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風雨欲來

第二十六章:風雨欲來

顏淡乍看到顧栖遲,一張臉滿是躍躍欲試的八卦色彩。

顧栖遲看得出她很努力地在遮掩,可顯然結果是徹底的失敗。

她見顏淡擺頭瞄自己一眼又一眼,最後幹脆利落地賞顏淡一個字:“問。”

這麽輕易地逮到機會,顏淡自然不客氣:“顧導,微博還是不和霍帥互粉嗎?加關注之後絕對方便圍觀轉發什麽的。合作過不互粉說不定還會被扒不合啊。”

“我在壇子裏見過好多這樣的帖子。”

顧栖遲深深回看她一眼,聲音一如既往的淡漠:“不粉。你可以繼續粉,随便你開多少個小號粉你的男神。”

“有出息別拿你好不容易攢出來的準備将來娶老公的錢給他買僵屍粉,我就不會建議你繼續練字幾百遍什麽的。

這招實在是殺手锏,顏淡可沒想當書法家的打算。

她哼哼唧唧兩聲,本想進一步添把火,最終還是作罷将話題轉到正經事上來:“青銅河峽谷今天水量很大,監制今早又提醒大家注意安全。”

她還自言自語接續:“不過我們又不會下水,應該沒什麽問題。總不至于水漫上河岸把我們給沖跑。”

掌鏡的主攝像師已經年過五十,安全問題自然是劇組要考慮的重中之重。此前有電影拍攝過程中出海,攝像溺水身亡,在業界就曾引起轟動,無數人痛心疾首,同時質疑劇組的安保工作。

沒有人想步其後塵。

顧栖遲正思量,手機在後座微微震動。

霍靈均傳來的信息略顯啰嗦:“小心別着涼,路上注意安全。早點回來,我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

顧栖遲手指翻動幾下,回複:“三宮六院?今天讓我認識左先生,明天還有右先生?”

霍靈均竟也沒否認:“後宮是有,不過佳麗三千,都姓顧。”

“貧。”

“你不就喜歡我貧嗎?”

艹,他的自戀水準真是以肉眼看不見的速度日益增長。

顧栖遲在心底給霍靈均定性,沒再回複,不然不知道給霍靈均點兒顏色他會不會即刻開張開染坊什麽的。

和霍靈均的關系自從挑明後一日千裏,這種迅猛的感覺,顧栖遲有些陌生,且并不适應。

隔着數十公裏,再說下去依他的嘴貧程度多半她會想揍他,又不可能揍得到。

自己還會覺得憋得慌,容易內傷,完全得不償失。

跟鄭森林那幾年,她不曾試過這樣不加掩飾自己的情緒,更不曾像現在這樣覺得男人亢奮起來,似乎跟搖尾巴求歡的寵物狗沒什麽兩樣。

有霍靈均在的日子,簡直打開新世界。

**

青銅河峽谷在遠離n市的小鎮清源,入谷之前,要經過蜿蜒的環山公路。偶有碎石掉落路面,視線遙望,湍急的河岸對面,露出一片片蔥茏綠蔭。

水流奔放,遠岸青蔥。

是顧栖遲要的《念念不忘》中,青春逝去便永不可追的蒼涼感。

急速滑過的水流撞擊着河岸上的碎岩,水花碎成四濺的水柱,等顧栖遲到達此前副導勘定的地點下車,都能感覺到水汽向裸/露的肌膚侵襲。

濕漉漉,霧蒙蒙。

水氣打在她的側臉和手背上,有些涼。

這一處,是青銅河峽谷裏,水流最盛的地方。浪擊石岸的感覺,過于酣暢,讓人也覺得透心清涼。

顏淡拿着開衫過來想要搭在顧栖遲身上,被顧栖遲揮手擋了回去。

《念念不忘》的結局,就将定格在這一片驚濤之中,女主角人生幾度起伏,愛過她的人和她愛過的人,散的散,死的死。

攝像春島一樣是個精益求精的工作狂。幾人溝通協商之後,捕捉到的鏡頭卻依然不能讓攝像本人滿意。

顧栖遲看到鏡頭裏呼嘯奔騰的河流,沒說什麽。

副導演眼見進度止步不前,忍不住在顧栖遲耳邊吹風,語氣夾雜着明顯的不滿:“顧導,勸勸大春吧,這麽糾結下去,一樣沒進展。也許效果會越來越差呢,幾秒鐘閃過的東西,沒必要這麽吹毛求疵吧?!”

顧栖遲掃他一眼,開口直接粗暴:“每個人睡覺時最終都是人一躺完事。可過程中有人追求床夠大夠軟,還有人得看伴侶那裏尺寸大小。你說哪種要求是錯的?”

副導演沒想到她張口葷話就來,被駭在當場。

顧栖遲的眸光清澈淩厲:“你可以發表自己的意見,但別人的想法也不見得比你更為無理低賤。”

春島還在往河岸深入,跟在他身旁的攝像助理也有些着急。

顧栖遲剛起身的瞬間,卻見往下推儀器的春島,突然身體傾斜,徑直摔向身後湍急的河流裏。

驚呼、失措、恐懼、難以置信。

種種情緒迅速在場上數人之間蔓延。

春島身上外挂的安全繩,在他下滑的瞬間擦向岸邊的礁石,繩索遭遇猛烈的摩擦,五股磨斷三股。

春島不會游泳,安全繩已然無法承受直接上提的力道。

河岸陡峭,全是岩石,河水最淺處也有數米深,沒有緩沖地帶,水流又如此湍急。

形勢很是嚴峻。

連安全繩捆綁其上的攝像機,都被拽翻,堪堪懸在岸邊陡峭的石壁上。

春島人懸在陡峭的岸下,下半身已經浸在奔騰而過的水流中。本就變得脆弱的繩索随着大力向東流去的水流被水力帶偏,角度嚴重傾斜。

場面一時有些亂,顧栖遲卻比現場的男同仁表現得更為鎮定。

不過幾秒,等她走至岸邊,已經将身上沉重的外套和腳上的裸靴脫掉,吩咐副導帶人合力套鎖勾住下滑的器械,而後拿起岸邊的長繩,指着心有餘悸的攝像助理說:“你過來,還有後面那個,合力把這個繩索套在後面的鐵索上,從上面拉住往下給我放繩子。”

河岸均是被炸斷的橫劈開的岩石,不借助繩索無法下移,沒有着力點。

顧栖遲決意下水的意圖那般明顯,副導演抹了把額頭:“顧導,讓其他人下去吧。”

顧栖遲随手綁起自己的長發,利落地拽起岸邊的麻繩:“誰?”

她呵了一聲:“你嗎?”

緊接着又指了指身旁的攝像助理:“還是已經腿抖的他?”

“少廢話”,她語氣淩厲幹脆,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等我上來再追究為什麽應該配備的救生員不見人影”。

她的腿一米多長,精瘦的身軀脫掉外套之後,僅餘貼身小腳褲和淺色襯衣,顯得人更為修長。

顧栖遲已然決定的事情,阻攔無用。

顏淡站在岸邊倒也沒太擔心,她知曉顧栖遲的能力,相信她可以做得到。

顧栖遲不像有些嬌弱的女明星,真人秀上玩個游戲就喘息不斷體力不支。她自小在爺爺顧青巒的影響下,練過很多招勢。顏淡剛做她助理那幾年,還對她每年要停工一段時間周轉世界各地嘗試各類極限運動感到震驚和新奇。

這些年她接拍的武打戲也不少,很多都是自己邊學邊拍,積累了越來越多的功底。

很多人會以此為賣點拉人氣,圈子裏不乏男明星鼓吹自己的賽車手履歷,或者女明星爆出自己的運動會獎牌。或以這些小衆卻顯得高端的愛好來進一步拉攏死忠粉。

顧栖遲從未在大衆面前提過她自身精彩的生活,和她不僅僅作為愛好淺嘗辄止,而是深入其中參與并且小有所成的那些東西。

救生圈和繩索相套捆在她的腰側,顧栖遲下滑的速度很快,身姿矯健迅捷。

攝像春島卻已然被水流拖拽繩索沖到更偏的位置。

比她下水時預計的位置更偏,距離她超出了一臂的距離,無法觸碰到。

水流很是澎湃。顧栖遲下水那一刻,已經有更多的水花打在她的臉上,更遑論上半身。

她雖然急切,卻并不冒進。

點頭讓岸上另外身強力壯會游泳的兩人下水。

她把捆在安全繩上的救生圈解下來,拽着繩尾往春島所在的位置微滑,湍急的水流幾乎要将她和繩索沖散。

後援已經下來。

顧栖遲咬牙放開繩索,快速挪到春島身旁将救生圈套在他身上。

水的沖擊力太大。

這個季節的河水,久浸其中已然刺骨,更為迅速的消耗人的體溫,也意味着降低四肢的靈活度。

顧栖遲從春島身後架起他的胳膊推他向前,力圖使剛下水的兩人能更好的接應他。

她的右手緊扣在石岸岩石間的縫隙上,堅硬的石峰迅速的劃破她的掌心。她沒感覺到疼,卻感覺到了掌心的黏濕。

春島被其餘兩人接應到手的那刻,顧栖遲才松了一口氣。

冷靜的眸光洩露一絲因情緒緊繃又驟然松懈帶來的疲憊。

她活動自己有些僵硬的腿,攀扶着岩石去碰那條讓她下來的安全繩。

碰到繩索的那一刻,卻感覺到有東西從自己下身的口袋裏滑了出去。

手機沖走了……該死。

竟然下水前沒把它扔到岸上去。

顧栖遲眸色一暗,繼續自我吐槽:蠢爆了。

**

整日的行程霍靈均都電聯albert讓他想辦法推遲。

從那次劇組群訪有記者提到沈蔚,而他發現顧栖遲對沈蔚有所芥蒂。他就想告訴顧栖遲這其中的關聯。

思來想去,最好的方式,就是讓顧栖遲見見他助養了多年的沈蔚的兒子——喬樾。

這兩年,他也很少見到喬樾本人。只是這個十一歲的小子每周按時給他發郵件彙報生活學習近況。喬樾一直在鄰市的寄宿學校裏,寒暑假也都在訓練營裏度過,沒什麽閑暇時間。

他提出讓這個小子到n市來一趟的時候,喬樾還特別不樂意。甚至從兩年鮮見他電話,近日卻接了一連三通推斷出他一定沒安好心。

人小鬼大。

霍靈均有些哭笑不得,最後只好下狠手:“那所學校你很喜歡?”

喬樾別別扭扭地不肯承認,留了幾分餘地:“還行吧,将就吧,也就那樣。”

“既然将就,我給你辦轉學,讓你今晚就能離開那裏,再也不用回去。”

喬樾果然立刻急了:“艹,霍靈均你老大不小了,就知道捏我這個年輕人七寸。我去,我去,我立馬滾去見你。”

**

助理北方替霍靈均去車站把古靈精怪的小魔頭接回來,放在他久未回過的,喬樾偶爾夜宿n市總是留宿的老地方——他被顧栖遲嫌棄冰冷沒有人氣的此前的住所。

等他駕車從顧栖遲公寓那邊趕回去,喬樾已經四仰八叉得睡在客廳的吊床上。

等霍靈均連外賣點好已經收到,即刻便端到喬樾身側以便讓喬樾聞香味催醒,喬樾這小子果然一咕嚕爬起來,直問:“什麽好吃的?”

好像前一秒睡死的是另一個人,根本不是姓喬名樾的這個小魔怪。

霍靈均驟然收回遞到他身前的食盤:“下床先去洗手,不然這些都是我的,每塊肉都沒你的份兒。”

喬樾不情願:“你對你親生兒子也會這樣泯滅人性、慘無人道、喪盡天良?”

霍靈均點頭:“不會。我夫人會代勞一切。我只負責做個寵人的好爸爸。和藹可親、無比溫柔、善解人意還能助纣為虐。”

喬樾嗤了一聲,一副懶得打擊霍靈均的模樣:“你先娶了再說,想太多。年紀大了的人果然都一樣不可理喻。”

霍靈均拍他腦袋:“少廢話,再啰嗦一句,關你禁閉。”

“好好吃,吃完明天帶你見個美人。”

喬樾這下提起了興致:“有多美?”

“你能想象到的極致。”

“性格呢,打小孩嗎?”

“不一定,看你表現。”

“我能拒絕見嗎?”

“不能,你不僅要見,還要表現得紳士,還要很喜歡她才可以。”

喬樾臉一拉:“我懂了,你這是讓我幫你追美女。”

霍靈均任他思緒天馬行空,只淡淡笑着:“你這麽理解也不是全錯。人呢,我已經據為己有。你能幫忙的,只是進一步穩固那個時長為一輩子的期限。”

他摸摸喬樾的頭,被男孩嫌棄地躲開,又忍不住虛虛地掐喬樾肩膀兩下:“幹得好,一輩子吃肉。你加油,樾樾,你要時刻記得我可一直對你寄予厚望。”

**

霍靈均對周身環境有些強迫症。等他把喬樾折騰的亂糟糟的客廳重新歸整完畢,發現這小子已經摸進他的書房。

那雙依舊油膩的爪子,正目的明确地摸向他的寶貝字帖,攤開其中一本,從裏面掏出一個書簽。

霍靈均走近兩步,剛想重複提點他書不能用不幹淨的手碰,微瞥過去,卻看到了那張書簽上的漢字——沈蔚。

滿滿的詫異——

他雙眸微眯,是他慣常思考時才有的表情。

他不曾放過這樣的東西在字帖裏面,他很确定。

既然喬樾能精準的将其翻出來,書簽的主人是誰,結論顯而易見。

**

對喬樾來說,沈蔚這個名字不可說。

霍靈均拍拍小男子漢的肩膀,從書房撤退,将那方小天地留給喬樾平複情緒,追憶他的母親。

夜漸深,室內光線暗淡,窗外月色如洗。

這樣的時刻,霍靈均也有些想念那個身在數十公裏外的人。

一撥動這樣的思緒,就漸漸有些壓不住思念的潮湧。

手指翻飛幾下,幾個字就打在訊息界面上。簡單、直接:我想你。

想了想又覺得過于娘娘腔,不夠大爺。霍靈均又将那幾個字删改了一下,換成:想我嗎?

想了想又覺得這幾個字不夠含蓄,沒有可供回味的字眼,霍靈均又将那幾個字删改了一下,換成:知道你很想我,沒我在身邊特不習慣。差不多想幾分鐘就行了,別對自己太狠想到失眠!忍忍。

預見到顧栖遲接到訊息會炸毛的模樣,霍靈均又将這一串字符盡數删除,直接撥通了顧栖遲的電話。

他飽含期待,沒想到那端的回應比他想的一串信息都更為簡單粗暴,更具殺傷力——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

霍靈均摁着自己內傷的胸口剛剛數秒,清晨才見過的左丘,竟又來電。

顧栖遲今夜不回,喬樾還需要時間自己靜一靜。顧栖頌的航班也還有一個多小時才到港。

霍靈均沒有拒絕左丘的理由,便從車庫取車,回自己在顧栖遲公寓下的那套房子。

顧栖遲向自己坦誠顧栖頌對霍之零的感情後,讓他現在想起左丘,隐隐有些不自在。

當年他支持霍之零悔婚追求幸福,全家只有他一個人站在意已決的之零那邊,支持她選擇左丘。

這些年,即便後來和顧栖遲有了這樣親密的關系,他都不曾後悔過當初的決定。

霍之零死後,霍岐山多多少少将之零離世的怨氣放到他身上一些。總認為如果之零沒有選擇左丘進而離家的話,也許就不會死。

很長時間以來,他也一直認為事件裏的另一個當事人顧栖頌,不會從中受到任何傷害。認為顧栖頌對之零沒有任何感情,不會介意放手。

可這一切,原來只是他以為。

太陽穴跳得有些歡快,霍靈均将車停在地下車庫的時候,還沒解鎖下車,卻見左丘修長的身軀已然倚靠在封閉的停車場圓柱旁,拎着不知什麽東西,等在那裏。

他剛落下窗,左丘已經走過來跻身副駕駛位。

伸手将手中的飲用水遞給霍靈均一瓶。

左丘舉舉手中的水瓶微晃:“有些悶,我沒法喝酒,你也不能,以水代酒陪陪我?”

霍靈均解開安全帶,将水瓶擰開微微往前一遞,和左丘那瓶碰了一下,喝下一小口:“水畢竟是水。”

“要不要去半山滑翔?這樣解不了悶。”

左丘搖頭:“風太小,帶上設備也飛不起來。”

他也将水瓶碰向霍靈均那個,兩人喝下第二口:“再說我幾年沒碰了,怕摔下去。”

霍靈均自然不會勉強他,卻也沒任他消沉:“沒什麽不可能的。不試過就否決,還是你的左氏作風嗎?不然打一架,我奉陪,當沙包也無所謂。”

他忽而笑了下,眼皮有些困頓,覺得大腦不甚清明,像是酒醉昏前的反應:“都數不清多久沒聽你說老子、大爺這些詞了。”

“那樣灑脫明朗的人,才是你,才是我認識的左少。”

他敲了自己腦袋一下,可眼前的左丘還是漸漸出現疊影。

連左丘随後的那句話,都引起他耳畔耳鳴,不再真切。

像是他最後的幻覺。

“那個左丘死了。”

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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