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個沒拍過電影的導演,一夥沒演過電影的演員。
十二月下旬的伊始,一個草臺班子就這麽在虹城的鄰市來州搭了起來。
雖是草臺班子,但待遇半點不差,包吃包住,工資不少。拍攝器械雖簡單,卻都是最好的型號,總之,導演有錢。
餘冉在簇新的場記板上寫下“他”的字樣,将筆和場記板一起遞給嚴和,嚴和接過,在後面寫下英文的He?She?
他寫完,将場記板收起,對上餘冉的目光,解釋:“畢竟是第一次拍電影嘛,哈哈!這個就不用,留作收藏了。”
餘冉:“還有不用的嗎?也給我收藏一個。”
這部電影多為室內拍攝,嚴和租的房子早打理好,床還是靠着窗,鋪了淺藍色被單,床邊兩步遠放着個半人高的小桌,細長的木腿,桌面黃漆掉了泰半。據嚴和說這是他從來州的舊貨市場淘來的,還有電視櫃、老彩電和牆上的畫,均來自同一個市場。
嚴和指着東西介紹的時候眼裏有光,說他連着三天泡在舊貨市場,才終于把這些家具定下,租了輛小貨車搬回來。
餘冉想,這大概就是創作者的樂趣所在。像做一個填色圖,從細枝末節的地方開始上色,一點一點,把故事填得圓滿。
組裏有個小演員,負責主角童年的戲份,小演員檔期挺滿,所以先拍他的戲份,正好給餘冉留了空,回虹城參加星光盛典。
蔓姐不停感嘆紅了就是受優待,今年去借禮服借飾品很順利,都拿的最新款任他挑,走紅毯也排在了近壓軸的次序,座位更是被調到了中心區前排位。
今年的星光晚宴紀肖鶴沒來,只在散場時來接了他回家。
兩人有幾天沒見,車剛泊進家裏的車庫,餘冉就解了安全帶爬到紀肖鶴身上抱住他,聞他頸間的木質香。
熱戀大概是這樣,他不在身邊,度日如年,壓抑的思念在見面的那刻山呼海嘯,奔湧而出。
“我以為你今年也會來。”
紀肖鶴順着他的後頸輕撫:“年底忙。去年是怕你受欺負,去給你撐場子,小餘現在是個大明星,不用怕了。”
餘冉想起去年年尾,久不見的父親上電視臺颠倒黑白,導致他身陷輿論風波,丢了角色。也是那時候紀肖鶴邀他去看話劇,帶他結識何霖,再後來他憑空得了王平的新劇角色……
或許這一年他的順遂,都有他的影子在裏面。
餘冉悶悶地道:“你是雷鋒嗎?做好事不留名。”
紀肖鶴:“嗯?”
“……沒什麽。”
靜默片刻,紀肖鶴才低聲笑:“你确定要在這裏?”
餘冉整只耳朵都紅透了。
“也不是不行,就是車有點難洗。”
餘冉想想把車送去洗的尴尬畫面,要從他身上下去:“算了。”
手臂箍住肋骨,餘冉動不了,只好老老實實坐回去。
車內有輕微響動,是電動座椅後移,椅背被放下的動靜。
……
次日餘冉起得早,紀肖鶴還閉着眼,他從他懷裏滾出來,扶着後腰下了床,小聲罵:“累死你。”
刷牙時對着鏡子,睡衣領口大,鎖骨上的痕跡非常明顯,又生起氣來:“君子報仇,幾十年不晚。”
輕手輕腳地換好衣服,阖上房門。下樓發現阿姨已經起了,早餐也做好。
餘冉被她叫住:“先生半夜發的消息,要我起了就做早餐,他讓您一定要吃。”
餘冉只好在桌邊坐下,打了個電話給李月妮,她說到門口了,正好跟門衛确認放她進來。
“九號別墅,你把車停門口就好,進來吃早餐。”
早餐簡單,清粥小菜。
李月妮畏畏縮縮地進了門,看見餘冉,滿臉不可置信,目光裏寫滿了“這是什麽情況?”的疑問。
阿姨又端了兩籠小籠包和豆漿出來,看見李月妮,笑道:“我再去拿個碗。”
趁此時機,李月妮小聲問餘冉:“這是什麽情況?”
“什麽什麽情況?”餘冉招呼她坐下,“先吃早餐,吃完我們要趕路。”
阿姨拿了碗出來,給李月妮盛了碗粥,輕輕放到她面前。李月妮本想自己接,可她不松手,只好誠惶誠恐地道謝。
正吃着,有腳步聲從樓梯傳來,先出現的是旺財,扒到餘冉腿上,被他薅了下去。
紀肖鶴穿着睡衣,外頭披了件薄棉的家居服,懷裏抱着貍奴。
李月妮的表情已經變成了驚恐。
紀肖鶴俯身把貍奴放下地,拉開餘冉身側的椅子坐下,對李月妮笑:“是小餘的助理嗎?”
李月妮小幅度點頭:“是的,您好。”
紀肖鶴也點頭:“你好。”從家居服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這是我的名片,小餘有什麽事你可以聯系我。”
李月妮雙手接過,瞥到上面的名字:“好,好的。”
紀肖鶴沒有久留,很快又上樓去了。
餘冉走時上樓打開卧室看了一眼,發現他并沒有睡,戴了眼鏡,搭着腿,在用平板浏覽新聞,旺財和貍奴也跟着他,趴在床上。
“你怎麽不休息啊?”
“睡不着了。”
紀肖鶴沖他招手,餘冉拉開門走過去,看了眼床頭的電子鐘:“還有好幾個小時呢,你最近忙那麽晚,還是再睡會兒。”
“好。”後頸被按住,兩人又親到一起。冬日清晨柔軟濕熱的吻,将寒意都安撫了。
片刻才分開,額抵着額,紀肖鶴道:“上回說有空去看你,可年底年初都太忙了,我會盡量抽時間去。”
餘冉握住他的手腕,小聲道:“別跑了,累得慌。你別來的好,打擾我進入角色/情緒。”
紀肖鶴輕笑:“這麽無情。”
餘冉哼了聲。
“走了。”
紀肖鶴松手,餘冉把被子往他身上扯:“快睡。”
他笑:“知道了。”
餘冉上車的時候李月妮正在把紀肖鶴給她的那張名片翻來覆去地看。
見他上車,她用雙指夾住名片,拖長了聲:“老實交代——”
餘冉扣上安全帶:“我男朋友。”
李月妮倒吸一口涼氣,猶疑着,問:“哥哥,你們,是真戀愛吧?不是那些……昂……”
餘冉瞥她:“你想什麽?走了。”
李月妮哦了聲,發動汽車:“你快給我講講,你們是怎麽,嗯……認識的?”
餘冉放下靠背,閉上眼:“我讀書時候就認識他了,沒有其他關系,正經戀愛。”
“讀書?!你那時候才才才十幾歲?他多少歲?忘年戀?”
餘冉睜開眼:“……什麽忘年戀。你在想什麽,我讀書時候只是和他見過一面,近兩年才算真正和他熟悉起來。”
李月妮拍了下額:“哦不對,這不算忘年戀吧,你們差多少歲?”
“十一吧。”
李月妮又啧起來:“想不到啊哥哥,真的想不到。其實我隐隐約約覺得你戀愛對象是男的,沒想到居然猜中了,這可能就是女人的第六感吧。”
餘冉敷衍地嗯了聲。
因為身上痕跡太多,餘冉買了活血化瘀的藥膏,并隐晦地跟嚴和提了下,頭幾天先不拍穿女裝的鏡頭,嚴和似乎并沒有聽出什麽,但還是答應了。
先拍的少年時期。餘冉也才二十出頭,換上校服,憑空就小了好幾歲,跟群高中生站在一起毫無違和感。
少年時期戲份不長,但也拍了一周,輾轉了幾個地點取景。
主角名叫希望,有個充滿溫度的名字,整段人生卻是陰霾的,從童年喜歡洋娃娃和女孩子玩被同學排擠,到中學意識到自己的不同,為了變正常,逼迫自己燒了小時候最喜歡的娃娃,遠離所有女同學。可還是在偷聽前桌女同學一遍遍炫耀新買的口紅後沒忍住,從她的書桌櫃裏偷走了那支口紅,藏在房間裏對着巴掌大的鏡子偷偷塗,塗完又瘋了一樣擦掉,染得半張臉都是紅色。他為了壓抑自己,将口紅毀了扔掉,半夜又起來翻垃圾桶,把它翻出來藏在抽屜的最裏面。
這個角色對餘冉而言并不難——
在希望的心理方面,餘冉曾有很長一段時間是與他感同身受的,雖有區別,但痛苦相似。只是那段日子過去已久,他現在正處于二十一年來心情最平和舒暢的階段,入戲還是花了點功夫,不免會想到從前的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