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這樣一來進了四月,瑾姮的身子重了起來,便越發不願動彈。胤禛忙的不着閑,空下來的時間多半在瑾姮和年氏處,如此這般倒也相安無事。今年夏天來的頗早,五月間便開始燥熱的很,瑾姮帶着身子,便沒了什麽胃口。
這天一早,秋容急急跑進來,瑾姮窩在榻上,還未梳洗,見狀問道:“何事能讓你急成這樣?”
秋容素日裏一向穩重,現下竟是發了急,慌張道:“主子,耿格格的院子裏有人發了時疫,昨天夜裏死在了耿主子的院門口。”
瑾姮聞言忙從榻上坐起,大驚道:“你說什麽?耿姐姐的院子裏有人發了時疫!”
秋容道:“是啊格格,昨天下半夜府裏都鬧翻了,王爺顧忌着您,咱的院子離得又遠,現在才知道的。”
她起身下榻,“不成,我得去看看見雲姐姐。”
秋容攔着道:“主子您不能出去,府裏有時疫,您懷着小主子,萬一有什麽三長兩短怎麽辦!再說王爺已經關了耿格格的院子,不許随意出入的。”
瑾姮發了急,叫嚷道:“怎麽會有時疫呢?去年下不是已經沒有了嗎?”
秋容還未說話,雲霜便從外間跑進來,說道:“主子,王爺吩咐府裏不安全,即刻送您去往圓明園養胎。”又對秋容道:“你去和春和一起收拾東西,這裏我來照顧。”秋容點頭下去了。
“不行,我不能走,見雲姐姐現在情況不明,我怎能留她一人在這裏?”
雲霜急道:“主子還是快走吧,府裏出了時疫,您就算不為自己着想也要為小主子想想啊!”
瑾姮道:“王爺呢?我要去見王爺!”
“王爺處理那腌臜事怕對主子不好,特地吩咐不與您見面,讓商安公公送您過去。”
瑾姮心下無奈與着急,可雙手撫摸着肚子,确是多了一份牽挂,她身不由己。
待到了圓明園,商安幫忙安置了一番,便要離開,瑾姮叫住他,囑咐道:“請幫我帶話給王爺和耿格格,讓他們多加小心。”
商安鄭重道:“您放心,話我一定帶到。王爺臨行前也叮囑了,要您切莫多想,身子要緊,王爺自會處理好的。”
瑾姮點了點頭,轉身進了屋子。
圓明園确是一處可人的園子,精致卻不複雍,很有些江南園林的味道。行館只修葺了幾處,好多還在修建當中,瑾姮住下的這一處名為含韻齋,小巧舒适,四周環水,夏天居于此處最适合不過。瑾姮看的歡喜,倒是抛卻了幾分煩惱事。
住下後周遭環境清幽怡人,連帶着心境平和不少。既然胤禛有意叫她避開,暗自揣測也是無端,反不如清淨心緒。想通之後瑾姮便也安和,不再每日愁眉不展。只是每日裏撫摸着肚子,祈禱着她牽挂的人都能平安無事。
這年的八月十三日,瑾姮在圓明園生下了小阿哥。
這日早間待瑾姮醒過來時,聽見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敲敲打打,仿佛整個院落浸在水中。窗子微敞着,時時有風吹進來,拂在瑾姮臉上,是秋天特有的氣息。
她轉過身,看着身旁睡的正香的孩子,一絲笑意不自覺的爬上嘴角,替他掖好被子,這才下床。
這時雲霜便進來了,輕聲道:“主子起來了便好,趕緊收拾着,府裏的馬車已經到了。今天的雨倒正好,路上也是不熱的。”
時值九月,一場秋雨一場寒。
瑾姮由着雲霜為她梳洗,心中有一絲沒由來的怯弱。
來人正是商安。瑾姮問了問府中近況,商安也只答着一切都好。她點了點頭,便上了馬車。一路聽着雨聲,正如自己那顆跳動不安的心。
“主子,到了。”瑾姮正出神間,商安在簾外喊道。
雲霜挑開簾子,接下瑾姮。
“主子直接回院子便可,王爺在屋裏等您呢!”商安道。
瑾姮看着懷中的孩子,愁緒不覺淡了幾分,便進了府門。
轉過廊庭,瑾姮遠遠便看到站在門檐下的胤禛,時隔半年,雖有每日通信,可還是想的。她眼角有些濕潤,腳下不禁加快了步伐。
及至面前,兩人相視一笑,便心領神會。遣散了衆人,胤禛扶着瑾姮進到屋中,她本想将孩子遞上去,可卻被他一下子摟在了懷裏。
瑾姮雖是笑着,卻還是有淚水順着她的眼角流下。胤禛雖不說一句話,但那愈來愈緊的懷抱卻仿佛讓她聽到了最動人的情話。
半晌,他才将她放開,仔細看了看瑾姮的臉,道:“還好,看着像胖了樣子。”
瑾姮氣笑道:“為你那麽辛苦地生下小阿哥,到頭來還被嫌棄胖了。”
“你可知道你不在我身邊我有多心急,聽到母子平安那一刻懸了幾個月的心才放了下來。以後再生育,我一定會陪在你身邊。”
瑾姮紅了臉,躲也似的将孩子遞了上去,逗弄到:“這是阿瑪,看,阿瑪。”
滿院子都是小阿哥的笑聲。
胤禛為孩子取小字元壽,只希望他能平安長大。大家便整日裏壽哥兒壽哥兒的叫着。府裏平靜如初,沒有人提到耿氏。越是如此,瑾姮心裏便越加不安。她雖出了月子,胤禛還是免去了晨昏定省,因此回府後便也未出過院子。她亦曾讓雲霜打探,雲霜只道耿氏一院雖被禁足,卻是平安,其餘再無消息。
天是一日日的涼了起來,瑾姮的心思全部都在壽哥兒的身上,這幾日日夜不熄的為他趕制秋衣,做了許多,卻總覺得不夠。雲霜那日打趣道:“主子做的衣服只怕都夠壽哥兒穿到成親了。”
瑾姮只笑:“冬衣料子怎麽還沒到,我只覺得做冬衣都來不及了。”
過了兩日便到了壽哥兒的滿月禮,府中上下熱鬧自不必說,四王爺的子嗣在衆兄弟中算是少的,因而壽哥兒還收到了許多其他皇子王爺的賀禮,門面排場都是給足了的。
晚上時瑾姮坐在屋中一件一件的拆着賀禮,胤禛在一旁瞧着她道:“這架勢倒像是個守財奴家的地主婆了。”
瑾姮嗔了他一眼,親自将這些東西登記入庫。待翻到十四爺送來的東西時,瑾姮偷偷瞥了眼胤禛的神色,見他正書讀的專心,這才拆開看了。
十四爺送來的是塊小巧精致的玉鎖,長命鎖本是普通,可貴在那玉生的極是奇巧,墨色的玉體上隐隐閃着紫色,觸手更是溫潤通體,是塊上好的寶玉。那鎖雕的也細致入微,瑾姮琢磨着怕是整塊玉石只取了當中最有成色的才打出了這樣的東西。她心下暗嘆,何至于送這樣貴重的東西!手上卻是小心翼翼的把東西裝好,自放在最下面壓箱底去了。
瑾姮的院子自是熱鬧,竟是連宋氏都來了。瑾姮詫異了一瞬,連忙請進來屋裏坐着了。
宋氏這兩年極少出門,瑾姮現下打量面容是蒼老了幾許,精神頭卻還是不錯的,看起來也還利落。
宋氏坐下後,哄了哄懷中抱着的小人兒,瑾姮看過去,小小的孩子眨着大大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屋子,很是可愛。
宋氏笑道:“本是帶着言兒出來看花的,卻哪知下雨了,倒是離你的院子最近,才來叨擾妹妹你的,還望妹妹莫怪才好。”
瑾姮亦是笑道:“宋姐姐說的哪裏話,平裏日無事,還想着姐姐要多來才好。我進府這麽多年,與姐姐走動的少,姐姐莫怪才是。”
春和遞了茶進來,不禁贊到:“小格格這樣可愛,讓人看着打心眼裏喜歡。”
大家都是笑。瑾姮道:“姐姐說小格格小字‘言兒’,可是文言的言?”
宋氏點頭,“是個好孩子,只是這…王爺也沒有給名字,我就這樣叫了。”
宋氏喝了口茶,看春和下去了,才道:“小格格走的那一天還要多謝你和耿妹妹,我那時實在是沒有心力,一拖竟拖到了現在,還是當面跟你說聲謝謝才過得去。”
“姐姐這麽說倒教我見外了,姐姐心善,平日裏積了德那日才順利的找到了爺和福晉,我不過是趕上罷了。姐姐把言兒養得這樣好,小格格在地下也會感知的。”
宋氏悲戚道:“我的兩個女兒皆是不出一月便殁了,那時我當真想随她們去了,還好言兒來到了我身邊,雖不能說話,可我覺得她就是我的女兒,這才打起了精神往下過日子的。”她頓了頓,用手拭了拭眼角,又道:“瞧我,好端端的說這些做什麽,妹妹你得了小阿哥這樣高興的事還忘跟你說聲恭喜。”
瑾姮也覺開心,讓奶娘将壽哥兒抱了上來,與宋氏兩人逗弄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問道:“那耿姐姐現在……”
宋氏聽聞斂了笑意,猶豫了一下道:“你不必擔心,耿氏她…她有身孕了,禁足也只是為了讓她好好養胎。”又頓了頓道:“你回來前王爺特地吩咐府中不得再議論耿氏、李福晉和時疫的事,都知道這是為了你,妹妹還是不要再問了。”
瑾姮訝異,耿姐姐有了身孕!她心中不知滋味,但如此一來安危是可以保證的,也就放下心來,不再多問。
她看着榻上玩耍的兩個孩子,心緒不覺有些蕩漾,随口問道:“言兒是有一歲了吧?”
“嗯,”宋氏答到,“一歲五個月呢。”
“沒趕上言兒的滿月宴,我這當姨娘的還欠言兒滿月禮呢。”
宋氏臉上僵了僵,嘆口氣道:“還要什麽滿月宴呢,我試探過王爺的意思,言兒怕是上不了玉牒了。”
瑾姮微詫,不知如何言語,便轉了話題:“她的生母張氏來看過嗎?”
宋氏搖了搖頭,:“聽說是個女啞兒後再沒動靜。不見也好,見了一面哪裏還能放得下呢?”
第二天衆人怕是得了消息,那格格與蘭格格也來拜訪,随後是德格格,瑾姮見躲不過去,便主動帶着壽哥兒去了恪宜的院子,算是圓了所有的禮數。
那日胤禛與恪宜帶着壽哥兒進宮去見德妃,瑾姮稍作收拾便帶着雲霜出了院子,直奔着耿氏的院子去了。
雲霜老大的不願意,畢竟耿氏尚在禁足之中,教發現了可怎麽辦。瑾姮倒是無畏,打定主意要去一趟。
開門的是平安,見來人是瑾姮,微微吃了一驚,忙推辭道:“格格還是快回去吧,我家主子禁足,不可見人。”
瑾姮一哂:“幾月不見,你就這樣伶俐,什麽時候做得了你格格的主了,先去問問你主子的意思,再來回絕我也不遲。”
平安無法,只得進屋去。不大會兒跑了出來,哭喪着臉道:“我家主子請格格進去。”待瑾姮雲霜進去後,急忙關上了院門。
瑾姮踏進院門,這院子裏冷清了許多,青天白日裏的竟見不到一個人,雜草塵土積了那樣厚也無人清理,瑾姮心下不忍,急急地進了屋子裏去。
屋裏收拾得還算清爽,耿氏正歪坐在榻上,腹部隆起得老高。一旁有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頭候着,見瑾姮進來,行了個禮,添上了茶水便和平安一起退出去了。
耿氏神情恹恹,不大有精神,并未看向瑾姮,只輕聲道:“鈕祜祿妹妹來了就坐吧。”
瑾姮紅了眼圈道:“見雲姐姐……”
“聽聞你添了個哥兒,妹妹好生福氣,還要向你道喜才是。”耿氏依舊撇着頭。
“姐姐何來要與我這樣生分,那日的事情我也是身不由己,心裏卻是日夜裏惦記着姐姐。妹妹不顧禮數這樣闖進來,不過是想與姐姐說兩句貼己的話,親自看着姐姐安好,姐姐都不看看妹妹嗎?”瑾姮設想過她與耿氏見面的情形,卻未曾想到這般。此時言語句句出自肺腑,只希望耿氏能明白她的心意。
耿氏冷言道:“現下府裏誰不知道你是王爺心尖上的人,你就是把王府拆了爺也不會怪你什麽,當日你那般不顧姐妹情誼,今日還來我這裏做什麽!”
瑾姮聞言倏地跪了下來,哭求道:“姐姐當日遭了那樣的穢事,妹妹何嘗不想在姐姐身邊替你分憂,只是那婢子遭的是時疫,下半夜姐姐出事我第二日早晨才知曉,那時王爺已安排好人馬将我送出府去,我是硬被人擡到了馬車上。現在回來姐姐你不但沒事,還有了身孕,我也是頂高興的。妹妹在這裏給姐姐請罪了,還望姐姐看在往日的情份上原諒妹妹吧。”說着便給耿氏磕了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