唇在指尖上很輕地碰了一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