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老媽突然提出要跟老爸離婚, 初一以為自己會很意外, 但意外的是,他居然并沒有特別意外。
在他的記憶裏, 老爸老媽很少說話, 老媽發火的時候老爸就沉默, 或者躲開,老媽不發火的時候, 他倆也沒話。
他們基本沒有給初一留下過“父母”的印象, 從小初一就覺得課本上的爸爸媽媽都是假的,因為跟他的爸爸媽媽都不一樣, 長大一些之後他發現其實是他的爸爸媽媽跟大多數的爸爸媽媽不一樣。
而作為“夫妻”, 他倆就更沒給初一留下過什麽印象了。
對于初一來說, 他們就像姥姥姥爺一樣,只是一個稱呼。
現在老媽突然說要離婚,初一就像是聽到任何一對與他無關的夫妻要離婚一樣平靜。
他甚至沒有問一句為什麽。
而老媽自然也不會去解釋,這個電話打完之後, 她就像之前一樣, 沒有了消息, 沒有電話,沒有短信。
初一的生活也沒有因為老媽的這個電話有任何改變,每天上課下課加工,周末去找晏航。
“元旦有假,”晏航說,“你要想回去看看怎麽回事的話, 可以元旦回去。”
離元旦也就還有半個月了,初一拿出手機看了看日歷,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不回了。”
“家”已經越來越陌生,連他的小床,他的書桌,他抽屜裏那些小玩意都消失了,他回去甚至連睡覺的地方都沒有了,回去幹什麽呢?
過年的時候回去看看爺爺奶奶就好了。
海邊的風很大,他和晏航并排站在棧橋上,看着翻着浪花的大海。
多少還是有些孤單的感覺。
不是一個人的那種孤單,只要有晏航在,他就不會有這樣的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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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從此以後他就只是初一了的那種孤單。
這種孤單,晏航應該可以理解,不僅僅是這種孤單,晏航一路長大,應該能理解很多的孤單,每種孤單他應該都品嘗過。
“我想喝,米糊。”初一拉了拉衣服,看着晏航。
“那過去喝,”晏航笑了笑,他半張臉都埋在那條格子圍巾裏,笑起來的時候眼睛特別明顯,很暖的兩個彎,“我想喝玉米汁。”
這個小店在海邊,店外的小木廊就架在海面上,能看到很多帆船,每次他跟晏航到這邊來玩的時候,都喜歡上這兒來坐一會兒。
進了店,他們還是按老習慣往木廊那邊走。
還沒走出門口,晏航拉了他一把,看着玻璃牆外面:“周春陽?”
“嗯?”初一愣了愣。
順着晏航示意的方向看過去的時候,他發現他和晏航最喜歡坐的那個位置上坐了兩個人。
一個背對着他們,另一個是側臉,不過很明顯能看出來,的确是周春陽。
“真是春,春陽,”初一一邊說一邊往外走,“他怎麽也在,在這兒……”
“哎,”晏航拉了他一把,“你別過去了,你怎麽知道他願意不願意讓你看到啊?”
“為,什麽不,願意啊?”初一沒明白。
“人家在約會。”晏航說。
“約會?”初一愣了愣。
“你會跟大強倆人上這兒來坐着喝東西看海嗎?”晏航看着他。
“不會啊,”初一看了他一眼,“我跟大,大強不,不是特別關系,好。”
“那你跟誰關系好?”晏航問。
“春陽。”初一說。
“然後你倆好到要上這兒來喝東西看海?”晏航瞪着他。
初一跟他對視了好幾秒之後突然笑了起來:“不會。”
“你再笑一個?”晏航指着他,又在他鼻尖兒上戳了一下,“我跟你說你跟周春陽的關系非常危險你知道麽?”
“那我們也,是約會對,對吧?”初一沒理會他的話,挑了個重點。
“廢話,”晏航說,“不然我倆是幹嘛,出來談生意嗎。”
“那我就不,不怕別人看,到,”初一說,“而且他倆坐,坐了我們的專,專座。”
“行吧,”晏航笑了起來,“那你偷拍一張給他發過去,讓他們讓開,不讓開就開打。”
他倆走到了木廊上,那邊周春陽沒看到他們。
初一拿出手機,對着周春陽和那個男生拍了張照片,然後微信上發了過去。
過了幾秒鐘,周春陽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他拿起來了看了一眼,接着就看他的口型應該是說了一句:“操。”
然後立馬就往這邊看了過來。
初一沖他笑了笑。
“我操!”周春陽站了起來,拍了拍他旁邊那個男生的肩,往他們這邊跑了過來,“不是吧,這麽巧?”
“嗯,我們來曬太陽。”晏航點點頭。
“我朋友,”周春陽看了看跟着走過來的那個男生,“初中同學。”
“過來一塊兒坐坐吧?”那個男生說。
“不用了,”晏航笑笑,“你倆聊你們的,我們上那邊坐會兒。”
“那行。”周春陽看了初一一眼,笑了笑。
跟晏航一塊兒在木廊拐角的位置坐下來了後,初一才感覺到周春陽的笑容裏似乎有些別的意思。
什麽意思呢。
大概是……約會吧?
周春陽那樣叫約會,那晏航和自己這樣自然也是約會了。
初一看了看晏航,晏航正在跟服務員說話。
冬天的晏航和夏天的晏航給人的感覺不太一樣。
夏天時晏航穿得很随意,除了正經的制服,多數時間裏都是T恤運動褲,偶爾會穿襯衣,但大多還是很休閑的樣子,看上去有點兒懶。
冬天的時候就不一樣了,各種精致的長短外套,所有細節都透露着一個信息,我不光臭美,我還挺有錢噠。
格子圍巾大概是他一直沒變過的搭配了,無論穿什麽,他都圍這條格子圍巾。
“給你們介紹一下我和小狗一會兒要喝的東西,”晏航拿着手機,對着服務員剛端上來的兩杯熱飲,“我的是玉米汁兒。”
初一這才注意到他在直播了,趕緊抓了抓被風吹亂了的頭發。
“小狗的那杯,”晏航把攝像頭對着他,“告訴小姐姐你那杯是什麽?”
“五谷,”初一拿起杯子貼在臉上,“米糊,雜糧米,米糊。”
晏航笑了笑:“挺好喝的,他特別喜歡。”
初一點點頭,低頭喝了一口:“好喝。”
“你玩嗎?”晏航把手機往他面前遞了遞。
“嗯。”初一接過手機。
晏航把圍巾拉上去,遮住了半張臉。
“這個圍,圍巾,”初一把手機轉過去對着晏航的臉晃了晃,“好看嗎?”
-好看呀
-非常襯小天哥哥了
-好看,不過你的小天哥哥圍塊抹布也好看的,相信我
-小狗那麽單純,你當心他真的去找塊抹布。。。
初一笑了起來:“我買的。”
-哇
-啊我的心!!!
-跪在地上哭着一顆顆撿起狗糧
-小狗你倆是在約會嗎?
“約會?”初一看了一眼屏幕裏的晏航,晏航聽到他說這句話,也擡了擡眼睛看着他。
“是啊,在約,約會。”初一說。
-!!!!!!!!!!!!!!!!!
-媽媽!!!!!!!!!!!呀!!!!!!!!!
-正主承認了!!
-CP粉頭頂青天!!
-約會!約會!
這個回答不光讓小姐姐們全體暴走,那邊的晏航也有些意外地擡起了頭。
晏航今天沒戴口罩,只是把圍巾挂在鼻梁上遮着臉,大概是為了得瑟他鼻梁很高。
但是圍巾的質量很好,軟滑有分量。
他這一擡頭的動作幅度有些大,圍巾從鼻尖上滑了下去。
屏幕上瞬間刷得什麽也看不見了。
初一只覺得後背一陣炸熱,趕緊把手機啪地一聲拍在了桌上,瞪着只有下巴還藏在圍巾裏的晏航:“怎麽辦!”
晏航大概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意外發生,甚至都沒想起來擡手拉一下圍巾,跟他對瞪了好半天才說了一句:“拍到了?”
“啊。”初一說。
“我操,”晏航又愣了一會兒,往椅背上一靠,笑了起來,“我苦心經營的神秘形象,一秒崩塌啊。”
“啊,”初一看着他,“直播還沒,關呢。”
“哎,”晏航笑得更厲害了,“趕緊關了啊。”
“哦,”初一看了一眼屏幕,黑屏的情況下一條條飛速往上竄着的評論看得更清楚了,就是沒一條能看清是什麽字兒,他戳了幾下屏幕,退出了直播,“關掉了。”
“啊……”晏航仰着頭,靠着椅子晃了晃,“神秘感沒了。”
“對,不起。”初一揉了揉鼻子,非常內疚,雙手握着杯子,把下巴擱到了杯沿兒上,皺着眉頭。
“你怎麽什麽都對不起啊,”晏航趴到桌上,伸手在杯子上彈了兩下,“這又對不起什麽?對不起我鼻梁不夠高?”
“我不說約,約會就……”初一垂下眼皮看着他的手。
腦子裏莫名其妙就閃過了小姐姐們的評論。
-真好看啊,想舔
“那我們是不是約會啊?”晏航問。
初一看了他一眼,一咬牙:“是啊,就是約,會!”
“那你對不起什麽?”晏航又問。
“習慣性對,不起。”初一笑了笑。
約會!
他說出約會的時候其實還有點兒擔心,雖然之前晏航已經确認過,但口氣裏帶着他慣常的調侃,他無法判斷這是不是晏航的真實想法,也不知道這到底算是個什麽。
這段時間以來,他所有的念頭都只有一個,跟晏航待在一塊兒就行。
而晏航在想什麽,晏航是怎麽覺得的,他沒有想過要去問。
他也根本,不敢問。
他害怕一開口,事情就全變了。
他只想保持現狀,就這樣,就要眼下,不去确定什麽,如果時間可以停留,他願意一輩子就凝固在這段日子裏,他一丁點的險都不願意再冒。
但晏航的回答讓他心裏突然亮了起來。
他們就是在約會。
不是開會,不是談生意,不是冬游……
是約會。
初一對着杯子裏的米糊開始笑,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麽,總之就是想笑。
口水都笑出來了,他想要及時閉上嘴阻止口水滴出來的時候已經晚了,他趕緊抓過旁邊的餐巾紙捂在了嘴上。
太!丢人了!
他聽到晏航啧了一聲之後的狂笑。
“這段要是直播就好了,”晏航靠着椅子笑得停不下來,“我們家土狗秋膘沒屯夠,看着杯米糊能饞得口水都滴出來了……”
“啊……”初一把餐巾紙打開,捂在了臉上,“別,別笑了……”
“我不想笑的,”晏航邊樂邊說,“我就是忍不住。”
初一嘆了口氣。
“狗子,”晏航笑着也嘆了口氣,“真的,這個世界上能讓我笑成這樣的,只有你了。”
初一把餐巾紙往下移了移,露出了眼睛,看着晏航。
“面帶微笑,”晏航說,“和笑了起來,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你懂嗎?”
初一沒有說話,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晏航時,晏航臉上的冷漠,也記得晏航對着人時所有的微笑。
但晏航這樣的笑容,只有他看過。
“懂。”初一點了點頭。
“小不點兒。”晏航笑了笑。
初一感覺滴口水的尴尬消退了不少,他放下了餐巾紙,拿起了米糊,低頭剛要喝的時候,晏航一巴掌拍在了他手背上。
“啊!”初一吓了一跳。
“口水都滴進去了,”晏航說,“還喝呢?”
“又不,不是服,務員的口水,”初一說,“我自己的口,水啊。”
“換一杯。”晏航擡手叫了服務員。
“二!十八!一杯!啊!”初一抓緊了杯子,“不要了?”
“你要敢突然一口喝光,”晏航指着他,“我就敢把你扔海裏去。”
“我不敢,”初一嘆了口氣,“有這,這麽講,究的工夫你倒,倒是洗,洗碗啊,吃完了就,往那兒一堆,不比口,口水誇,張嗎?”
“一個結巴,”晏航跟走過來的服務員又要了一杯米糊,“還這麽能說。”
“這個世,界上,能讓我說,這麽多的,只,只有你了。”初一說,想想又補了一句,“狗哥和小,小狗是不,一樣的,你懂嗎?”
晏航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懂。”
初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揉了揉鼻子。
人的心情好,日子就會過得很快。
每天雖然還是老樣子,上課下課打工,但多了一點兒樂趣,聽周春陽吐槽他那個初中同學。
那天他倆還真不是約會,按周春陽的說法就是“原來就有點兒意思,現在撩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點兒意思”,但那個同學似乎跟周春陽想法一致。
于是他倆每天就是你撩一下我撩一下。
“都等着對方先開口呢,”周春陽啧啧兩聲,“想得美,我嘴緊着呢,嚴刑拷打也守口如瓶就是不說。”
“神經,病。”初一說。
“情趣,”周春陽看了他一眼,“你這種實心腦瓜子不懂。”
初一的确不懂,但每天聽聽周春陽說這些事兒,也挺有意思的。
還沒什麽感覺,元旦就到了,就是假期有點兒太摳門兒,三天假還把周六日算上了。
不過就算是有十天假,對于初一來說,也就那樣,別說節假日了,就算是普通周末,晏航也比平時要忙。
而他也比平時要忙,雖然他只是一個咖啡廳的夜班服務員。
他沒有回家的打算,家裏也沒有人過問他會不會回家。
但讓他意外的是,小姨和小姨父開着車過來了。
“你不用管我們,”小姨說,“我們是去旅游的,有人等着我們,專門繞路過去看看你,你抽空跟我們吃個飯就行。”
“我帶你,們玩啊。”初一說。
小姨過來了,他還是很開心的。
“小狗真是長大了,以前哪會說這種話,還帶我們玩呢,”小姨笑着說,“小孩子跟我們中老年有什麽可玩的,悶着你,在學校等着我們去接你啊!”
初一站在學校門口,看到小姨家熟悉的車開過來的時候,心裏一陣暖。
“我的天,”小姨從車上跳了下來,瞪着他,“這是我們家小狗嗎?”
“是。”初一笑着點點頭。
“這有一米八了吧!”小姨摸了摸他頭頂,“有了吧!”
“不知道。”初一說。
“哎,你快下來,”小姨沖車裏喊,“你不是一米八二嗎,過來跟小狗比比,看看他有沒有一米八了!”
小姨父從車裏下來,笑着走了過來:“你小姨真是……有一米八了,感覺跟我差不多高。”
“我說了吧,”小姨拍拍初一的肩,“我就說這小子是竄得晚,一旦竄起來,吓死你們。”
一直到開始吃飯的時候,小姨都還沉浸在他的身高裏。
“這大小夥子,”小姨拿手機對着他一通拍,“一會兒發給你姨姥看看,這哪還看得出來以前的小可憐兒樣子啊。”
“你胖了。”初一說。
“哎喲你看出來了啊?”小姨摸了摸臉,“你就不能假裝沒看出來嗎!”
“太,明顯了,”初一愣了愣,“假裝很,難啊。”
“小鬼!”小姨說,“學壞了。”
初一笑了笑。
“我看你們學校還挺大的,環境不錯吧?”小姨說,“跟宿舍同學關系都好吧?有沒有人欺負你?”
“你看他現在這個頭兒,”小姨父說,“誰欺負得了,還會打拳。”
“他性格就軟,”小姨說,“長成一頭牛也是小狗的性格,我不放心呢。”
“沒人欺,負我,”初一笑着說,“同學都很,很好。”
“那就行,你好好學,”小姨說,“有門手藝以後啥也不怕。”
“嗯,”初一點了點頭,猶豫了一會兒他又輕聲問了一句,“我媽……說要離,離婚……”
“喊了有半個月了,”小姨嘆了口氣,“不知道呢,你也別勸她了,她壓力也大,你姥還天天在家惹麻煩,她沒也跑了就算不錯了。”
“嗯。”初一應了一聲。
“你過年回去嗎?”小姨問。
初一沒出聲。
“你看,”小姨看着小姨父,“我就說他們家有毛病,把人孩子的床都給拆掉了,這下是回還是不回啊!”
“回吧,”初一輕聲說,“總要回去看,看看,還想看,看你們,我爺爺奶奶。”
“你這次回去的話,給你爺買個老人機,”小姨說,“這樣還能打打電話。”
“嗯。”初一點點頭。
小姨給他帶了一堆吃的,還有好幾身衣服,雖然按預估的買小了一碼,但好在買的都是寬松的運動服,他都能穿。
小姨走了之後,初一有些失落。
他把吃的拿回宿舍分給大家時,都以為是他家裏帶過來的。
“家裏”指的就是父母,自己的家。
他沒多解釋,但真的有些失落。
他喜歡小姨,小姨對他也很好,但小姨不是父母,也不是姥姥姥爺,而小姨也不可能一年到頭都跟他在一起。
有些感情,真是沒法替代的。
以後他要是有了自己的家……啊,自己的家?
這個好像不太可能了?
家是爸爸媽媽和孩子。
對于他來說,應該是沒可能了吧,就算他和……晏航……
這個想法真是讓人猛地有些臊得慌,旁邊一個人都沒有,初一還是覺得有些臉紅。
但又忍不住繼續琢磨。
非常不要臉地怎麽也停不下來了,跟過瘾似的。
如果他以後有一個自己的家,家裏是他和晏航兩個人,也不是不可以的。
他是爸爸,晏航是……媽媽?
初一想想又覺得很想笑,讓晏航知道了估計得抽他。
他對着窗戶一通樂。
“初一你沒事兒吧?”李子強在後頭邊吃着小姨帶來的零食邊問了一句,“對着玻璃笑什麽呢?”
“談戀愛了,”高曉洋拍了拍桌子,“肯定是談戀愛了。”
初一有些尴尬地回頭看了一眼。
“我操,真的假的?”張強有些興奮,“真談戀愛了?那你是我們宿舍第一個脫單的啊!”
“我靠誰啊?”胡彪頓時緊張了,“應該不是燕兒,那是誰啊?是幼教的嗎?我靠也沒見你跟哪個女生聊過啊!”
初一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他突然發現,自己跟周春陽還真是差得很遠,面對宿舍這麽熟悉的幾個人,他居然不敢開口說出自己不會跟女孩兒談戀愛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