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年節下雖是禮數頗多,但瑾姮的位份并不高,與她相關的事便少多了。至于歸寧一事,嫡福晉以雪天路滑為由擱置了下來,瑾姮也便默然。雲霜是個伶俐的,手腳不僅勤快嘴也極會說話,哄得那些大丫頭開心,規矩事故也學了不少。秋容和春和話是極少,幹起活來卻是沒的說,這樣一來瑾姮的日子倒也過得舒坦。四阿哥倒再未進過瑾姮的院子,瑾姮也不以為意,倒是自得其樂,整個冬天就窩在屋子裏,極少出去。

轉眼就到了二月裏,天氣驚暖起來,太陽也有了暖人的意味。伴随而來的便是每日的晨昏定省,瑾姮守着規矩,也不多話,倒是讓人挑不出什麽。評論最多的還是瑾姮身上老舊的花樣料子,府裏發新衣的時候給瑾姮送來的便是衆人挑剩下的料子,但幸而瑾姮年齡小,又教雲霜做了最新的款式,也就不拘着花樣了。

這日瑾姮早早的去了福晉的院裏,與大家一同等候的還有位生人,年紀比瑾姮大了七八歲的樣子,衣服雖新,卻不是主子的款式,叫人猜不出她的身份。

等到福晉拾掇整齊叫大家進去,衆人按份位紛紛坐定了,那女子也捧着茶盞進來,跪在嫡福晉的下首,遞上茶碗時竟顫抖地将茶水撒了出來,嫡福晉使了個眼色,她身後的大丫頭便趕忙上前來接過了她手中的茶。那女子渾身抖得如篩子一般,跪在地上不停地向嫡福晉請罪,嫡福晉開口道;“小祿子,帶她去鈕祜祿氏的院子裏找一處堂子安置着,再分個丫頭過去。”

小祿子連忙應着去了,等屋子裏安靜下來的時候,嫡福晉拿帕子略掩了掩口鼻,道:“膽子這樣小,真不知道是怎麽伺候爺的。”

李氏接話道:“誰說不是呢,聽說昨晚爺喝醉了回來的,一進府就是她上前伺候的,這伺候着伺候着便伺候到床上去了。

李氏這話說的實在露骨,衆人都低下了頭去。還是嫡福晉把話岔開:“瑾姮妹妹,你的院子遠些,聽說平日裏也不怎麽走動,把侍妾張氏分去與你做個伴,平日裏還能有個說話的人。”

瑾姮忙道:“福晉想的甚是周全。”

衆人方又拉扯了些別的話題,便四下散去了。

李氏領着大丫頭之桃走在最前頭,等拐過廊亭,路上只剩她二人時,之桃低低開口道:“主子您瞧,福晉她多會說話,什麽作伴,不過是看那鈕祜祿格格好欺負,才把張氏扔給她的。”

李氏扶着之桃的手走得風流生姿,冷笑了一聲開口道:“可不是,聽嬷嬷說新婚晚上爺都沒碰她,那白喜帕可幹淨着呢。倒是和那個耿氏一個樣。”

之桃忙附和道:“那可不是,她二人身子骨小,貝勒爺總是看不上的。”

“那個耿氏倒還罷了,那個鈕祜祿氏絕不是個省心的,你看她那小臉生的,這要是将來長開了還不把爺給迷的颠三倒四的。”李氏說着,兩道秀眉便擰到了一塊。

之桃急忙勸道:“誰也比不上主子您好看吶,那鈕祜祿氏格格本就是個滿人,一向是比不上我們漢人女子秀麗的。況且您有二子一女,其他人皆膝下無子,光憑這一點,連嫡福晉也得讓您幾分啊。”

李氏聽了十分受用,将頭擡的高高的邁着大步向前走去。她的內心充滿了驕傲,深信自己是這王府裏最有福氣的女人。

瑾姮回到院子裏的時候,張氏已經安置下來了,她回來的路上聽耿氏與她說起了幾句,才知道張氏是大丫頭,入府時間長,又一直在內府伺候。正因如此,瑾姮剛回院子便去拜見張氏。

張氏的堂子在瑾姮院子裏的側後方,她一進門張氏便誠惶誠恐地向她請安。瑾姮摻了她起來,說了幾句安撫的話,又讓雲霜送上了見面禮,方打發下人退出了屋子。

瑾姮坐定,堂子狹小,光線也不是很好,定了定睛,瑾姮開口道:“你我如今住在了一處便是有緣,以後還望姐姐多多提點才是。”

張氏抽泣了兩聲,開口道:“什麽姐姐,格格快別折煞奴婢了。我不過……不過是個……通房的丫頭,地位到底低些,比不上格格明媒正娶的。”

瑾姮寬慰道:“說明媒正娶的究竟也只有嫡福晉一個,咱們左右都不過妾侍罷了。自己多争些氣,趕明生個阿哥格格,看誰還敢小看咱們。”

誰知張氏聽了這話竟是忍不住哭了出來,哽咽着說:“格格您不知道,奴婢今年都二十了,再過……兩年就能放出府去了……奴婢雖不奢望能嫁人,可……起碼什麽事都能聽自己的……家裏母親身體不好,嫂嫂又不寬待母親,我總是想着回家陪伴母親,可如今……如今……”

瑾姮見狀,忙遞上來帕子,小聲道:“姐姐這話與我說說就算了,千萬莫叫旁人聽見。如今不管怎麽說你都是貝勒爺的人了,應該好好為自己打算才是。我這手頭裏有些散碎銀兩,你托人幫你送回家去,你哥嫂拿了錢財,總不太好為難你母親。”

張氏聞言,跪倒在地,“這如何使得,奴婢萬萬不能要格格的銀子。”

瑾姮又是摻起張氏,勸道:“如何使不得,況且這銀子你不白拿,我有事情想請教姐姐。”

“有什麽事格格但說無妨。”

瑾姮拉了張氏在桌子旁坐下,道:“我進府時間短,不如姐姐在府中聽聞見識,還想請姐姐說道說道。”

張氏止住了淚,問道:“不知格格想聽什麽?”

瑾姮道:“就說說府中的幾位主子吧。”

張氏想了想,開口道:“嫡福晉名諱烏拉那拉恪宜,三十年的時候被皇上賜給貝勒爺,那年福晉才十歲,跟貝勒爺是年少夫妻,貝勒爺也很敬重福晉。福晉只有過弘晖阿哥一個孩子,去年不幸殁了,并且福晉生弘晖阿哥時身子不好,太醫說以後再想要孩子就難了,所以福晉才會格外傷心吧。不過福晉天佑福厚,一定會再有孩子的。”

瑾姮點了點頭,示意張氏繼續。

張氏又開口道:“側福晉李氏,名喚珍華。父親官至知州。是三十一年嫁給貝勒爺的,當時十六歲,第二年便生了二格格。這些年貝勒爺對她很是寵愛,随後側福晉又生下了弘昐,弘昀,弘時三位阿哥,但弘昐阿哥福氣短些,年僅三歲便不在了。福晉李氏貌美非常,性情直爽,又仗着貝勒爺的寵愛,在府裏不免跋扈些,有時風頭甚至蓋過了福晉。”

這一點怕是張氏不說,瑾姮也能察覺出來了。

張氏喝了一口水,接着說道:“格格宋氏,閨名倩怡,她是最早侍奉貝勒爺的人,具體什麽時候我就不知道了,貝勒爺十七歲時便為他生下了第一個格格,可惜孩子不足月,不到一個月便沒了。宋格格父親的官銜不高,建了府後也只封宋氏為格格。她自打女兒殁後,便一直郁郁寡歡,性情也變很多,不太愛說話,對什麽都是冷冷淡淡的,很是信奉佛法,沒事的時候都在佛堂禮佛。至于耿氏格格,只比您早一年入府,性子也敦厚。”

瑾姮點點頭,道:“見雲姐姐是個好相與的,住得又近,倒是讓人歡喜。”

二人說完這些話也是接近晌午了,瑾姮便留張氏在房中慢慢收拾,自己回到了院子裏。

張氏便在瑾姮的院子裏住了下來,後來幾次交談,瑾姮才知道張氏名叫玉珠,京城人氏,原是在內府奉領茶水的,心思聰慧細膩,活幹的也井井有條,有在府中又頗有些資歷,倒是很讓人敬重。侍妾原本就還是丫頭,又在瑾姮的院子中,張氏便也時常來侍奉着,瑾姮并沒有讓張氏幹些什麽,多半是談會子話便罷了。

次日的晨昏定省,嫡福晉恪寧才終于想起瑾姮的歸寧禮,便随意囑咐了小祿子兩句,命瑾姮第二日省親。瑾姮自是千恩萬謝的,方回了院子收拾着。張氏聽說後便也過來慶賀了兩句,恰在此時,小祿子過來呈上禮單,親自念與瑾姮聽了,方陪着笑走了。

玉珠上前遲疑道:“格格可容我多一句嘴?”

瑾姮道:“有什麽話你說便是。”

玉珠壓低了聲道:“這歸寧是您的大事,福晉也吝啬了些,與格格備的禮也忒寒酸了。”

瑾姮拿着禮單,面上看不出喜怒,“無事的,心意到了便好,能看到阿瑪和額娘才是最打緊的。”

玉珠聽提起了額娘,免不得心裏涼了幾分,又說了兩句便退下了。

瑾姮一人在屋子裏面收拾着東西,眼睛裏澀澀的,心裏也是酸酸的,差點就要哭出來的時候,雲霜挑了簾子進來,幫着瑾姮一并收拾着,瑾姮趕忙刻意的掩飾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瑾姮便坐上馬車,攜了雲霜向家裏奔去。距離晌午還有些時候便到了,一府的人得了信早早地便在門口候着了,瑾姮下車,與父母問禮,一家人這才進門。

瑾姮的額娘看着家丁把一箱子一箱子的回禮擡進院子,臉上的喜色難掩,對瑾姮道:“天家的賞賜到底不一樣,你姐姐就是正室,回門也沒有這樣的陣仗。”

瑾姮聽了心下尴尬,只得摻了額娘進去,一家人方坐在廳上說話。

先是鈕祜祿大人與瑾姮寒暄了兩句後,便無什麽話可說了。黃氏倒有很多話想問瑾姮,可大概都是些私房裏的話,并不能這樣在明面上說的,看起來欲言又止的樣子。

還是瑾姮開口道:“哥哥可又是去了軍營之中?”

“可不是,蕭澤的官位不高,也只管着兩三百號人,真不知道平日裏在忙些什麽,家裏的事一點也不操心。”黃氏開口道。蕭澤是鈕祜祿氏的長子,如今在骁騎營效力。

瑾姮低頭輕笑,“額娘說的也不全是,哥哥在外忙碌也是好的,若是整日屈在家裏,那才真叫阿瑪額娘費心呢。”

黃氏聽了自然高興,可歡喜不過三秒,又是一臉惆悵的說道:“可不過總歸是個兵衛罷了,再怎麽賣命皇上也是看不見的。瑾姮啊,你如今是貝勒府的人,要是在四阿哥面前提個一兩句的,把你哥哥弄進郎衛去,在皇上眼皮子底下當差,還愁沒個好仕途嗎!”

瑾姮還沒開口,那方鈕祜祿大人已是怒氣升天,“你這說的叫什麽話,哪兒有求着女兒姻親的關系來幫兒子鋪路的,說出去不怕人笑話嗎!”

黃氏騰的一下站了起來,聲音裏帶着幾分凄厲,她沖鈕祜祿大人喊道:“笑話?我們家還不夠叫人笑話的嗎?你要是有足夠的本事我會在這裏腆着老臉求姮兒嗎?我不知道她的日子難過嗎?你看看澤兒的年紀,到現在連一門正經親事都沒有,尋常人家的女兒你看不上,可人家京裏當官的哪個肯把女兒嫁過來,你就這麽一個兒子,你……你……”黃氏說到最後已是滿面淚痕,連話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了。

“你……哎呀!”鈕祜祿大人重重的甩了甩袖子,扭頭便出了門去。

瑾姮忙上前勸慰母親,可黃氏悲恸不止,瑾姮只好扶着她進了裏間的屋子,讓母親靠在床邊,自己又倒來一杯水,哄了好半天母親才止住哭泣。

瑾姮看的不忍,只得道:“額娘莫要悲傷,我回去後若有機會會向貝勒爺提起的,您不必太擔憂了。”

黃氏拉起瑾姮的手緊緊地攥住,道:“好孩子,額娘又何嘗不知道你的難處,你阿瑪的官位不高,你進府後也只能封為格格。但即便如此,我和你阿瑪的心中也是驕傲的,以前那些總給你阿瑪臉色看的人現在多少也敬畏些。就連你姐姐瑾媛也讓婆家高看了幾分,你不是不知道,瑾媛他們夫妻不睦,他愛沾花惹草就不說了,喝醉了酒就要打人,你姐姐回來那幾次,傷痕是蓋都蓋不住啊!我看得心疼,卻又無法。現在好了,婆家知道了你進了貝勒府,對你姐姐總算是敬重的。”

瑾姮心中極是酸澀,一時間連勸慰的話也說不出,自己在一旁悄悄擦淚珠子。

鈕祜祿夫人暗自傷神了一會,才複又問道:“對,姮兒啊,額娘問你,貝勒爺待你好嗎?你阿瑪不是說他的名諱裏就有個‘禛’字嗎,他就是當年的那人嗎?”

瑾姮聽聞,臉頰略帶緋紅,低下了頭,聲音低低道:“嗯,貝勒爺待我不錯,女兒心裏也是歡喜的。貝勒爺并未詳細地問過我,只是問我兒時是否入宮,想來應該便是了吧。額娘,我那時太小,事情全都記不起來了,我真的回來後一直找‘祯’哥哥的嗎?”

“嗯,是呢!那時剛接你回來,真的是一天到晚吵着鬧着要找祯哥哥,找不見啊就一直哭一直哭,好一陣子才不提了呢。姮兒啊,你小時候他那樣照顧你,殿選的時候想必也是事先求過皇上,才讓你直接進府的。你這往後的福氣可長着呢!”

瑾姮聽了額娘的話,先前的委屈少了大半,一直堵着的心仿佛終于有了一個出口,福晉的苛待,亦或是歸寧時父母的争吵,在此刻都顯得那樣不足為重,都比不上她嫁的人便是自己的良人。

她又像未出閣時一樣,在自家的廊亭裏走走轉轉,看見的一花一草,一樹一木,似乎都有自己往日的影子。三月裏的天氣,風兒貌似婉轉卻又會時不時夾帶着一絲淩冽,伴着輕柔微熱的陽光,哄得人直想掉進去似得。這樣的天兒總引得人回想往事,就好像自己還置身其間吧。

鈕祜祿府的二女雖都已出嫁,家中卻還為她們保留着房間。瑾姮吃過午飯後

便回了房中,本想睡一會兒的,躺在床上卻絲毫睡意也無,便睜着眼睛發呆,直愣愣的。

午後衆人起身,瑾姮又同父母說了些貼己的話,三人免不了又各是一番叮囑。還是府裏得力的下人跑過來告知瑾姮,貝勒府裏來的人都已去馬車邊等候了。這便是催促主子該走了。瑾姮站起身來同父母告辭,黃氏心知此去一別,再見到女兒可就難了,雖是勉力壓着,卻依舊淚流不止。鈕祜祿大人雖未失态,但到底是紅了眼圈的。

正在這時,守門的下人飛奔進來禀告:“老爺,夫人……四貝勒……貝勒爺來了……”

堂上的三人一同詫異,不知如何是好。這當口四阿哥便已走進堂上,身後還跟了貼身太監蘇培盛。三人齊齊向他見禮,行過禮後,氣氛便有些尴尬,衆人皆是沉默。

鈕祜祿大人率先反應過來,一時間換上了官場的習氣,這廂忙着請四阿哥入座,那廂又忙命人上茶。

四阿哥站着未動,淡淡的說道: “典儀大人不必多禮,正巧有事經過,聽聞鈕祜祿氏還未回府,便來載上她一起回去,不便久留。”說罷又轉過頭來對瑾姮說道:“東西可曾收拾好了,若是妥當便走吧。”

瑾姮愣了一瞬,才道:“還有些東西放在閨房之中,貝勒爺稍等,我去拿來。”

四阿哥點頭道:“我随你一起去吧。蘇培盛,将帶來的人參拿給典儀大人。”說罷便看向瑾姮,瑾姮這才在前面領路走了。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閣子門口,瑾姮打開門道:“妾這閣子久無人居,積了好些灰塵,貝勒爺還是注意些。”說罷便自個兒收拾起東西來。

四阿哥進了屋子,站在門口随意打量,說道:“這屋子裏東西擺放的精巧,看得出來是花了些心思的。”

瑾姮笑道:“妾出身小門小戶,閨中比不得大戶千金的绮麗,都是些女兒家的心思罷了。”

四阿哥卻道:“小門小戶卻更是易見真情意。幼時曾有一次去圍獵,貪玩跑入山中,不慎遭遇毒蛇襲咬,還好內侍典儀大人趕到,救了我一命。”

瑾姮聞言很是震驚,回過頭來愣愣的看着他。四阿哥見瑾姮已經打包好了包袱,便轉身向門外走去,道了一聲:“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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