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六的月

十六的月亮,比十五更圓些。月朗星稀,月色朦胧,近處的田野,遠處的山峰,四下飛舞的螢火蟲,鳴叫的蟲子,以及眼前的人,都在此刻變得神秘。

到了大道上,神煚才放開康闵陶,不止如此,她還退了好幾步,然後駐足,好像在側耳聽着田野裏的動靜。

天地之間,只有蟲子的鳴叫,這才顯得無比寂靜。康闵陶只是看着神煚,月色下,只能看見朦胧的臉,她看得愣愣的,不知道要說什麽,或者根本不需要說什麽。她不知道為什麽會到這兒來,她也不問,因為神煚一定會解釋的。

康闵陶,就在那一刻忽然覺得心安,剛才還在焦慮的那個人,轉眼不見了。

一只螢火蟲飛到神煚面前,照亮了她的臉。康闵陶看到,這時候的神煚,臉上出現孩子般的神情,是那種純粹的天真。

神煚追着那只螢火蟲,她的目的不是要抓一只,也許只是單純地想要追趕。她追着那只螢火蟲,沿着大道走了一段路,那只螢火蟲就改變了方向,飛到田野上空,越飛越遠,越飛越遠了。

神煚再次駐足,她沒有繼續追出去,她看到一只又一只的螢火蟲出現在田野上方,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它們正在聚集,聚集在一個範圍之內,彼此閃耀光芒。螢火蟲的光,在月光下算不得什麽,也未必能比一些星星耀眼,它們的光是柔和的。

夜風拂面,是溫涼的,風中夾雜着稻田裏的味道,還有夏日的特殊氣味。天地是開放的,不像房間那樣圈禁了一小塊地方,人心也随之發生變化。

神煚嗅着風裏陌生的味道,如果生活在洵都,她應該不會覺得陌生。可惜了,她只是個過客,先輩的遷都之舉,無論如何不能重現。也許因為這個,她更覺得現在的時間寶貴吧。

她現在背對着康闵陶,她知道康闵陶就在後面,并且保持着一個合适的距離。她知道,康闵陶一定在等着她的解釋,她也想給對方一個解釋。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這是神煚忽然間産生的感慨,于她而言,三十四年的人生,有大半時間是笑着度過的,就是不知為何而笑。三十四年的人生,一直高高在上,并未有多少可以隆重紀念的感情,厭倦倒是來得挺早的。

康闵陶,代表着另一種生活方式,她出現未免太晚。對于感到厭倦的神煚而言,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遺憾。

風輕輕将神煚衣袂吹起,連帶發絲一同飄動,在康闵陶看來,美極了。康闵陶看到的是神煚的背影,她一顆漸漸平靜下來的心,因為此情此景,又開始沸騰。

四下無人,不放心的康闵陶下意識尋找莊院的方向。還好,侍從們沒有守在門外,只有大門上的燈籠輕輕搖晃。這時候,這時候正應該做些什麽。

康闵陶咬了下唇,将雙手放在身後,小心翼翼地邁開步子,向前一步,兩步,三步——第三步時,她停了下來,雙腳像是被釘子釘住,怎麽也挪動不了了。

神煚就在前面,她伸手将頭發往後攏了攏,并未回頭。她一定聽到了腳步聲,她只是保持着剛才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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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闵陶垂下頭,她不知道自己的勇氣被誰偷走了。她用左手大拇指掐了一下左手食指,是會痛的。她俯視着腳下,一陣沮喪。

趁着這個機會,忘掉彼此的身份,更加接近對方,用不着管日後如何,康闵陶這樣告誡自己。她努力想要忘記身份,她想把對方當成一個純粹的人。

終于,康闵陶再次邁開了步子,這次是下了決心的,就是明顯緊張,步伐有些淩亂,甚至走得有點快,幾乎是跌跌撞撞到了神煚身後,然後下意識地停了下來。

“主上……”

康闵陶咬牙喊了一聲,神煚緩緩轉過身來,就在這一時刻,康闵陶湊了上去,稍稍踮起腳尖,吻了神煚唇邊。

神煚其實還沒有完全站穩,康闵陶那架勢,幾乎是撲上來,險些導致二人一同摔倒,幸好神煚定力十足。

吻上去時,康闵陶豁了出去,她不敢閉眼,她睜着眼看到神煚眼裏的驚訝,她明明白白地看到,神煚眼裏沒有責備的意思,反倒是——一絲驚喜。

長這麽大,康闵陶從未做過這樣的事,所以蜻蜓點水般觸碰之後,她便要撤回。就在這時,神煚猛地抱住康闵陶,回敬了她。

康闵陶不可思議地瞪大眼,在夏天,靠這麽近,溫度可是迅速升高的。她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撲通撲通的,可不是假的。

沉浸其中的二人,并未發現遠處的偷窺者。

偷窺者其一:“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是個女人的聲音,只聽到聲音,就知道不是年輕女子,總該是個婦人,而且是個養尊處優的貴婦人。

“王爺,您打算這麽辦?”偷窺者其一接着說道。整個神國,能被封為王爵的人,只有神尊丈夫。如今,神國可是只有義成王一個王爺,難道是他?

被稱為“王爺”的人不作聲,只見他慢慢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離開。還在原地的人,悄悄跟上了,生怕驚擾了那邊的二位。

從震撼中緩過來的康闵陶,她是背對着那個方向的,所以不可能發現偷窺者。她注意到神煚眼中一閃而過的凜然,一顆心又亂跳起來。

“闵陶兩個字,總覺得太生疏了,以後,喚你一聲陶陶,如何?”神煚微笑着,又喚了一聲“陶陶”。

康闵陶心裏甜絲絲的,她覺得神煚口中的“陶陶”,同她父母說起來是不一樣的感覺。

“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姓澹臺,名易斟,改弦易轍,斟量功伐。”神煚注視着康闵陶,眼裏除了溫柔,還有期待,這是她第一次向別人介紹自己的姓名,這種感覺同樣很微妙。

康闵陶琢磨着,忽然眼前一亮,“那就叫斟兒,如何?”

“斟兒,好。”

神煚想着,只要不把“易斟”二字放在一起,就用不着避諱。她餘光瞄到了天邊的一顆星星,很亮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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