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溫柔的少年
中考前的日子是風聲鶴唳的,花季少男少女們每天被分數和作業強壓着,腦袋緊緊繃着的弦仿佛随時會斷。
學校給他們上了不少解壓疏導課,描繪偉大藍圖美好前程,但都是治标不治本,好在孩子們私下裏也有自己的娛樂方式,別人給不了快樂只好自己想辦法找樂子。
鬼故事就變成了最近在學生中間很流行的話題。
從各地風俗到學校秘聞,再到外國鬼片兒,添油加醋孜孜不倦的。
“你們有沒有聽過一個說法叫鬼打牆?”瘦猴午休時候拉着一幫人,唧唧歪歪地聊天兒,男孩膽子還大點,幾個女生像抱團取暖的鹌鹑,縮在一邊瑟瑟發抖,眼睛裏倒滿滿都是興奮的光芒。
人就是這樣,好奇心勝過恐懼,怕肯定是怕的,聽還是想聽的。
“我和你們說啊,這事兒可邪門兒了,前兩天我在網上看到一帖子,說我們這片兒,有好幾個地方專門鬼打牆,都沒了好幾個學生了,報警也沒用。”
有傻子問:“為啥沒用?”瘦猴白了他一眼:“當然是因為警察管不到下面的事兒啊,我聽說那些出事兒的人裏,還有隔壁附中的。”
圍觀人群發出陣陣吸氣聲。
瘦猴對他們的反應很滿意,攏着嘴巴繼續說:“我還聽說,有人消失之後,家裏人就在門口發現那種錢和娃娃,就那種你們懂的,說是下面過來借人用的……”有小姑娘哆哆嗦嗦問:“鬼打牆到底是什麽?”“我也沒遇到過,大概就是一直繞着一個地方走出不來。”
“那……要是一直出不來呢?”瘦猴搓搓手臂:“那……那大概就只能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女孩們怕得叫起來,紛紛捂住耳朵。
林小圓抄起一套卷子砸瘦猴腦門上。
“有時間宣傳這些,不如多做兩套題,科學是第一生産力,別老滿腦子糟粕。”
瘦猴吃痛,捂着腦門“嘶嘶”叫冤:“不是我說的,我們學校隔壁那個湖邊上都跑丢好幾個小孩了,這是我媽告訴我的,所以最近她都不讓我晚回去,說太晚了路上容易瞧見髒東西。”
湖邊上?林小圓側頭想了想,那不就是他每天去補習班的那條路?“我看你就是膽兒小。”
班裏其他男孩笑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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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屁!誰膽小!”瘦猴倔頭巴腦地拍桌子,有個好事的就趁他不注意,把冰涼的鉛筆盒一下塞到他後衣領裏去,瘦猴被冰得大叫一聲,“哐堂”連人帶椅子翻地上了,周圍人哄笑起來。
“誰叫誰膽小!”“就是,你要不服氣,晚上我們找個地方專門說鬼故事去!”一群人起哄,瘦猴抓着林小圓讓他一起去,林小圓推開桌子往外走:“不去,晚上有課。”
“你是不是害怕了膽小鬼?”張揚在角落裏冷嘲熱諷。
“對啊,別跑啊,是男人就別做縮頭烏龜!”這話換了以前,林小圓肯定是要怼回去的,但現在他覺得自己有了實實在在的計劃,和那幫人不一樣,對他們幼稚的挑釁反而就覺得無所謂了。
“走請你喝水。”
他拉着依然在角落獨自美麗的都城易同學大搖大擺往外走,氣得那群看他不順眼的在背後直咬牙。
這人太嚣張,以前是狂,現在是漠視,簡直可恨。
補習班兩小時,八點結束,林小圓給他媽打電話,說他晚上和朋友吃飯,要晚點回來。
他媽和之前一樣,沒生氣,也沒問他去哪兒吃飯,和誰吃,晚上住哪兒,什麽都沒說,只說知道了就“咔嗒”一下挂了。
其實打不打也無所謂。
林小圓習慣了。
但打一個,好像就能假裝家裏還有人惦記他。
他騎着自行車從酒吧街外面飛過,恍恍惚惚看到牆邊有兩個男人在撕扯,其中一個瞅着有點眼熟,像是靳成。
靳成也應該是看到他了,好像還瞥了他一眼,但沒叫他;另一個男人的年紀感覺要大一點,身高體型都壓了靳成一籌,兩人在說什麽看不清,不過他直覺不是好事兒。
穿過酒吧街,是一條五分鐘的小路,林小圓走了好幾年閉着眼都能從這兒摸索出去,今天居然感覺騎了快二十多分鐘也看不到盡頭。
他很焦躁,心裏“突”了一下,忽然就想到白天那幫人說的“鬼打牆”。
一陣冷風刮過來,混合着一股怪味兒,林小圓背上的汗毛突然全豎起來了,冷汗順着臉頰往下直流。
他安慰自己,沒事的,有腥味兒是因為牆那頭是湖,湖水的味道大晚上順着風飄過來很正常……吧。
他把車停到路邊,這會兒不是睡覺的時候,但這路上居然一個人都沒有,路兩邊的路燈“刺啦刺啦”的閃着,像鬼片兒裏的常用橋段。
林小圓不信鬼神,但這會兒真有點害怕了,他第一反應是給莊世懷打電話,想着萬一出不去了,至少生命的最後一刻還能和心上人說兩句話,值了。
通訊錄按出來的時候,他又猶豫了,他想到,如果今天真的注定要完,那他的心上人就會永遠銘記住自己是個“怕鬼的小屁孩子”。
他舉棋不定,手裏的電話倒像是有感應似的,突然亮了,在昏暗的路燈下瘆得慌,林小圓手一抖差點砸地上。
居然是莊世懷的。
“叔……”小朋友又急又害怕,聲音哆哆嗦嗦的:“我可能見鬼了。”
“你在哪兒?”小狗崽戰戰兢兢的樣子讓莊世懷眉頭緊皺。
中午林小圓給他打了個電話,說自己報了補習班,說什麽都要在期末考全線及格,志得意滿的樣子好像在勾着他說“你快誇誇我”,莊世懷心口一熱就讓他今晚來吃飯。
自己什麽心态不好說,可能是對小孩天生心軟,看到他就想到莊以柔,就更舍不得看他孤零零的,也可能是因為純粹覺得他努力,看他搖頭擺尾的樣子就想給他塊糖,獎勵他點甜頭。
莊世懷捏着車鑰匙跑跑出門,如果他在這時候能分心看一眼後視鏡,就能看到過去幾十年,幾乎很少在自己臉上出現過的,焦躁。
一路飙到八十碼,莊世懷按定位很快找到那條小路。
林小圓把自行車靠在路邊,自己傻傻蹲在路燈腳下,伸着脖子等他。
莊世懷想,這小孩怎麽老喜歡蹲着等自己,單位、家裏、現在又是路邊上,可憐兮兮的活像條沒人要的小狗崽。
林小圓一看到莊世懷,蹭地一下站起來,眼睛都亮了。
他撲過去抓着老莊的衣角:“我和你說,剛才可邪門兒了,這條路騎了快半小時都沒出去,我覺得我真遇上鬼打牆了,趕緊走吧。”
莊世懷有點無奈地看他一眼,一邊挽起袖子把自行車扛進後備箱:“你就是迷路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這條路我多熟啊,白天來,我閉着眼睛倒走都沒問題!你不知道,剛才這霧重得什麽都看不見,說來也怪,你車一進來,大光燈一打,這霧氣居然散了,這是邪了門兒了!”心上人露在袖口的那段手腕纖細,再往上是漂亮結實的小手臂,林小圓看得眼睛都直了,鬼打牆什麽的就統統抛到腦後了。
莊世懷把自行車調整了位置,合上後備箱:“怎麽了?”林小圓一激靈,怕自己餓虎撲食的樣兒吓到他,趕緊換上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晚上吃什麽?”“肉,你喜歡。”
林小圓者才想起來自己前兩天和老莊發微信的時候提過一句,說他是肉食動物,天生無肉不歡,當時莊世懷還一本正經教育他要多吃蔬菜。
林小圓心頭一熱,順勢往莊世懷背上一撲:“莊叔叔我太喜歡你了,你怎麽這麽好?!”莊世懷拍拍他肩:“好了好了快上車。”
這一折騰時間就晚了,來不及回家裏煮飯,兩人找了家新疆菜吃得熱火朝天。
這家店做夜市,過十點也還是人聲鼎沸的,生意好到不行。
人來人往都是沖着老板的獨家秘制羊肉串,香飄萬裏。
林小圓拉着莊世懷換了個位置:“你那地方,下風口,羊肉味兒一會兒噴你一身。”
他倆本來是計劃吃西餐的,但對林小圓來說,西餐小盆小碗的,沒辦法讓肉食主義者體會到那種酣暢淋漓的快感,所以兩人就跑到美食街找了家新疆菜,點了一桌子牛羊肉和大盤雞。
一頓飯林小圓居然消滅得七七八八,最後連土豆汁兒都拌了飯掃下肚了,撐得他覺得那些菜頂着胃直往上冒,坐着都膈應。
“飽了?”莊世懷托着下巴看他。
莊世懷一般吃得很少,沒什麽胃口,之前莊以柔和安德魯都笑他,與其說他是吃飯,不如說是“進食”更恰當。
但今天他看林小圓吃飯的樣子,不知不覺居然也跟着吃了大半碗飯,真是神奇。
林小圓起來蹦跶了兩下,摸摸肚子有點臉紅。
“嗯,飽了。”
飽是飽了,要堅持的話,也還能吃兩口的。
莊世懷碗裏還有塊沒動過的牛腩,估計是吃不下了,林小圓偷偷瞅了好幾眼,終于沒忍住:“你這個……肉還吃麽?”“嗯?不吃了。”
林小圓毫不猶豫地夾過去一口吞了。
莊世懷吓一跳,失笑起來:“肉涼了不好吃,你想要我再叫一盤。”
林小圓趕緊擺手:“不用不用,我吃飽了。
我就是覺得浪費肉要遭天譴的。”
說完好像為了證明,打了一個很響的飽嗝,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
林小圓是個富二代,但他對食物的态度一向很嚴肅,甚至嚴肅到有點一本正經。
“你說這全國每天有多少人吃不飽飯,而且你別看着兩片肉,豬也要長好一陣呢,你不吃,它就不能發揮作用,還有損豬的尊嚴。”
莊世懷一邊好笑地聽着他嘀嘀咕咕胡言亂語,一邊招手買單。
半夜的山路有點難開,兩邊白天郁郁蔥蔥的樹林到了這會兒變成一片黑漆漆的,深不見底,像要把人吸進去一樣。
莊世懷開了電臺聽歌,林小圓就舒服地把腦袋擱副駕駛位上。
“這路要是能一直一直這麽轉下去就好了。”
“嗯?”“我的意思是,我倒是希望現在來個鬼打牆。”
莊世懷沒懂他意思。
“遇上鬼打牆我們就永遠出不去了,我倆就能永遠永遠在一起。”
林小圓忽然睜開眼睛,緊緊盯着莊世懷的側面。
這種時候,狗崽子身上散出來的,驚人的壓迫感讓他看起來有點狼變的趨勢。
莊世懷只能裝傻,但林小圓顯然沒打算放過他。
“你說,我們現在像不像私奔?”莊世懷一個急剎車,把林小圓也吓一跳,以為他生氣了。
“怎麽了?”“有東西。
你別下來。”
他剛才看到個黑影從擋風玻璃前面竄過去,按個頭應該是小動物,但大晚上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希望林小圓呆車上。
只可惜,這種時候林小圓要能乖乖聽話就不是林小圓了。
他緊跟着莊世懷從另一邊跳下來,湊車頭一看,有只狗慫成一團趴在車底瑟瑟發抖。
“不會……吧……?”居然是胡胡。
“你認識?”莊世懷看了他一眼。
“嗯,就是之前我和你說過的流浪狗。”
莊世懷心說,我知道,我還見證了他名字的誕生。
林小圓想去夠胡胡,他可能是被吓倒了,胡胡居然又往裏縮了幾公分。
林小圓沒辦法,只能壓低身體,沖着車底叫它名字。
胡胡有點兒反應了,沖着林小圓看,但還是不敢出來,一會兒功夫,林小圓背上就滿滿的都是汗。
莊世懷拍拍林小圓的背,示意他讓開,又從口袋裏摸出一塊牛肉幹——這是他為了防止低血糖經常随身帶着的,包裏還有些巧克力和糖果,都是必備品。
林小圓看他一眼,沒說什麽。
狗鼻子靈敏得很,聞到巧克力味道居然慢慢挪動了,它近一步,莊世懷就退一點,一直到這傻狗慢悠悠從車底下爬出來,林小圓長長舒出一口氣。
還能動,骨頭應該沒事兒。
莊世懷把肉幹丢給胡胡,林小圓說:“我家就前面了,那個別墅就是,你……。”
電視劇裏一般都這麽演,A把B送回家,B扭捏半天問A,你要不要到我家坐坐喝杯茶,然後上了樓進了門,B再不小心把茶翻A身上,假裝抱歉,再翻出自己的衣服讓A去洗澡,A故意不帶衣服讓B送進浴室,然後兩人就這樣那樣甜甜蜜蜜終成眷屬。
簡直完美。
車停在路邊,兩人往上走,林小圓被自己的腦補激動到忍不住偷笑出來,被莊世懷敲了下後腦勺:“想什麽?”林小圓吐吐舌頭說:“叔你等我下。”
他旋風似的跑進門,莊世懷擡頭看看,整棟房子在他們回去前都沒開燈,死氣沉沉的,小朋友是不是每天回家,也都這樣?他心裏有點堵。
林小圓端着一盒牛奶,還有點狗糧沖出來,對着黑乎乎的草叢喊:胡胡。
沒喊幾聲,那傻狗就竄出來了,林小圓熟練地一邊搗鼓吃的,一邊對莊世懷解釋:“我爸不喜歡寵物,所以我不敢養它,就只能給他弄點吃的。”
胡胡很開心,邊吃邊扭着小屁股晃尾巴。
林小圓又從口袋裏掏出一盒用絲帶紮着的巧克力,遞給莊世懷。
“很早就想送給你了,怕你不收沒好意思拿出來。”
看莊世懷一動不動,林小圓有點着急了,結結巴巴說:“你,那個別有負擔,我剛才就是看你會一直備小零食才拿給你的,裏頭是獨立包裝,你拆了直接随身帶也行……”莊世懷突然伸手揉了揉林小圓的發頂,硬硬的有點紮手,卻很暖和。
“謝謝。”
他說。
“啊。”
林小圓又說不出話了,他總是這樣,在莊世懷面前一到關鍵時候,腦子和嘴巴就都停了。
莊世懷看着小朋友和自己道別,關上大門。
他倚在車門邊上,拆了顆巧克力放進嘴裏。
別墅二樓的窗口前,神采飛揚的小朋友正努力向他揮動雙臂,昏黃的燈光溫柔地從後面包圍過來,小孩臉上的表情看不真切,但莊世懷就是覺得,林小圓是在笑的。
巧克力在嘴裏柔柔化開,裹着一點點醉人的暖意,直直流到他心裏。
Ready?GO!走在風中~今天陽光突然好溫柔~天的溫柔~地的溫柔像你抱着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