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重逢驚魂

“好漢饒命,好漢饒命,”林漢聲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地向眼前幾個高大的男子求饒,他也不知是哪路神仙,就想着保命要緊,以為是被觊觎了錢財,連忙說道:“只要好漢留我一條性命,這琴臺上下值錢的物件都贈予好漢。”

“你當人人都跟你似的貪財啊,實話告訴你,我們是八路軍,今天到你這來。就是有個事想麻煩你,本來沒有打算捆着你的,但你實在太鬧騰,我們只好采取非常手段了。”張虎居高臨下地盯着他,一臉嚴肅地說着。

林漢聲心道,這回完了,八路軍能找上的事肯定和日本人有關,他簡直想一頭撞死在豆腐渣上,日本人惹不起還躲得起,大不了賠上張不要臉的臉,八路軍是真的惹不起,動辄會把自己置于瀕死境地。

他苦着那張快成苦瓜的臉,還在快速盤算怎麽裝死比較好,就聽見周圍人叫了聲隊長,擡起頭來便看到一個綁着長發馬尾辮,面容清秀的姑娘朝自己走來,如果不是她腰間別着把搶,林漢聲還以為不過就是個尋常丫頭。

“林老板受苦了,同志們做事急切,林老板又不肯好好配合,是以下手重了些,還望林老板海涵。”于木端坐在木椅上,話雖這樣說,卻也絲毫沒有內疚的神色。

林漢聲此刻哪兒還敢計較這麽多,縮了縮腦袋,也不答話,恨不得自己突然人間蒸發,免得留在這裏受罪。

于木撇下眼盯着這個人,多少也看出他的不情願,心裏又是一陣鄙夷,到了這個地步,還想着明哲保身,她不知道該誇這人茍且偷生的意志強,還是因他聯想到更多相似的人而戚然。

“既然林老板不願說話,那林老板就聽着吧。很簡單,這幾天,我們這些人都要在貴地叨擾,林老板若是拎得清情勢,最好不要胳膊肘向外拐,這日本人的甜頭可不是好嘗的,當然了,想必林老板也聽說過我們的本事。”于木說得雲淡風輕,卻也是不容拒絕的氣勢。

張虎性子急,瞧林漢聲那個死人樣,脫口便道:“跟你說話呢,給點反應啊,裝聾在我們這兒不管用。”

林漢聲心裏也不知在合計什麽,腦袋低着,看不清臉上的神色,過了一會兒,悶聲悶氣地來了一句:“反正我都落在你們手裏了,我還能說不嗎?”

于木和張虎相視一眼,輕笑了下,又叫了兩名戰士出來,說:“既然林老板願意同我們合作,我們也要為林老板的安全着想,從現在起,這兩名小同志會貼身保護林老板。琴臺生意興隆,往來的人多,這不該張的口就閉上,不該去的地方就站住,還望林老板好自為之。”說最後那四個字的時候,于木修長的手指随着話音一下一下敲着桌子,看到林漢聲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身子,她秀氣的雙眉不可察地向上挑了下,随後便讓人給他松了綁,又吩咐大家扮作琴臺裏的人各自幹活,靜待明晚動手。

翌日傍晚,火燒雲在天幕上翻滾着,整個江城都披上了絢麗的雲裳。“嘟嘟嘟——嘟嘟嘟”,憲兵隊一氣開來了三輛大卡車,全副武裝的日軍把琴臺附近圍了個水洩不通,連琴臺右後方的江道都安排了士兵巡查。

“日本人的守衛這麽強,我們······”方依依透過窗戶的縫隙,看着下面四處巡邏的日本人,不無擔憂地說。

于木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放松下來,清脆的嗓音在房間裏傳開:“別擔心,日本人的守衛雖強,但也不是沒有一點漏洞,更何況我們的人也不是吃素的,等到阿九那邊亂起來,他們一分神,我們的機會就來了。”她眉眼一彎,仿佛天塌下來都不在意,方依依也被她的情緒感染,心裏暗暗給自己鼓勁。

八點一刻,林老板伸長了脖子多時,終于看見了街口緩緩開來的黑色轎車。

前座的士兵下了車,繞到車後門,畢恭畢敬地拉着車把手,打開了車門,只見一個身穿筆挺日式軍服、目光如鷹隼一般的男子下了車,他冷眼一掃林漢聲,林漢聲的腿肚子立時像抽筋了一般,又見緊跟着那人下來一位也是着日式軍服的男子,只是這人戴了副金絲眼鏡,少了絲冷峻,多了份儒雅。

林漢聲顧不得擦去額頭上細密的汗珠,連忙迎了上去,腆着臉笑道:“山本太君,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慚愧,慚愧。”

“林老板,”冷臉男子斜眼瞧他,“客套話就不用了,今天開這場子,是為小崗君接風洗塵,小崗君喜愛曲藝,聽說你這裏的曲子唱得極好,可別讓他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山本十一不帶一絲溫度地說着。

“不敢不敢,早就聽說小崗太君深谙中國傳統曲藝之道,咱家依依多日前就勤加苦練,斷然不敢讓太君們不滿意。”

小崗寧二此刻才開了口:“如此,便有勞林老板了。”話雖短,語氣中倒真含了些“有勞”的意味。

林漢聲俯身彎腰,做了個“請進”的手勢,嘴裏還說着:“哪裏哪裏,太君言重了,快請進,快請進。”

幾人邁步走向大廳,還未落座,一陣悠揚的笛簫聲便從臺後傳出,小崗寧二眯起了眼,一臉享受,慢騰騰地落了座,伴随着調子輕輕哼唱着。

“玉茗新池雨。金柅笑閣晴。有情歌酒莫教停。看取無情蟲蟻也關情。國土陰中起。風花眼角成。契玄還有講殘經。為問東風吹夢幾時醒。”于木和方依依念着戲詞,從後臺緩步走出,一道清癯、一道纖弱的身影便閃現在了戲臺上,咿呀唱詞、悅耳樂聲伴着兩人活靈活現的演繹,真像是道盡了這場黃粱美夢。

山本十一不如小崗寧二精通曲藝,但看着看着又覺得這戲意頭不好,卻觀身旁小崗寧二一臉迷醉的模樣,一時也沒發作什麽。

林漢聲此刻已經縮在了一遍,在心裏暗自規劃一會兒的逃跑線路。于木他們自然不可能把計劃告訴他,但他也清楚估計會有一場惡戰,心裏計較着只要沒有人看到他,別找他的麻煩,他就阿彌陀佛了。

一曲《南柯記》馬上就要到末尾了,戲中淳于棼經歷一番人世悲喜,臨了才意識到不過一場大夢而已,着實諷刺。

于木和方依依一面唱着,趁着最後一個轉身抛水袖的動作,兩人都瞧見一個日本兵急匆匆跑了進來,“報告,剛剛東城糧倉遭敵人襲擊,他們放火燒了糧倉南角,守備士兵被他們趁夜色下了迷藥,防守不及,現在敵我力量懸殊,竹中隊長特來請求支援。”

“混蛋!”山本十一大罵着将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碎片四濺,一股白煙從地上升騰起來,“命令憲兵隊一、二、三分隊立即趕往糧倉,務必将敵人一舉擒獲!”

“是!”這個日本兵得了命令,立即轉身出去了。

“山本君,稍安勿躁,不過是一些宵小,掀不起大風浪。他們居然敢輕視江城的防守,真是愚不可及,這趟肯定是有來無回了。”小崗寧二倒沒為這消息起多大心思,他的眼睛還停留在臺上,如惡狼一般盯着臺上兩道靓麗的身影。

于木見阿九那邊已經動手,聽着日本兵離去的聲音,早就按捺不住的槍像變戲法似的換到了手中,随着一句高呼“有來無回的恐怕是你們”,子彈上膛,如利劍一般直向小崗寧二的胸□□去。眼看着就要得手,在子彈距離小崗寧二還有五公分的時候,不知從哪兒也竄出一枚子彈,兩兩相遇,在空中碰撞得火花四濺。于木見事不好,連忙射出第二槍,沒想到耳邊呼呼作響,她下意識便拉着方依依向後伏到,子彈也因此失了準頭,不知射向了哪裏。

第七支隊潛伏在琴臺的人見狀紛紛動手,槍聲四起,血肉橫飛。原本小鬼子離去的人此刻都像是回來了一般,第七支隊的戰士恨不得生出四只手來,好一打十。

糟了,中埋伏了。于木腦海裏閃過這一念頭,心裏又急又悔恨,顧不得身旁驚吓不已的方依依,連忙借着臺上的道具作掩體把人推向後臺,繼而不要命似的向日軍瘋狂射擊。此刻臺下已經見不到山本十一和小崗寧二的身影,她沒有心思去琢磨究竟是哪步出了岔子,只知道開槍射擊,撂倒一個算一個。

突然,局勢有了變化,她看到□□個面孔拿着槍對着日本人,行事利落,精準度也高,一時間,第七支隊被追打的壓力緩解了不少。

看來遇上軍統的人了,于木這樣想着,就聽到山本十一陰冷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八路和軍統的朋友們,甕中捉鼈的滋味如何啊?以琴設局真是肖想得巧妙,只可惜你們棋差一着,跟大日本帝國作對就只有一個下場,明年的今天就是你們的忌日!”

于木此刻與支隊的戰士們正拼命搏殺,腦袋裏只有一個念頭:殺!殺!殺!

“砰”,一個隊員應聲而倒,接着又是一聲,軍統的人也中了槍,“有狙擊手!”于木大喊着,“快找掩體!”可是來不及了,于木張得老大的雙眼直愣愣地看到一枚子彈徑直向自己襲來,腦袋一片空白,身體完全做不出任何反應。

“小心!”一聲疾呼在耳邊炸響,等到于木回過神來,她已經躺在一個人的懷裏随勢滾了幾圈。

她擡頭看向這人,眼神交彙的那一剎那,她覺得自己可能已經死了。

這人猩紅的雙眼目眦欲裂,一雙手越捏越緊,好像要把于木拆骨入腹,她的喉頭緊張地上下滾了滾,似乎想要發出點聲音,卻只見她張了張嘴,沒有一個音節往外蹦出來。就連空氣都好像凝固了,在徹底凍結之前,于木聽到了這人嘴裏喊出的兩個字:“阿姐?!”

不過兩個字,仿佛用盡了言落一生的力氣,她的聲音因多時沉默地緊張應戰而變得沙啞不已,好像一把軟木刷在于木心上輕輕刷着,雖然沒有用力,可是尖銳的木毛也把這心劃拉得鮮血淋漓。

周圍的槍擊聲立時讓兩人清醒了過來,想說的話好幾籮筐都擱不下,可眼下并不是個訴說的好時機。

“噠噠噠——噠噠噠”日本人開始用機槍掃射,偌大的琴臺轉眼便成了一個馬蜂窩。流彈無眼,第七支隊的戰士們和軍統的人不多時便是傷痕累累,黑紅的血塊布滿了全身。狙擊手還在伺機行動,于木剛解決掉一個鬼子,轉身就看到張虎被壓在一個日本兵身下,動彈不得,眼看日本人的刺刀就要刺進張虎的胸膛,于木扣了扣扳機,沒子彈了,她的身體先于腦袋行動,一個跨步便向他們撲去,結果正好暴露在高處的狙擊手的射程之中,這次子彈更加快準狠地向于木射去,張虎只來得及高喊“隊長!”于木感到一陣強大的沖力把自己推向了安全地帶,她回望過去,腦袋“轟”地一聲,只見言落蒼白着臉,胸前似薔薇花開,鮮豔欲滴。

于木好似被捆綁着扔在水中,波浪不住地打來,她的頭随着勢頭上下起伏,在腥鹹的水和稀薄的空氣中險些失去呼吸,她大口大口尋找着空氣,迫使自己沖到言落身邊,生生接住了她傾到的身體。

言落中彈那刻眼前又浮現那場夢魇,眼睛一黑、失去意識之前她突然明白過來原來那個模糊人影說的是:“照顧好自己,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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