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康熙四十三年,永和宮。

随着爽朗的笑聲,一位少年應聲而入。

“額娘,兒臣給額娘請安了,額娘吉祥。”是少年變聲時特有的沙啞嗓音。

“老十四,快起來吧。今兒個書房下的可早。”

“額娘,聽說今年選秀的殿選名單已經呈上來了?”

正在喝茶的德妃笑看了他一眼,開口道:“是呢,昨兒禮部剛把名單呈了上來,你什麽時候對這事這麽上心了?”

十四阿哥聞言,便急了性情,急切地問道:“您可看那單子了嗎?鈕祜祿氏今年有格格送進來?”

德妃點了點頭,道:“是有位鈕祜祿氏的格格,莫不是你對她……”

十四阿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腼腆道:“不瞞額娘說,她應該就是當年溫僖貴妃母族家的格格,兒臣當年照拂過她一段時日,也算是有些緣分,此女今年正滿十三,兒臣估摸着她應會在秀女之列,特來向額娘讨個人情。”

德妃正想言語,聽得門外響起請安的聲音,原是四阿哥來了,這般兄弟兩人也互見了禮。四阿哥便道:“額娘,兒臣方從皇阿瑪處來,皇阿瑪遣您即刻過去商量選秀事宜。”

十四阿哥見此情形,便也識趣 ,起身道:“既然如此,兒臣就不打擾額娘了,兒臣的事就拜托額娘了。”

說罷,二人雙雙退了出去。

十日後,鈕祜祿府。

“小姐,宮裏來人了,宣您出去聽旨呢。”丫鬟匆忙跑進來喊道。

瑾姮聞言,忙站了起來,雖有緊張之感,卻不曾慌亂。

豆蔻的年華,身量尚是嬌小,眉眼倒是清秀大方,身姿極是出挑,有扶風之态。

到了廳上,衆人皆在了,宣旨公公朗聲念到:“奉天承運,皇帝诏曰,今特将鑲黃旗四品典儀淩柱之女鈕祜祿瑾姮賜予四貝勒府,侍為格格,欽此。”

衆人皆叩首謝恩,又一派和氣地送走了宣旨公公,淩柱方坐下來喝了口茶。這結果是早知道的了,殿選的那天禮儀太監剛報上名字,皇上連看也未曾看一眼,便直接下旨将瑾姮賜予四阿哥。如今宣旨一過,便離入府的日子也不遠了。衆人神色皆是戚戚,無兩句話便四下散了。

鈕祜祿夫人這一時又悄悄地抹上了眼淚,棱柱不耐煩道:“這有甚可哭,能嫁入天家是她的福氣,我鈕祜祿氏祖上雖為名門,可我們這旁氏……門道早已中落,早年能将她送進宮去陪伴貴妃花去了多少力氣,是想着若當時能留下最好,若留不下便如今日這般總不會被撂了牌子。不然我鈕祜祿氏一族便真是愧對祖先了。”

夫人并未說話,只是拿個帕子擦個不停。

入府的日子定在臘月初一,差不多是朝中快要封筆的日子,并沒有什麽可忙碌的了。鈕祜祿府準備得很是盛大,天不亮就開始放鞭炮,好像嫁的是正房的福晉一樣。天空中飄着鵝毛一般大的雪,密匝匝的蓋滿了天地之間,鉛雲壓得很重,讓人難以分辨時辰。

瑾姮的裝束便已經花去了一個時辰,這讓她在叩別父母時依舊昏沉不已,直到走出廳堂将要上轎的時候,淩冽的寒風才吹得她一哆嗦,頓時清醒了不少。

相比之下四貝勒府顯得極為冷清,只是在各個門眼處扯上了粉紅的綢緞,為瑾姮布置出了一間新房而已。府正門的大花新綢挂的極是好看,但瑾姮并未能看到,她庶福晉身份只能讓迎親的轎子停在府邸偏門,而她便是從這偏門入的府。

跟随嬷嬷的引導,瑾姮只覺得在這府中行走了好長時間,才終于依稀聽得賓客喧嘩的聲音,而拜堂儀式也顯得極為簡單,在最基本的三叩三拜之後,瑾姮被送入洞房。在喜婆叮囑完退出房間後,世界好像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她就那麽端坐于此,房中猩紅的炭火讓她有了絲絲的暖意。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被砰地一聲推開,瑾姮聽到有虛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待快到面前時,卻又停下,隔了一會瑾姮頭上的蓋頭被挑了下去,一時間房中明亮的燈火讓她無法适應,只得低下頭去微微閉上了眼。喜婆複又領着一隊人走過來,依次伺候兩人喝交杯酒,吃子孫饽饽,又吉祥話說了一大堆的,這禮便算是成了。只聽四阿哥悶悶地說了一聲“賞”,那喜婆便喜笑顏開的下去了。

房中的下人們又服侍二人寬衣洗漱,方才走了。此時房中只剩下新婚二人,還有床頭邊幽幽的燭火。四阿哥許是應付賓客累了,正懶懶的靠在床頭閉目養神,瑾姮見桌上的醒酒湯涼了,狠吸了一口氣,這才走過去端起了湯碗,送與四阿哥面前道:“貝勒爺,喝口湯醒醒酒吧。”

四阿哥擡眼看了她,也就着她的手喝了兩口醒酒湯,吩咐道;“不用伺候了,”又拍了拍床道:“過來坐着。”

瑾姮依言坐了過去,四阿哥卻用手一撈将瑾姮置于床榻裏側,又用身子死死地壓住了她,四目相對,彼此呼吸聲近在咫尺。瑾姮本能的想将身子避開,可一瞬之後理智提醒了她此刻身在何處,身負何職。她努力抑制住了內心不可抗拒的恐慌,緊緊地閉上了眼,等待接下來将會發生的事。

等了一會,卻不再見身上之人再有何動靜,卻是聽得四阿哥低低的笑了起來,瑾姮微微張開了眼,四阿哥也旋即起身和瑾姮并排靠在了床榻之上。

瑾姮不自覺的松了一口氣,可腦門上冒出的細細密汗和刷白的臉色早已将她的恐懼暴露無疑,身子也不受控制的向下滑去。四阿哥見狀索性叫她躺好,又伸手撈過一床棉被蓋在二人身上,自己複又靠在了床沿上。瑾姮不知他想做甚,卻實在不敢開口相問,只得安靜地躺着,一絲睡意也無。

“你兒時可是進過宮來的?”過了片刻,瑾姮聽得四阿哥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她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靜靜的答到:“回貝勒爺的話,妾身三歲時入宮為溫僖貴妃娘娘侍疾,無奈年齡尚小,一未能緩解娘娘的思女之痛,二未能服侍娘娘分毫,實乃妾身心中之憾。”

四阿哥淡淡的“嗯”了一聲,又問道:“那時候十弟常帶着你嗎?”

“十阿哥孝心深重,幾乎左右不離貴妃娘娘身邊,只有當娘娘安寝時十阿哥才會休息一會,實在無法照拂妾身。”

四阿哥又是“嗯”了一聲,就在剛準備起身熄滅蠟燭時,卻又聽得瑾姮小聲說道:“後來妾身稍大一些時,額娘跟妾身提起過在宮中時應是得一位名諱中帶‘祯’字的阿哥照拂頗多,剛回到家時還好一段時間哭着吵着要找‘祯哥哥’玩呢。”又過了一會,瑾姮才又開口說道;“妾身出嫁前不久才聽說貝勒爺的名諱中即帶‘禛’字,方才又問妾身年幼入宮的事情,想來……想來是當年照顧過妾身的。”一番話越說到後面聲音越小,待說完時半張臉已躲進被子裏去了。

四阿哥聽完只是楞了一下,轉身吹了蠟燭便背對着瑾姮躺了下來,悶聲說了句:“睡吧。”

瑾姮躺在黑暗之中心中一緊,莫不是剛才自己說錯了什麽?她睜着眼望着頭頂的雕花幔帳,思緒與時間靜靜流逝着。她又轉頭看了看躺在自己身側的男人,脊背像是冷冽的線條,生生地劈出兩個世界。思及此,瑾姮不禁在心裏暗嘆了一聲。

突然一股寒風侵襲了瑾姮全身,她微微翹起身子,看見窗戶的留縫兒正對着自己,這留縫兒是為了屋中的炭火散氣用的,此刻卻是吹着了。瑾姮攏了攏被子,被子卻也被四阿哥所壓,并未有多少富裕。瑾姮心下默然,剛躺好把身子蜷縮起來,卻一個噴嚏打了出來。

四阿哥聽到動靜扭過身來問道:“可是冷嗎?”

瑾姮因着剛才的事也不敢多話,只答到:“勞貝勒爺關心,妾身不冷。”

四阿哥卻是翻過身來,一把将瑾姮摟進懷裏,又将被子仔細掖了掖,道:“手臂這樣涼,還說不冷。”

瑾姮一驚,陌生男子的氣息迅速包裹了她,長這麽大從未與男子如此親密,何況一天之前與他還是陌生人。她四肢僵硬,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被他靜靜抱着,一動也不敢動。額頭還能感受到他鼻間呼出的熱氣,身子也确實暖和了不少。

過了好一會兒,四阿哥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記得你小時候很愛哭鬧,我是哄不了的。”

瑾姮聞言心中又是一震,卻很快回答道:“妾身幼時确愛哭鬧,給貝勒爺添麻煩了。”

四阿哥只是拍了拍她的背,未再多言,瑾姮心中卻是一松,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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