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初一回他爺爺家了?”崔逸打了電話過來。
“嗯, ”晏航看着垃圾桶, 今天他沒抽煙,忙完中午那輪感覺很累, 出來透透氣兒, “他想問問他爸是怎麽跟警察說的。”
“你覺得他爸會說嗎?”崔逸問, “膽兒那麽小。”
“差不多吧,”晏航說, “這麽長時間這事兒就擱心裏憋着, 誰也不敢提,碰上白姐估計就是倒豆子了, 再見着兒子, 不喝酒都得一通傾訴。”
“知道是怎麽回事兒, 你爸的情況就能有個判斷了。”崔逸說。
“嗯,老狐貍的秘密要被我發現了。”晏航笑了笑。
“這兩天你感覺怎麽樣?”崔逸問。
“還行吧,”晏航說,“晚上我約了羅醫生, 想跟她聊聊。”
“行, 是個好孩子。”崔逸說。
挂了電話之後, 晏航又看了看手機,初一那邊還沒有消息過來。
當然不會有消息過來,初一這會兒到家也就兩個小時,估計都還沒找到合适的機會開口。
晏航一直跟初一說不要着急。
但他其實很着急,他比任何人都着急,比初一也着急。
他現在的心态已經跟老爸剛消失那會兒有了很大不同, 他已經無所謂老爸在哪裏,會去哪裏,也無所謂老爸還會不會重新出現在自己面前。
他只想知道老爸在這個案子裏的情況,他需要判斷出來老爸如果被抓到,會是什麽樣的結果。
有了這些,他就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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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初建新一開始就沒跑,直接報案,那他也許早就能安下心來了。
這世界上各種各樣的人,各種各樣的事,還真是一不留神,就是一個出人意料。
“你這麽長時間,都躲到哪裏去了啊,”奶奶抹着眼淚,“一點兒消息也沒有,家裏什麽都不管了……”
“到處躲,”老爸嘆了口氣,“車票不敢買,好一點兒的旅社都不敢住。”
“你就是沒擔當!”爺爺說,“事兒都出了,是你也好,不是你也好,你就得站在那裏,就得站出來說話!跑來跑去的算什麽男人!你看看你現在!”
老爸又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都不如初一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爺爺也嘆了口氣。
“你現在學汽修是吧?”老爸轉過頭看着初一,“學校怎麽樣?”
“挺好的,”初一說,“還一年就,能工,作了。”
“那不錯,你媽還成天想讓你考大學,”老爸說,“這樣不也可以嗎。”
“初一不是讀書的料,但是學技術還是很不錯的,”爺爺看着他,眼睛裏都是笑,“現在也不跟以前似的總小心翼翼了,有朋友了,在學校跟同學關系也不錯……你知道嗎,過年的時候,還帶了個朋友上家來玩呢。”
“是嗎?”老爸很吃驚。
“嗯,”初一應了一聲,“晏航。”
老爸猛地轉頭看着他,聲音都沒壓住提高了不少:“晏航?那不就……”
“是,”初一盯了他一眼,打斷了他的話,“白律師就,是他幫,幫忙找的。”
“……這樣啊。”老爸輕輕說了一句,眼神裏全是震驚。
“你之後打算怎麽辦?”奶奶問,“還回去上班嗎?”
“還上什麽班,”老爸說,“早就開除了。”
奶奶抹了抹眼淚,嘆了口氣。
“人沒事兒就行,別的都好說,慢慢來。”爺爺說。
“我現在也不敢回去,”老爸皺着眉,“老丁家裏的人肯定要找我麻煩。”
“公安都說你沒罪了,他們還找什麽麻煩?”奶奶說。
“這種事兒哪有那麽好說理的。”老爸嘆氣。
初一一直沒怎麽出聲,聽着爺爺奶奶和老爸聊。
老爸不敢回去,他倒是能理解。
初建新殺了人的事,早就已經傳成不知道什麽樣了,就算初建新無罪釋放回去,也沒有人會相信,就算相信他沒殺人,也不會相信他無罪,茶餘飯後聊起來,一定很有滋味。
他每次回家,感受到的目光都是各種各樣,讓人渾身難受,老爸膽小怕事的性格,面對比他感受到的強十倍的目光,肯定是挺不住的。
何況老丁的家人可能真的會來找他麻煩。
初一輕輕地嘆了口氣。
老爸就算回來了,逃跑了這一趟,其實也就很難真的回來了。
太久沒有見面,爺爺跟老爸說了很多,一直到奶奶把晚飯做好,他才和奶奶随便吃了幾口,去了露臺。
“你們父子倆這麽久沒見了,好好聊聊,喝幾口酒,”爺爺說,“別的事都不管了,人回來了總比還在外面飄着強。”
老爸點了點頭,拿過酒瓶,給初一倒了杯酒:“咱爺倆還沒一塊兒這麽喝過酒吧?”
“嗯。”初一看着杯子。
“以後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這麽喝,”老爸說,“你這出去上學了,估計也難得回來了。”
“我要回,回來看爺爺和,奶奶的。”初一說。
老爸笑了笑,拿起酒杯,初一也拿起了杯子,跟老爸碰了一下。
“不管怎麽說,我兒子還是個好兒子。”老爸一仰頭,把酒都喝了下去,然後又倒了一杯。
初一喝了一小口。
這不知道是什麽酒,爺爺每次都拿瓶子去附近酒廠的門市買,散裝的,度數很高,一口下去能把人燒一跟頭。
“你怎麽還跟晏航混在一起了?”老爸吃了一口菜,低聲問。
“我跟他在一,一個地方。”初一看了他一眼,他還記得老爸跟他說過,讓他少跟晏航來往。
“他爸……”老爸往露臺樓梯那邊看了看,把聲音壓得更低了,“我就知道他爸得出事兒。”
初一盯着老爸。
“出事兒之前,”老爸說,“我在車隊見過他,他去找過老丁。”
“你确定?”初一問。
“嗯,”老爸點點頭,“跟老丁扯上關系,就沒什麽好人,所以那時我說讓你別跟他家走太近。”
“你跟白,律師,說了什麽?”初一問。
“也沒說什麽,那事兒其實挺簡單的,”老爸嘆了口氣,“就是太突然了。”
初一沒想到老爸居然還真不打算跟他說這件事兒。
他沒說話,拿起杯子跟老爸碰了碰。
老爸大概是這麽久一直沒放松吃過飯睡過覺,更沒放松着喝過酒,這會兒拿起杯子一仰頭又是一整杯灌了下去。
“老丁為,什麽叫你開,開車?”初一邊吃菜邊問了一句,“你倆不,是不對付嗎?”
“人家是副隊長呗!”老爸啧了一聲,“副隊長說話好使呗!我還能怎麽着,他說去找姓晏的有事兒,讓我順路捎他過去,我還能說不嗎!我要說不,他能讓我一個月沒輪休的。”
老爸的酒量不太行,這酒又烈,兩杯下去,他音量都調高了不少。
“他能找,找晏……姓晏的有什,麽事兒啊。”初一用盡量随意的口氣說話。
“誰知道呢!我要知道他是要去捅姓晏的,打死我也不可能拉他過去啊!”老爸說,“還讓我去叫住姓晏的,老丁也他媽不是人。”
初一感覺自己的心跳得很厲害,他喝了口酒想把心給壓回去,結果蹦得更厲害了,只好又起身去倒了杯水。
“你這喝酒還要兌着水喝,”老爸笑了起來,“不行啊兒子。”
初一扯了扯嘴角,他都差點兒沒聽清老爸說什麽,滿腦子裏都是“是要去捅姓晏的”這句話。
老丁是去找晏叔叔的麻煩!
“然後就,就,就捅了嗎?”初一問。
“你也吓着了吧,這回見着你,我還覺得你結巴好點兒了,”老爸給他加了點兒酒,“一吓着結巴又嚴重了。”
“沒。”初一說。
“老丁是帶着刀去的,我現在想想都後怕,我要是沒聽他的,他是不是先捅我一刀啊。”老爸擰着眉嘆了口氣。
“你沒,沒攔一下嗎?”初一看着他。
“我哪敢!”老爸想也沒想就說了一句,然後頓了頓才又補充,“我也攔不及,我就叫了姓晏的一聲,然後就想走,老丁跟着下車就沖過去了。”
“然後呢?”初一壓着心裏的緊張繼續問。
“還有什麽然後,”老爸輕輕拍了拍桌子,“打起來了呗!沒看出來姓晏的挺能打,就兩下老丁就被幹趴了,把褲腿兒裏的刀拿出來就捅了……這人也是陰得很。”
聽到晏叔叔被老丁拿刀捅了的時候,初一頓時覺得氣兒都倒不上來了。
他沒有再說話。
但老爸的酒勁大概到位了,沒有他的提詞,也能繼續說下去。
大致就是老丁拿刀捅了晏叔叔,兩刀,或者三刀,老爸太緊張了記不清了,然後晏叔叔搶下了老丁手裏的刀,也捅了老丁一刀。
接着就是血,滿身滿地的血,非常吓人,吓得老爸靠着牆腿都軟得站不住了……
之後老丁就順着路往河邊方向跑了,而晏叔叔是往另一個方向跑的。
最後路人甲初建新因為太害怕,不光沒敢拉架,警也沒敢報,連家都沒敢回,甚至一個電話都沒打,就開始了亡命天涯,直到最後被警察抓住。
後來老爸還說了不少,但因為喝多了,他的話反反複複就那幾句,不斷地反複地描述着當時的情形。
撲上去就打起來了……兩招就被放倒了……拔了刀捅……刀被搶了反捅……跑……害怕……跑……
初一已經不想再聽了,但卻沒辦法阻止已經喝高了的老爸,他不得不一遍遍地聽着,腦子裏不斷重複着當時的場景。
一直到老爸趴在桌上睡着了,嘟囔着慢慢沒了聲音,初一才靠到椅背上,向後仰着頭,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
-我上飛機了,直接去你那裏,你不要接我
晏航看着初一發過來的消息,給他回了一個笑臉的表情。
-好的
屏幕上他和初一的對話框裏,這句話往上再翻一會兒,有他們聊天兒以來初一發的最長的幾段話。
是昨天晚上初一發過來的,初建新對當時現場發生的事件的詳細描述。
這些內容,要讓初一說出來的話,估計太費勁,所以他選擇了發消息。
而這些內容,別說說出來很困難,其實晏航看得也很困難。
初一用了盡量簡單的描述,但他對老爸太了解,他一眼看過去,就能想像得出當時是什麽樣的場面。
如果沒有刀,老丁肯定不是老爸的對手,而老爸在放倒了他之後也明顯沒想致老丁于死地,要不老丁不會還有機會去拔刀。
“那這麽說來,”崔逸說,“你爸肯定是先找到了老丁,差不多能确定就是他要找的人,但他沒有馬上報警……”
“他去找過老丁,”晏航說,“這麽明顯的打草驚蛇,他是想把另一個人引出來吧。”
“大概吧,但是老丁先下了手,老狐貍大概沒算到老丁這麽沉不住氣,”崔逸嘆了口氣,“現在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了,重要的是得找人再問問,他這個情況要是被抓着了會怎麽判。”
“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了。”晏航說。
“那你就別管了,”崔逸說,“我去處理就行。”
“你倆有什麽故事啊,”晏航說,“你這麽幫他。”
“那我放棄他得了,”崔逸說,“不管了。”
晏航笑了起來。
“我主要還是閑的,”崔逸說,“你們年輕人太忙了,最近記得多去跟羅醫生聊天兒,別的事先不要想了。”
“嗯。”晏航應了一聲。
晚上下班回家,晏航沒有坐公車,直接打了個車回去的。
他坐公交車或者騎自行車上下班挺長時間了,大概是被摳門兒精初一影響的,每次想打車上下班的時候都覺得罪孽深重。
今天他決定還是罪孽一回,他想快點兒到家。
路上他想買點兒吃的帶回去,初一肯定沒吃晚飯,回去做飯還得花時間,買點兒吃的先墊墊。
但最終他只在門口小超市買了一盒冰淇淋,拿着跑回了家。
出了電梯剛要掏鑰匙開門,房門就打開了,初一笑着靠在門邊。
“是不是在窗口那兒看到我了?”晏航問。
“嗯,”初一點點頭,“我一直坐,坐在窗戶,那兒看,看着呢。”
晏航張開胳膊,初一上去摟住了他,很用力地收緊胳膊。
“小狗辛苦了,”晏航在他後背上搓着,“小狗跑了這一趟估計覺都沒睡好,回來就蹲窗臺上一直搖尾巴等着我……”
“等的時候不,不搖尾巴,”初一說,“見着人了才,搖尾巴。”
“現在搖了嗎?”晏航伸手到他尾巴骨那兒摸了摸,“我摸摸看。”
“別瞎摸。”初一說。
“摸你怎麽了,”晏航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挺牛啊。”
“就牛。”初一說。
“對,也是,”晏航親了親他鼻尖,“現在的确是非常牛,特別這兩天,牛得不行不行的。”
初一笑了笑。
“我弄點兒吃的,”晏航松開了他,把手裏的冰淇淋遞給他,“你先……墊墊肚子。”
“這個?”初一看着他。
“嗯,”晏航脫了外套,進了廚房打開了冰箱,“我做飯得有一段時間呢,你不餓嗎?”
“誰餓,餓了吃冰,淇淋啊!”初一捧着那盒冰淇淋非常震驚。
“又沒規定冰淇淋只能夏天吃。”晏航拿出了冰箱裏的食材,一樣樣放到案臺上。
“餓了吃冰!冰淇淋啊!”初一提高聲音。
“不然呢?”晏航偏過頭看着他,“吃我嗎?”
“好。”初一想也沒想就點了點頭。
“來來來,來吃,”晏航轉身笑着,“不吃不是中國人。”
初一撲上去摟住他,低頭在他肩膀上一口咬了上去。
“滾——”晏航被咬得一聲怒吼。
初一又扯開他衣服,在咬過的地方親了一口。
“一邊兒呆着吃冰淇淋去。”晏航啧了一聲。
初一捧着冰淇淋,站在廚房牆邊看着晏航忙活。
這個天兒吃冰淇淋還是有點兒冷的,凍手,不過他還是吃得很愉快。
晏航買的是盒巧克力冰淇淋,很香。
“你爺爺奶奶怎麽樣?”晏航一邊切肉一邊問。
“挺好的,”初一說,“畢竟兒子回,來了。”
“嗯,”晏航嘆了口氣,“人沒事兒就行,老人家也不求別的。”
“是啊,”初一吃了一口冰淇淋,“我奶一,一直哭。”
“哭什麽?”晏航問。
“什麽都,哭,想起來就,就哭,”初一說,“送我去車站哭,哭了一路。”
晏航笑了笑。
“那個,”初一看了看晏航,感覺他今天的情緒還可以,于是小心地問了一句,“我爸說的那,那些有,用嗎?”
“有用,”晏航點點頭,“起碼能知道當時的情況,差不多能猜一下會怎麽判吧。”
“嗯。”初一沒敢再細問。
“初一,”晏航轉過頭,手上還在切着肉,“我……”
“眼睛看!看着刀!切手了!”初一頓時急了。
“我炫技呢,”晏航說,“你能不能配合一下。”
“哇!好厲害!”初一趕緊拍手,“行了快看,看着點兒。”
晏航嘆了口氣,笑了笑轉回頭繼續切肉:“謝謝你。”
“不客氣。”初一說。
晚飯做得挺豐富的,晏航的冰箱裏特別有生活氣息,永遠都能拿出做一頓大餐的材料來。
今天做的其實就是披薩,也談不上是多麽大的大餐,但是材料很足,而且味道超級美。
是初一喜歡的大蝦披薩。
還有一碗面條,很大的一碗面,跟生日那天的那碗面味道一樣。
“怎麽還,還有面條?”初一問。
“你是不是挺喜歡吃的?”晏航笑笑。
“嗯,”初一點頭,夾了一筷子面,“就是太,太少了,兩口就沒了。”
“所以今天給你煮一大碗,”晏航說,“放開吃吧。”
“你怎麽知,知道我喜,歡吃。”初一邊吃邊問。
“你這種傻小孩兒,”晏航拿了一塊披薩慢慢吃着,“我一眼就能看穿了。”
“啊,真可怕,”初一放下筷子,捂住了胸口,“看穿了。”
晏航看着他。
“哦,”初一想了想,手往下捂着了褲裆,“啊,看穿了。”
“滾!”晏航說。
吃完飯,初一把桌子都收拾了,跟晏航一塊兒擠在沙發上看電視。
電視一如既往地不知道有什麽可看的,但今天感覺還是跟平時不太一樣。
說不上來是特別安心,還是特別溫暖。
晏叔叔的事還沒有結果,還是懸在心裏的一個疙瘩,但總歸是知道了是怎麽回事,比起一直胡亂猜測,現在起碼有了方向。
雖然他只是去問了問老爸,并沒能做出更多的更有力的什麽事兒,可他還是略微有一些小小的滿足。
他想為晏航做點兒什麽,很小的事也可以。
“今天早點兒睡吧,”晏航看了看時間,“我有點兒困了。”
“真的?”初一有些驚喜,“困了?”
“嗯,”晏航在他鼻子上彈了一下,“我昨天睡得也還可以。”
“那睡吧!”初一站了起來,“太不容,易了。”
躺到床上之後,晏航倒是直接睡下閉上了眼睛,初一卻有點兒睡不着了,瞪眼兒一直看着晏航。
“怎麽了?”晏航問。
“沒。”初一笑了笑。
“是不是覺得自己可厲害了,”晏航轉過頭看着他,“讓男朋友能睡個好覺了?”
“啊。”初一點點頭。
“沒錯。”晏航湊過來在他唇上輕輕舔了一下。
初一覺得眼前晃了晃,有點兒暈。
接着晏航就翻了個身過來摟住了他,手往下摸了過去。
“幹嘛?”初一愣了愣,“你不!睡覺了啊!”
“先撸個狗再睡,”晏航說,“今天心情好要撸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