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好,你好得很,不滿朕的打算,威脅朕是吧!”

皇帝怒極反笑,單手指了晨音,“替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守節,虧你想得出來,敬酒不吃吃罰酒!既如此,你就滾回你的盛京老家去,好好守着,永生不許踏出……”

“皇上!”

福全朗聲打斷皇帝的話,匆匆自遠處而來,神色複雜的望了晨音一眼。“保成,你恭王叔準備了花糕,讓你皇阿瑪帶你去吃好不好?”

聽見有自己最愛吃的花糕,保成眼前一亮,小手捧着肚子,可憐巴巴的瞅着皇帝,“皇阿瑪,保成餓了。”

皇帝依舊冷着個臉,“二哥,她如此不識好歹,你還護着她。”

福全摸着腦袋笑了一聲,“皇上,格格向來妥帖,貿然出言頂撞,想必其中定有誤會。既然龃龌起由是我與她之間的事,便讓我自己來處理吧。”

話已至此,皇帝照顧福全的面子,不方便再插手。甩了晨音一個眼刀子,牽着保成走了。福全忙轉過身,連男女大防都顧不上,親自扶晨音起來,“快坐下,腿疼不疼?平日看着你是個聰明的,怎麽偏今日犯了傻,竟直挺挺跪在這碎石路上。我若是得信來得晚些,你這腿還要不要了。”

福全語帶責備,但關懷之意已溢出眼角眉梢。晨音低着頭拍裙上的塵土,不去看他。乍然聽聞福全心悅她多年,晨音除了震驚外,更多的是不知所措。她與福全接觸時,一直是把福全當做恩人與朋友看待的。可如今……一時之間,晨音不知用何種态度面對福全。福全讪讪的收回手,半蹲在晨音跟前,苦笑一聲,“你別怕我,也別躲我。三年前我便知你的心意,我不逼你,也不會讓別人逼你。今日皇上發怒純屬意外,我向你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時辰不早了,我派人送你回府。”

一句“我不逼你,也不會讓別人逼你。”

引得晨音心頭發顫。這樣的男子,好似把體貼刻進了骨子裏,讓人連一句重話都說不出……福全起身,四下張望,“怎麽不見你的丫鬟?”

他方才以為丫鬟是被皇帝打發到邊上去候着了,可放眼望去,附近根本沒有丫鬟的影子。說起秀珠,晨音眉頭微蹙,“大約半刻鐘之前,她去找人問路,一直沒回來。”

恭親王府處處古怪,秀珠不會是出什麽意外了吧。晨音正想擔心着,便見秀珠一臉狼狽的從東邊跑了過來。晨音趕緊站起身,“怎麽了這是?”

秀珠驚魂未定的拍拍胸脯,“奴才被狗追了。”

“……”

秀珠從小就怕狗。“既然回來了,那便扶好你家主子,我領你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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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可否等一下,我有幾句話想對你說。”

晨音對秀珠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去走遠一些。秀珠不太情願,但晨音面色太過嚴肅,她也不敢造次,嘟着嘴走出一段距離,實則耳朵一直支棱着,偷聽晨音與福全講話。“王爺,這些年一直是你在暗地裏庇佑我的鋪子?”

福全先是點頭,接着又搖頭,“最初是我在關照你,但後來我常駐軍中,便把此事拜托給了五弟常寧。”

恭親王常寧。晨音隐約猜到恭親王一定要讓她來赴宴是為哪般了。恭親王知道福全對她的心思,所以特地做了個破洞百出的局,想撮合福全與她。難怪那領路丫鬟一見到福全就跑了,原來是‘故意巧遇’的目的達到,而非做賊心虛。“多謝王爺細心照拂。”

晨音慎重的行了一禮,“只是王爺于晨音亦兄亦友,晨音從不敢存半分妄念。”

福全輕笑一聲,斂住眸底的晦暗,“格格錯了,心存妄念的是我。我不過一介鳏夫,而格格年華正盛。”

頓了片刻,他拱手還禮,雖外貌形容不如以往儒雅斯文,但舉手投足間自有翩然,“若不是我,格格今日也不會受此牽連,福全慚愧。這是軍中的藥膏,味道有些沖鼻,但效果極好,你睡前塗在腿上,明日起來便不會疼了。”

回府的馬車上,晨音一直面帶冷肅,秀珠不敢看她,縮着脖子裝鹌鹑。“秀珠,關于裕親王,你是不是有事瞞我?”

秀珠為人實誠,藏不住事。晨音不過多冷了會子臉,她便招架不住忐忑起來。她的反應,讓晨音越發懷疑。福全口口聲聲說三年前曾對她表明心跡,可她作為正主,卻毫不知情。“格格……”

秀珠哭喪着臉,福晉她得罪不起,格格她也得罪不起,夾在中間兩頭為難。“不願意說?我可不敢用有二心的丫鬟,回府以後,你便收拾東西回盛京去吧。”

“格格,不要不要。”

秀珠慘兮兮的搖頭,“奴才說就是了。格格你十三歲生辰那日,裕親王托二少爺把懷璧送來,你正巧帶了幾位小姐去院子裏玩耍,是奴才接的,當時福晉也在。奴才本想把懷璧和小草一起挂在廊下,不曾想懷璧突然對着奴才念起詩來。奴才沒讀過書,不知其意。但福晉卻變了臉色,厲聲敲打奴才不許對格格吐口半個字。然後,福晉便把懷璧帶走了,過了幾日由鳴翠送回來時,懷璧已不會念那首詩了。”

鳴翠就是晨音對福全說起,會養鳥的那個丫鬟。原來是這樣——晨音估計,鳴翠不僅會養鳥,更會訓鳥,只是礙于鈕钴祿氏的吩咐,一直藏拙罷了。“那你可還記得懷璧當日念的什麽詩?”

秀珠迷茫的搖頭,但又怕晨音生氣,努力回想了小半天,“懷璧背得磕磕絆絆的,奴才也沒聽全,好像是東門西門、缟衣、還有個什麽荼。”

晨音微微抿唇,目光落在落在袖子的紋路上,沉思片刻,緩聲開口。“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樂我員。出其闉阇,有女如荼。雖則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與娛。”

秀珠臉皺成一團,“奴才聽不懂,也沒怎麽記住,不确定是不是這個,但格格你念得比懷璧好聽多了!”

“……”

晨音淡淡睨了她一眼,“你以為現在拍拍馬屁我就會放過你?回去再和你算賬。”

雖然秀珠說自己記不清楚,但晨音估計,八成就是這則《詩經.出其東門》了。這則詩講一位男子面對衆多美麗女子,卻只生出‘匪我思存、匪我思且’的感慨,是男子對女子忠貞專一的誓言,譬如“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晨音斂目,這倒與福全府上的情況類似。福全成婚多年卻無子嗣,宮中幾位正主每年不知賞多少美貌女子進王府。她額娘鈕钴祿氏年輕時也讀過書,何嘗會不知道這則詩的意思。彼時為人尖刻的裕親王福晉西魯克氏還在世,側福晉與諸位庶福晉也極為兇悍,府上整日鬧騰不休。就算福全對她再好,鈕钴祿氏這個做額娘的也舍不得讓親生女兒往火坑裏跳,所以這才讓秀珠瞞着她吧。福全沒有接到她的回信,便默認她是拒絕了,傷懷之下避走軍中。晨音心中輕嘆一聲,緣分這東西真是說不準……但是有一點晨音沒想明白,自康熙十年,她回盛京守孝後,與福全接觸的次數便少了許多。就算見面,也說不上幾句話。福全是何時喜歡上她的,還在她十三歲生辰時表明心跡。晨音若無其事的回到府中,對福全一事只字未提,也嚴令秀珠不準提及此事。秀珠正巴不得呢,忙不疊的答應了。不過,晨音雖然不提,但每次見到懷璧,還是有些感慨。連帶着,最近不怎麽愛出門了。整日在家看若忞留下的書打發時間,日頭一晃,到了九九重陽。前陣子剛封了繼後,太皇太後為了給繼後做面子,特地下旨,請各府的夫人貴女入宮共度佳節。重陽宴會在秀美如畫的禦花園裏舉行的,下旨賜宴的太皇太後并未出席,倒是素日裏喜好清淨的太後來湊了個熱鬧。繼後青梧領着衆人向太後行禮,之後便是宴樂,聽戲,賞花,待玩得差不多了,青梧提議去堆秀山那邊的亭子登高遠望祈福。衆人圍着太後與繼後登高,晨音與述清不知不覺落在了後面,只見述清四下張望了幾眼,悄聲道,“我聽我額娘說,今日這場重陽宴,是讓太後與皇後在選秀前事先掌掌眼,到時候心裏也好有個數。”

晨音笑了,“難怪方才你一個勁兒的把我往邊緣拉,行啊,這幾年學機靈不少。”

兩人相交六七年,情同姐妹,十分清楚彼此都沒有入宮的念頭。“那是。你知道的,我是漢軍旗出生,阿瑪這幾年又得皇上器重,說聲重臣也不為過。如今宮裏已有一個家世顯赫的漢軍旗李貴人,皇上他們肯定不會再把我選入宮。倒是你……”

述清隐約聽她額娘說過,以晨音的家世容貌,八成是要當妃當嫔的。“放心吧,我也不會入宮。”

皇帝那日在恭親王府說過的話,言猶在耳。兩聲低聲絮叨着,沒留神身後何時多出一人。“晨音格格,許久不見。”

蓮千沖晨音微微一笑,“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

晨音對述清簡單講了蓮千的身份,便跟着蓮千去往一側的小徑上。“我聽聞姑姑如今在保成阿哥身邊做事,今日怎麽過……”

晨音話還未說完,蓮千已經‘啪’的一聲,跪倒地上。“姑姑,你這是幹什麽,快起來。”

晨音趕緊蹲下去扶她。蓮千目中含淚,“格格別管奴才,奴才就算是跪死在這裏,也無顏去見仁孝皇後,是奴才對不住她。”

晨音面色一凜,“姑姑這話是何意?莫不是兩位阿哥出事了?”

“出事?這些年兩位阿哥雖養在皇上跟前,可那日不出點事。”

蓮千嗤笑一聲,“不知格格可還記得堆雲糕?”

“記得,是如今皇後的宮裏人做的。”

晨音眸色轉暗,“這與仁孝皇後及兩位阿哥有什麽關系?”

蓮千目色憤憤,“怎麽會沒關系,就是堆雲糕害得仁孝皇後難産而亡,害得承祜阿哥險些早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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