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說明心意
到了洵都，什桐神廟是個不能不去的地方。康闵陶請神煚去什桐神廟上香，美其名曰體驗平民的信仰。神煚作為主持過什桐神廟祭祀的人，保留着好奇之心，決定試一試。
什桐神廟裏裏外外，總是有數不清的信徒，四處磕頭拜伏，就是這樣還保留着神廟應有的莊嚴神秘氣息，并沒有淪為市井之地。
在外邊時，人來人往，神煚擔心被人認出來，會有麻煩。康闵陶說這裏的人見慣了神族勳舊，只要藏在人群裏，沒有人會刻意指出來。事實上也如康闵陶所說，神煚成功混進人群，體驗了普通人到神廟上香的過程，期間雖然有個巫師的眼睛瞪得老大，也沒被糾纏。
“這就是什桐神廟名字的來由吧。”
康闵陶帶着神煚到了神廟外邊，去看那十株高大的油桐，據說，這就是所謂“什桐”。不過，康闵陶對神煚說出這樣的話，總是有些奇怪。
在洵都長大的康闵陶怎麽會不知道“什桐”的來由？至于神煚，就算沒見過，也該聽過無數傳說吧。非要開口問詢，該是神煚來說。
“你有話要說？”神煚停下腳步，看着康闵陶，好像看透眼前之人。
聽了這話，康闵陶忽然慌亂起來，她确實有話要說，昨晚可是思量許久，今日清晨才鼓起的勇氣，被神煚一說，又覺得心慌慌的，詞也忘了。
“沒，沒什麽呀。”雖然這樣嘴硬，康闵陶卻是擺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明擺着讓對方看出來，不知真心假意。
“到那邊去。”神煚忽然拉起康闵陶的手，大步向前，遠遠地甩開随從。康闵陶首先吃了一驚，明白了發生的事，便任由神煚牽着，她感覺到對方掌心的溫度。夏天，真的熱，跑起來的風都是熱的。
目的地是河邊，在河岸邊的柳樹下，神煚放開康闵陶，“這裏人少，說吧。”
康闵陶看着一臉認真的神煚，立刻擔憂起來。這只是她個人的想法，這位主上能窺測人心嗎？
她躊躇着，終于滿吞吞地說了一句：“闵陶，有個問題，想請教。”
神煚的回答是爽快的，“你說。”
“闵陶，常翻閱史書，”康闵陶深深呼吸，一顆心平靜些，她必須以平和的語氣說出來，這樣才能繼續後面的話，“闵陶常揣測神熺與巫神的關系，總覺得，覺得那不僅僅是朋友之誼。”
終于說出來了。神熺是神國史上一位重要的神尊，巫神是神國史上最有權勢的大祭司，這二人又是一同長大，影響到現在的神國。世人津津樂道的，不僅僅是這二位的豐功偉績，還有那不同尋常的親密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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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闵陶翻閱史書，讀到神熺與巫神那一段，總覺得字裏行間透着暧昧氣息，隔着幾百年的時間，各種傳說不息。野史雜文裏還有更厲害的說法，那就有些不堪了。
也許是因為康闵陶有了這種想法，才會注意到這段故事。總之，還是顯得奇怪，而且，妄議神靈的風險不小，這可是在現任神尊面前。
“當然不僅僅是朋友之誼，”神煚承認康闵陶的說法，眼底一派平靜，“巫神是神熺的伴讀，她們六歲相識，從此綁在一起，不分彼此。朋友之誼，不足以說明後來的事。”
“闵陶是說……”
“神女彥桾的事，知道吧？”神煚打斷康闵陶的話，提起另一件事。她是刻意這麽做的。
康闵陶不解其意，又不敢把話題扯開，只好道：“那是載入史冊的事，當然知道。”
神女彥桾是神熺唯一的女兒，巫神的大弟子，最後因為忤逆神熺、行刺巫神，被迫自殺，這是載入史冊的說法。然而，因為涉及到神國政壇百年內/幕，關于彥桾之死的争論，從廟堂到江湖，從未停止。
神煚那麽問，只是為了引出話題而已，她接着道：“世人都怪巫神狠心，非要取彥桾性命，殊不知，真正要彥桾死的，是她的親生母親。”
康闵陶瞪大眼，這不符合她的認知。
“在神熺眼中，彥桾不是一個合格的繼承人，神國不能交給她。可是，殺掉親生女兒的罪名，神熺不願意承受。這個重擔，就落在巫神身上。巫神不但接受罵名，還丢了唯一的養子。這，就是她們相處的方式。”
神煚盯着康闵陶，“伴讀身上，背負着家族利益。她們，一開始就是利益之交。”
康闵陶啞口無言，這樣說來，也未免太殘忍。神熺和巫神的形象，不該只有這些。
“神尊身邊的人，必須忍受這些。”神煚語氣放緩，“本尊只是說了最殘忍的部分，神熺和巫神，還是本尊敬重的前輩。”
這是只有神尊才能說出的話吧，康闵陶不禁擡頭看着神煚，她到底想說明什麽？
“你想要說的話，沒有勇氣說了？”
神煚看着困惑的康闵陶，覺得自己的話吓到了她，還是見好就收吧。
康闵陶這才想起自己的本意，她被神煚這麽一說，仿佛到天外走了一圈，回來就忘了自己的事。
“我……”
“為什麽要那神熺和巫神做引子？”
“啊？”
一種被看透了的感覺，康闵陶震驚得望着神煚，幸好，侍候的人都站得遠遠的，這裏沒有旁人，不用擔心他人看到。
“那些傳言，你信嗎？”
神煚特意補充了一句，“那些認為本尊喜歡女人的傳言。”
康闵陶愣愣的，神煚這話的意思是——是要責怪她自作多情嗎？勇氣這種東西，突然間就消失了。
“為什麽不說話，是你有話要說吧？”神煚上前一步，倒是咄咄逼人的樣子。
康闵陶下意識後退一步，在遠處觀看的小鳶和小鵲急得不行，穆采兒準備制止任何人過去。
“真是的。”片刻之後，神煚輕輕說道，這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她注視着康闵陶，輕輕道：“有你在，我很高興，你可願意留在我身邊？”
這是神煚主動提出來的，連自稱都改了，是真心話嗎？康闵陶如在夢裏，她擔心自己會錯了意。
“我知道，兩個女人之間——我比你年長，不會勉強你。”
神煚眼裏的期待，喚醒了康闵陶的勇氣。只見康闵陶上前一步，“既然都是真的，闵陶願意。”
“這可是上不了臺面的事，就算貴為神尊，仍是無可奈何。你，真的想好了？”
這回輪到神煚擺出懷疑的樣子，話不能說死，可得說明白。神煚那恣意妄為的名聲，已經不在乎史官的筆墨，康闵陶能嗎？
“這些話，本該闵陶說。主上，用不着考驗闵陶的決心。”
康闵陶笑了起來，比六月的陽光還燦爛。
太陽底下，神煚只覺得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