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這大概是晏航過得最像“普通老百姓家過年”的一個年了, 吃年夜飯, 聊天兒看春晚,守歲放鞭炮。
鬧哄哄的一晚上, 到後半夜了才緩過勁來。
緩過勁了也睡不着, 情緒堆着, 沒有睡意,他跟初一坐窗戶旁邊一直聊到了天亮, 然後倆人往床上橫着一躺, 不知道是睡是醒地一直躺到了快中午奶奶來敲門。
“起來,拿壓歲, 錢了。”初一拍了拍他。
“啊。”晏航覺得壓歲錢還是很有吸引力的, 立馬掙紮着爬了起來。
爺爺奶奶倆人都穿着紅棉襖坐在客廳裏, 一夜的鞭炮放着,屋裏都是硝煙味兒,甚至能看到飄過眼前的藍煙。
很有年味兒。
外頭一陣鞭炮響過之後,爺爺抓緊時間開了口:“來。”
初一馬上走了過去, 沖爺爺奶奶一彎腰:“爺爺奶奶過, 年好。”
“過年好, ”奶奶笑眯眯地拿出一個紅包遞給了他,“這大小夥子的樣子奶奶都有點兒不習慣了。”
“來,拿着。”爺爺也拿出了一個紅包給了初一。
晏航站在後頭看着,他不知道一個正規的壓歲紅包的流程應該是什麽樣的,畢竟沒有正規過,但初一這個也太簡單了。
“五星, 你來,”奶奶沖他招了招手,“初一從小說話不利索,拜年也就這一句,多了聽得人着急,你說話利索,你得說點兒吉利話。”
“還要磕,磕頭。”初一在一邊補充。
“你也沒磕呢你要人家磕,”爺爺笑着說,“小孩兒才磕呢,你們都大孩子了,不用磕頭。”
吉利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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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航從來沒說過什麽吉利話,對于吉利話的第一反應居然是百年好合,這讓他對自己非常無語。
“爺爺奶奶過年好,”他先把初一的話拿了過來,然後想了想,把長這麽大掃到過的所有能跟吉利話沾邊兒的詞兒都背了一遍,“祝二老身體健康年年有餘大吉大利心想事成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爺爺奶奶聽得一個勁兒樂,奶奶拍着巴掌笑得不行:“好好好,這個好。”
從兩個老人手裏接過壓歲錢的時候,晏航突然感覺鼻子有些發酸。
“我有東西送,你們,”初一進了屋裏,拿了個盒子出來,“給你們買,了個手,手機。”
“哎喲,你怎麽還花這個錢,”爺爺愣了愣,“我們也不會用。”
“老人機,特別簡單,”初一把盒子放到他們面前的茶幾上,一邊拆一邊說,“以後就,就能跟我打,電話了。”
“你哪兒來的錢啊?”奶奶說,“貴吧這個?”
“不貴,”初一說,“我打工呢,有工,工資。”
“你看這孩子,”奶奶抹了抹眼淚,“這孩子,有點兒錢就想着給我們買東西。”
晏航坐在旁邊,看着初一磕磕巴巴地教兩個老人怎麽打電話,感覺就像是在看一個電影片斷。
雖然就在眼前,但看着的時候,他卻有些恍惚,總覺得這一幕已經是他記憶裏的一部分了,窗外下着雪,時不時響起鞭炮聲,屋裏很暖,能聞到硝煙的味道,一個英俊的土豆,正在教土豆爺爺和土豆奶奶用手機打電話。
他笑了笑。
“看到了吧,”初一說,“只要按,按這個1,再按這,這個綠的,我手機就,會響了。”
“我試試,”爺爺在手機上按了兩下,初一兜裏的手機響了起來,爺爺笑着說,“響了。”
“然後我就接,接電話,”初一把手機拿出來接起了電話,“喂?”
爺爺把手機也拿到耳邊,喊了一聲:“喂!”
“不用這,麽大,大聲,”初一退到了屋裏,“平時那,樣說就可以。”
“能聽到,”爺爺把手機遞到奶奶耳邊,“你聽。”
“奶奶。”初一說。
“哎!聽——到——了——”奶奶喊。
“不用喊,”爺爺拍了她一下,“你這吓人勁兒。”
爺爺奶奶熟練掌握了接打電話的技能之後,就去廚房忙了。
初一和他是下午的飛機,吃完午飯就得走。
晏航都不敢往廚房裏看,每次看過去,都能看到奶奶在抹眼淚。
“你要不進去打個下手吧。”晏航看着初一。
“會趕我出,來。”初一笑了笑,他一直靠在門邊往裏看着。
晏航沒再說話。
爺爺奶奶,姥姥姥爺,說起初一的家庭成員還是非常齊全的,老人都在,有父有母……
晏航在記憶裏又搜索了一遍,除了之前在夢裏夢到過的那些不怎麽愉快的片段之外,他再也沒有關于老爸之外任何親人的記憶了。
“來,”初一小聲說,“我有個禮,禮物給你。”
“什麽禮物?”晏航站了起來,跟他一塊兒往屋裏走,“平輩兒還要送新年禮物嗎?”
“不是,”初一笑了,“是本來就,就要送的。”
“行吧,什麽禮物我看看。”晏航坐到床邊,看着初一在包裏翻着。
“這個。”初一從包裏拿出了個紅色的小方盒子,“盒兒是我問大,大強要的。”
晏航接過來看了看,紅盒子是個硬紙盒,夜市上賣首飾的一般都給配一個這樣的小盒兒,他笑了笑,打開了盒子。
裏面是一串手珠。
一顆顆大小不一的石頭珠子,中間還有黑色的金屬珠子和墊片。
這些小石頭,要不是現在看到,他都已經快忘掉了,這是他在街上抓到初一時給他的那幾顆。
“越來越專業了啊,”晏航把手串戴到了左手手腕上,“大小還挺合适。”
“肯定啊,”初一抓着他手腕,用手指圈了一下,“一抓就知,知道了。”
“謝謝。”晏航看着他。
“不客氣,這是我應,應該做的。”初一說。
“不摸摸你胸前鮮豔的紅領巾嗎?”晏航笑了。
初一馬上很配合地在胸前拍了兩下。
吃完奶奶做的十八星午飯,他和初一拿着爺爺奶奶給塞的一大包土特産出了門。
初一沒讓老人出門,把他們攔在了家裏:“我們出門就打,打個車走了。”
“打車得多貴啊!”奶奶吓了一跳。
“安慰我們呢,”爺爺說,“這大年初一的哪兒來的出租車,班車都差點兒沒有呢。”
“這能安慰得着?”奶奶說。
初一笑了笑:“坐班車,就讓你們別,別出門了,太冷。”
“爺爺奶奶,”晏航說,“想初一了就給他打電話,現在電話費特別便宜,你們電話裏的錢,天天打一小時,夠打五年的。”
“啊,好!”奶奶笑着點頭。
跟老人告別之後,往班車點走的時候初一問了一句:“夠打五年?”
“反正你會充話費,”晏航笑了笑,“這麽說他們心裏舒服。”
“也是,”初一點點頭,又拍了拍口袋,“大款。”
回程的時間感覺比去的時候要短得多,大概是因為團聚和別離兩種滋味不同。
機場的人倒是比二十九那天要少得多,他倆可以安安生生地坐在登機口等着,也沒被廣播點名了。
“一直沒問你呢,”晏航伸長腿靠在椅子上,“你生日是哪天啊?是不是快到了?”
“還有一個,月呢。”初一也伸長腿,跟晏航的腿并排着。
“居然不是今天啊?”晏航笑着晃了晃腳。
“我小時候就以,以為是今天呢,”初一也跟着晃了晃腳,“因為過年所,以就不過生,日了。”
“今年生日想怎麽過?”晏航看了他一眼,又晃了晃腳,“要不請同學一塊兒吧。”
“好啊,”初一點點頭,繼續跟着晃腳,“請宿舍的。”
“嗯,”晏航繼續晃腳,左腳往初一右腳上敲了一下,“可以先去我們餐廳吃,我們有生日主題的晚餐。”
“好。”初一有些興奮,立馬一晃腳,回敲了他一下。
“你沒完了是吧?”晏航往腳那邊看了一眼。
“你先撞,我的。”初一說。
“你跟着我晃個屁啊。”晏航踢了他腳一下。
“只有你會,晃嗎。”初一也踢了他一腳。
晏航繼續踢他,他也繼續反擊。
這種你來我往的較量,要擱十歲以下小孩兒身上,到這個程度就該打起來了……當然,超過了十歲還這麽玩的大概也就是他倆了。
這場較量最終以初一落敗結束,他從包裏扯了一張濕紙巾,小心地擦着鞋:“熊玩意兒,把我鞋都踢,髒了。”
晏航笑了半天,一擡頭看到登機口站着的兩個空姐也正沖着他倆這邊捂嘴樂呢。
“你看看,讓小姐姐看笑話了吧。”晏航啧了一聲。
“怪我嗎?”初一看着他,想想又偷偷往那邊瞄了一眼,“會不會是你,的粉,粉絲啊?”
“應該不是,”晏航說,“畢竟我只露過一秒鐘的臉,截圖以後還一點兒也不清晰,說不定是你的粉,你現在小姐姐粉相當多。”
初一笑了笑。
“都問你微博呢,”晏航伸了個懶腰,“你要不要出個道?”
“不,”初一馬上回答,“不出。”
晏航啧了一聲。
“我是過,過氣美食主,主播背,後的男人,”初一說,“兼斂財道,具。”
“滾。”晏航笑了起來,想想又說,“過氣個屁,我現在又翻紅了好嗎。”
“你都沒紅過翻,什麽紅,”初一嘆了口氣,“是終于紅了。”
晏航沒說話,在自己兜裏掏了半天,拿出一片創可貼,撕開了貼在了初一嘴上。
那邊兩個空姐笑出了聲音。
過年的時間對于初一來說略微短了一些,周圍大多數人都還沉浸在過年的氣氛裏,晏航已經開始正常上班了。
他在家裏閑了兩天,也開始回咖啡廳打工了。
換了以前,他也沒什麽感覺,這次會這樣,也就是因為跟晏航在一起,讓他第一次有心情去體會“過年”這個詞。
也第一次讓他知道,其實自己對“過年”這件事還是非常在意的。
就像生日一樣,很多事得看跟誰在一起,才能分得清自己到底在意不在意。
店裏沒有客人,初一坐在吧臺後頭發愣,生日啊,長這麽大他還從來沒盼望過這個日子。
晏航說先吃飯,吃完飯可以去K歌。
K歌?
K歌挺好的,年輕人都喜歡,雖然他估計點歌器裏根本就沒有他會唱的歌……要不要提前學幾首啊?
啧。
臨時學歌談何容易。
其實也無所謂,他唱歌反正都是念經,随便點一首對着歌詞念就可以了。
初一正發着呆,有人在吧臺上敲了一下。
他趕緊站了起來,先說了句“晚上好”之後才看清了人,居然是周春陽,身後還跟着高曉洋和吳旭。
“新年好啊小哥,”周春陽笑着說,“趕緊的,給我們一人一杯你做得最好的咖啡。”
“新年好。”初一笑了起來,這會兒正無聊,居然能碰上宿舍的人。
“我們夠意思吧,”高曉洋靠着吧臺,“專門上這邊兒來逛街,專門來看望你。”
“在宿舍沒,看望夠呢。”初一一邊給他們做咖啡一邊笑着說。
“複習一下吧,”吳旭說,“還兩天就又見面了,非常煩,得提前适應。”
初一給他們做好咖啡,一塊兒坐到了桌子旁邊。
“你生日的時候,蛋糕就別訂了,我們給你訂個大的。”周春陽說。
“嗯,”初一點點頭,“謝謝。”
“蘇斌要叫上嗎?”吳旭問。
“不叫他,別扭,我一直默認咱們宿舍就七個人,”高曉洋說,“再說了,他那麽高尚,你叫上他他可能還覺得這是對他人格的侮辱。”
幾個人笑了起來,初一嘆了口氣:“他真是比,比我還隐形。”
“你可不隐形,”吳旭說,“大名鼎鼎的狗哥,一說汽修,就是狗哥,你現在是汽修代言人。”
“沒錯,代好幾個言呢,最能打的,最帥的,最酷的,最不會說話的……”周春陽扳着手指頭,“專業成績最好的。”
“最後一個放這裏頭一塊兒說好奇怪啊。”高曉洋啧了一聲,“不符合狗哥形象。”
“閉嘴吧。”初一笑了笑。
崔逸的車停在路邊,晏航跑過去上了車,舒出一口氣。
“問完了?”崔逸看了他一眼。
“嗯。”晏航拉過安全帶扣上,皺着眉,“跟上回問的差不多,今天還辯認了一下照片,除了那個瘸子,我誰也沒見過,感覺使不上勁,一點兒忙也幫不上。”
“問話就已經是幫忙了,”崔逸說,“你要什麽忙都能幫得上,人警察還會那麽累嗎。”
晏航嘆了口氣,閉上眼睛。
“找你問話的事兒還是沒跟初一說嗎?”崔逸邊開車邊問。
“沒說,”晏航說,“初一心思重,我怕他老琢磨,他還幾天就生日了,過完生日再說吧。”
“嗯。”崔逸應了一聲。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晏航偏過頭看着崔逸:“老崔,有個事兒,你幫我拿拿主意。”
“說。”崔逸點點頭。
“初一接過兩次沒人說話的電話,”晏航擰着眉,“他覺得像是他爸。”
崔逸轉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呢?”
“三十兒那天,我陪他去他爺爺家,在街上閑逛的時候,”晏航說,“我覺得我看到他爸了,但只是感覺,沒法确定,我轉頭的時候沒看到人了。”
“你沒跟警察說,是吧?”崔逸問。
“我不知道應不應該說,”晏航說,“我怕誤導警察了,影響他們辦案,也怕……”
“怕初一覺得你着急抓他爸。”崔逸說。
“嗯。”晏航點頭。
崔逸沉默了一會兒:“未必是你怕初一這麽想吧,你自己替他這麽想的。”
晏航沒出聲。
大概是這樣吧,雖然初一接到電話的時候就問過他要不要跟警察說,初一應該是不會這麽想,但他老有點兒過不去。
他一直覺得初一爸爸沒膽兒辦下這麽大的案子,只是被牽扯了而已,但萬一呢,萬一……
“告訴警察吧,”崔逸說,“真要是個線索,案子有進展,對你倆都有好處,不是麽。”
晏航沉默了一會兒,嘆了口氣:“掉頭吧。”
生日一大早,爺爺就打了個電話過來,初一接起來的時候就聽爺爺在那頭一個勁兒地“喂”着。
“爺爺,爺爺,聽到了,”他笑着說,“我聽到了。”
“今天你生日啊,我跟你奶奶祝你生日快樂!”爺爺說。
“很快樂。”初一笑着點頭。
“你奶奶讓你別忘了吃碗面條。”爺爺說。
“我自己跟他說!”旁邊傳來了奶奶的聲音。
“你奶奶跟你說啊。”爺爺把電話給了奶奶。
“吃碗面條,”奶奶的聲音響了起來,“別忘了啊。”
“嗯!”初一按了按眼角,“記着呢。”
跟爺爺奶奶聊完挂了電話,周春陽在旁邊笑着說:“意面算不算面條啊?”
“啊,”初一笑了,“不知道。”
“沒事兒,”李子強說,“有航哥在,給做碗正宗中式面條也應該沒什麽問題。”
“哎我現在就餓了,”胡彪揉着肚子,“咱去把蛋糕取回來吃了吧。”
“你過完年上過秤沒?”周春陽過去按了按他的肚子,“剛吃完午飯,又琢磨蛋糕了?”
“我的肚子,我的胃,”胡彪說,“每年也就狂歡這一次。”
“你的體重一,一直在狂歡。”初一說。
“狗哥,”胡彪看着他,“我念你今天是壽星……”
“不用念。”初一笑了笑。
“還是念一下吧,”胡彪說,“畢竟……”
“不念他是壽星,他也是狗哥,”張強一邊玩手機一邊說,“你一個底層,能怎麽樣。”
“我絕食了,”胡彪躺到床上臉沖着牆,“這個宿舍沒什麽友情了。”
“過一個小,時,”初一看了看時間,“我請你去小,賣部吧。”
胡彪馬上翻了個身沖他豎了豎大拇指:“狗哥夠意思。”
初一今天心情很好,長大一歲了,十七歲了!
虛歲十八了!
按有些地方能虛個兩歲的習慣,那他就十九了!跟晏航一樣大了!
明年他就二十二了,就比晏航還大了!
哈哈哈哈哈哈。
初一對着窗戶一通樂。
“神經了。”周春陽看了他一眼。
“啊。”初一點點頭,“被你發,現了。”
周春陽笑了笑,繼續低頭玩游戲:“晚上包廂訂好了嗎?”
“晏航說他訂。”初一說。
“那行,”周春陽說,“他比較講究,肯定能訂個高級地方。”
初一笑着沒說話。
在宿舍裏待了一個小時,胡彪跟掐着表似地坐了起來:“狗哥,小賣部走起?”
“走吧,”初一站了起來,“你們去,嗎?”
“去啊——”除了蘇斌之外,所有的人都統一回答。
“靠,”胡彪說,“剛還嘲笑我!”
一幫人笑着出了宿舍,往小賣部進發。
其實小賣部也沒什麽好吃的,主要就是救急解饞。
初一不饞,站在收銀臺等着他們挑吃的。
正想給晏航發個消息,兜裏的手機響了,他一邊掏手機一邊感嘆,真是心有靈犀啊……
來電顯示上的“家裏”兩個字讓他愣了能有五秒鐘。
家裏的座機幾乎沒有人用,老爸老媽用手機,姥姥用聲控,座機一般就姥爺用來給他的朋友打電話吹牛對罵。
他印象裏幾乎就沒接到過這個號碼打出來的電話。
是家裏誰還記得他生日?
還在生日這天打了電話過來?
他很吃驚地接起了電話:“喂?”
“你那個天下第一沒出息的爹被公安局給逮着了!”姥姥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了出來。
初一愣住了,很長時間都沒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