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西游記（二十三）

老猴子的屍體還保留在洞內，睜着大眼，似乎并不願意離開人世。孫悟空盯着老猴子佝偻的身軀、幹皺的皮膚、不甘的眼睛，面露凄惶之色，他雖然還處在人生的黃金階段，看到這樣的場景，也是害怕不已的。

孫悟空的記性好，清楚地記得這只老猴子在最初的時候身子還算健壯，可這年複一年的，連自己的家門都出不了，最後只能癱軟在自己的床上熬日子。猴群是沒有養老的習慣的，也是自己将從師兄師父那裏學到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交給了他們，更改了規矩，只怕這老猴子連壽終正寝都無法獲得，可即便是這樣，當離開人世的時候，老猴子還是不甘心。

過了許久，讓孫悟空看夠了，老猴王才上前把老猴子的眼簾給合上，對了其他猴子說道：“找個好去處埋了吧。咱們生前吃了不少鮮花野果，死了之後也該用自己的身體去反哺這片土地。”

孫悟空沒有說話，他是只心思細膩的猴子，已經從老猴子思及己身，他好不容易才從石頭裏蹦出來，難道就為了在世間走一遭，然後化作塵土嗎？不，他不想死，不願意就這麽渾渾噩噩過一生！他不能困守在這小島上一輩子，他曾跟着師父見識過那麽廣闊的天地。他還想找法子找到師父，告訴師父他心中的思念。他不能老死在這裏。

“大王，大王你怎麽了？”老猴王略顯驚慌的問道，衆猴的目光都聚集在孫悟空身上，卻見一向爽朗開懷的大王竟然眼含熱淚，沒聽說這老猴子和大王有什麽交情啊。

“大王節哀，猴子都有這一天的，他也算是活夠本了……”絨絨抱着自己的小崽子勸說道，雖然沒有嫁給孫悟空，絨絨還是非常關心大王的。

“我知道。”孫悟空覺得自己略丢臉，剛剛他只是心生感觸，頗有種龍困淺灘，無法掙紮的感觸，鼻頭一算，眼眶發紅，幸好那淚珠子就在裏面轉啊轉的沒有掉下來。

老猴王瞪了絨絨一眼，嫌棄她亂說話，絨絨可不怕他，朝着他吐舌頭。老猴王懶得和她計較，正事要緊。他問道：“大王可是有什麽憂愁之事？”孫悟空被老猴王說中了心事，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便有那猴兒嫌棄道：“大王可真不知足，咱們在這裏自由自在，吃喝不愁，麒麟鳳凰也不能欺壓咱們，傲來國的國君也管不着咱們，有什麽可值得憂愁的。”大王怎麽如此多愁善感，跟個娘們兒似的。當然這話即使他再大膽也不敢說出口。

孫悟空不會跟這些猴子計較，他也知道有些猴子覺得他不過是第一個跳過了瀑布，大家都能跳，沒什麽大本事，所以他們不服氣。可是對于孫悟空來說，他們的不服氣就好像天上下的大雨一般，他無法阻擋，但是即便被淋上一天，也不痛不癢，便無所謂了。

孫悟空不管，老猴王這次可絕不姑息，他有時候真想把那些個沒腦子的猴子都給抽一頓，這些家夥不知道自己花費了多少工夫才為大家找個了保護神，不好好拉近感情也就算了，還淨說些酸話，沒出息的家夥。

大王馬上就要走了，老猴王巴不得孫悟空能成婚生子，在花果山有了牽絆才能讓他安心。于是那猴子一放肆，老猴王立刻一木棍就敲上去了，揍得對方嗷嗷亂叫。老猴王：“你個腦袋裏進水的哪能體會到大王的深謀遠慮？！我讓你沒大沒小，還不謝罪。”

那猴子被迫連連告饒，孫悟空本就不在意，揮揮手這件事就算過去了。孫悟空道：“俺也沒有什麽深謀遠慮，只是想着自己将來年老力衰，被閻王被帶走，下輩子還不知道能托生個什麽東西……”猴子們見慣了死亡，卻從未往自己身上聯想過，他們總是得過且過地生活，那裏想得那麽遠，只是這話頭被孫悟空給挑了起來，大家不免各個抹淚悲啼。悲傷的情緒也是容易被感染的，一開始只是十多個在哭，後來變成了幾千只。

孫悟空勸說不住，只能逃了出來，心想自己剛剛的悲傷就像他們現在一樣莫名其妙，有時間傷感，還不如準備好筏子尋找離開的海路。是的，經過這一番波折，孫悟空原本丢失的勇氣又重新回來了，他不知道該如何延長自己的壽命，他也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壽元。但是他發誓，一定要在臨死之間，再見師父一面，給師父磕個頭遞杯茶，感謝師父的養育教導之恩。

孫悟空就在自己出生的山頭上坐着，當初孕育他的石頭崩裂後和其他山石混在一處，如今已沒有兩樣，但是這裏依舊能帶給他平靜安寧。過了不多會兒，老猴王也爬了上來。

“大王，你可讓我一通好找。”老猴王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孫悟空的身邊，“洞裏的那群小家夥嗓門忒大，吵得我腦仁疼。一個個哭起來全都勸不住，你說除了有機緣的人能學會長生不老，其餘的誰都逃不掉閻王爺的召喚。既然命數已定，又何必傷感呢，還不如多花些時間好好享受猴生呢。正是因為生命的短暫，才顯得愈發珍貴有價值啊。”

孫悟空敏銳地察覺到了關鍵詞：“機緣，你說誰能學長生不老之術？”

老猴王微微一笑，賣起了關子：“大王可還記得我曾說過的五仙五蟲？”

“記得記得，不就是天地神人鬼和蠃鱗毛羽昆嘛。”孫悟空催促老猴王趕緊為他解惑。

老猴王：“這周天之內，唯有三類人可以長生不老。”不等孫悟空催他，他趕緊說道，“仙、佛、神聖。”

“這仙啊佛的，俺倒是知道一些，神聖卻當真不曾了解了。”孫悟空知道東方有天庭，群仙聚集之處，西方有靈山，諸佛講道之所。“神聖”二字聽起來就比仙佛更加厲害，可惜他壓根沒聽說過這方面的消息。

“實際上有句話許多人都不知曉。”

“什麽話？”

“聖人之下，皆為蝼蟻；不能成聖，終為蝼蟻。”老猴王明知此處并無人，卻還是四下查探了一番，采用最小最輕的聲音說了這麽一句話。孫悟空被他說得心髒砰砰直跳，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未來的目标。

“這句話何解？”孫悟空咽了口唾沫問道。

“我不知道。自封神之戰後，衆人連聖人是何模樣也不曾見過，更別提見識那毀天滅地的力量了。聖人們仿佛從天地間消失了一般，再無蹤跡。若是沒了聖人，誰也不敢說長生不老的仙佛是蝼蟻。”老猴王的實話讓孫悟空十分失望，他想多聽些有關聖人的消息，卻只能按下不提。

“那你所說的機緣又為何？”

“大王的機緣到了，今日大王對生死之事已有所悟，道心開啓，說不定能得拜仙佛，求得長生不老之術，躲過生死輪回呢。”老猴王指着天邊的太陽說道，“我近日算得大王離開的時機到了。這次你肯定能離開花果山。”

“那可就太好了，俺先去拜見師父，然後再去找仙佛學會長生不老，回頭俺也教給你們。”孫悟空從來都不是藏私的人，一聽說有這樣好的機會，當即就想到了傳給猴子猴孫們。

老猴王聽到了一陣羞愧，自己把大王當成猴群的護身符，其他猴子對大王也是敬畏多于親昵喜愛，可是大王卻是真心實意地替猴子猴孫們着想，沒有絲毫私心。對比之下，他太龌龊了。老猴王鄭重說道：“大王你放心，即便你離開了，我們的猴王也永遠是你，沒有人能取代，我保證。”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粽子節安康！遲來的祝福，還好沒過十二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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