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春意滿┃五月十八日,大雨

父親, 這個詞一向存在于餘和平的想象裏。成長過程中,有一個時期他對于父親這個人物異常渴望,餘歡會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他說:“你爸爸早就死了, 不知道死到哪裏去了。”

但是他知道他父親沒有死, 在餘歡的抽屜裏藏着一張合影,剛生産完的餘歡坐在床上, 一個年輕而帥氣的男人懷裏抱着一個孩子,那個孩子就是餘和平, 而那個男人, 就是他的父親陳平。

餘和平, 餘和平,年輕的餘歡與年輕的陳平。他也曾是愛情的結晶。

只可惜陳平在遇到餘歡的時候就注定不會是一個好丈夫,好男人。他初中都沒畢業, 跟着師傅學修車,卻因此認識了一群有錢人,從此便開始跟着那些人混,吃喝嫖賭, 什麽都做。餘歡迷戀于他帥氣的外表和勾女的本事,卻沒有拴住他的能力。陳平即便做了父親,也沒辦法過安穩的人生, 他只是修車鋪裏的小混混,吃香喝辣逍遙自在,過了今天不知道明天在哪裏。

陳平入獄的時候,餘和平還不到一歲。年輕的餘歡成了未婚媽媽, 在七八十年代裏舉步維艱。偶爾拿起照片看一眼上頭的男人,心裏的眼淚要比實際流的多。

餘歡并不是那種受了壞男人欺負的乖乖女,她好像生就就很愛風花雪月那些事,用她親戚的話說,很瘋,是個瘋丫頭,柔順的外表下是一顆不安分的心,初中就學會了抽煙,但陳平是她第一個男人。

女人對于自己的第一個男人總是那麽難以忘懷,何況陳平生的帥,社會閱歷豐富,和學校裏那些男生不一樣。餘歡看不上學校裏的男生,覺得他們什麽都不懂。她第一眼就被陳平帥氣的臉龐和壞壞的氣質俘虜,一心想和他在一起。

如果說餘歡生平對誰有過純粹的愛情,大概也只有陳平一個。但她不計後果地去愛,最後卻付出了一生的代價。她的父母幾乎和她斷絕關系,也曾拉着她去打胎,她從醫院裏跑出來,直到餘和平兩歲多的時候才回了家,但她父親已經去世了,不到兩年,她母親也去世了。

餘歡的母親是個很保守的女人,她到死都不能原諒餘歡,覺得是她氣死了她的父親,敗壞了家裏的名聲,恨極了的時候會指着她罵:“活着丢人現眼,你怎麽不去死!”

但她似乎又不能全去怪陳平,因為陳平當時也是不大同意她把餘和平生下來的,她執意要生,她想給陳平生孩子,既是出于一個女人對另一個男人的愛,也是想試圖用孩子來拴住還沒有定性的陳平。

但是她賭輸了,簡直輸的一敗塗地。餘歡有時候分不清是陳平害了她,還是餘和平拖累了她,亦或者都是她咎由自取。但人要活下去,便不能去怨恨自己,而陳平隔在鐵窗之內,她能恨的,只有餘和平。

偏偏餘和平又确實那麽可恨,她不喜歡的特性他全都有。她沒有要把餘和平養成那樣,好像老天爺覺得她還不夠慘,所以派了餘和平來折磨她。

二十多歲的時候,餘歡抱着哭鬧不止的餘和平,數着日歷過,過一天畫一個圈,就等着陳平出來,狹小的房間裏燒着煤球,孩子的尿布泡在熱水盆裏,桌子上堆滿了奶粉罐子,然後等到上班的時候,換上最鮮豔的衣服,描上最豔麗的妝容,在熱水壺嘶嘶的響聲中畫上最後一筆口紅,那種煙火氣她至今不能忘記。三十歲的時候慢慢地就不再等了,被她一天一天勾畫過的日歷,早不知道扔到了哪個角落裏,以至于到如今她都忘了陳平快要出獄了。

陳平本來要做二十多年牢的,結果提前幾年出來了。曾經為他要死要活的男人,她幾乎都已經忘記。就在她遇到梁成東,即将脫離苦海的時候,陳平回來了。

餘歡呆呆地坐在沙發上,頭發濕漉漉地滴着水。餘和平在她身邊站着,一聲不吭。

“以後見了他就繞着走,也不要給他開門。”餘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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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和平不點頭,也不搖頭。餘歡就擡起頭來,惡狠狠地瞪着他,說:“你要跟他走就跟他走,沒人攔着你。”

“他說他在監獄裏天天都想我們,表現的好,才早幾年出來了。”

餘歡冷笑,卻沒有說話,指甲掐進沙發裏,指關節微微發白。

餘和平不知道該如何對待自己的親生父親,開門的那一刻,他比餘歡還要震驚。但似乎血緣真是斬不斷的,他們倆都在當下的那一刻便認出了對方。盡管當初分別的時候他們一個還年輕帥氣,一個尚在襁褓,而如今陳平已經有了些許白頭發,胖了一點,眉眼也不再那麽淩厲,而餘和平,已經是十九歲的男孩子。

陳平激動的紅了眼眶,說:“陳末,我是你爸爸。”

餘和平說:“我不叫陳末,我姓餘,叫餘和平。”

這是餘和平和他親生父親人生中的第一句對話,其實很悲涼。外頭還下着大雨,陳平收了雨傘直接進門,餘和平呆呆地站在旁邊看着他進門。

如今陳平走了,他的雨傘卻留了下來,在地板上留下一灘水跡,是一把黑色的傘,像陳平那個人,透着腐朽的氣息。

陳平和梁成東,簡直是兩個世界的人。但這才是他的來路,他充滿腐朽氣息的家庭,還有不正常的他。

陶建國沒能追上陳平,氣喘籲籲地回來,想問問餘歡是怎麽回事,結果敲了半天門都沒人應,他只好隔着窗說:“那人跑了,沒追上,你們娘倆在家小心點,鎖好門,有事就喊我。”

早有鄰居出門來看,陶建國就跟他們說了說。大家都好奇那男人是誰。

“還能是誰,她招惹的男人沒有十個也有八個了,說不定這一回碰上難纏的了。”

“我還真看見那男人進門了,長的還挺帥的一個中年男人,看着不像個老實人,那頭發短的,跟蹲監坐牢的一樣。”

大家七嘴八舌,鄰裏生活平淡,餘家一向是大家最大的談資。陶建國上了樓,劉娟披着衣服在樓道裏站着,往下看了看,問:“怎麽了?”

陶建國說:“餘家來了個男人,跟餘歡鬧起來了。”

劉娟“哦”了一聲,收緊了衣服往裏走。陶建國趕緊跟了上去,還沒開口呢,房門“咣當”一聲就關上了。

陶建國讪讪地重新開了門,說:“咱們也好久沒見陶然了,要不這周末去市裏頭看看他?”

劉娟說:“你還要去看他,你見着他,好意思麽?”

陶建國就不高興了,說:“我又沒幹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兒,我怎麽不好意思見他?”

劉娟不說話,直接回了房間了。陶建國一個人怪沒意思的,去了陶然房裏睡覺去了。只是今天雷聲轟鳴,雨也大。陶建國有心事,翻來覆去都睡不着,于是就又起來,将窗戶打開,抽了一支煙。煙霧又被風吹進來,低頭就看見桌子上擺着的陶然的照片。

俊秀溫潤,不笑的時候很清冷的一個人,笑起來卻很溫暖,眼睛裏有光。

市裏的雨沒有縣裏下的大,不過風越刮越大,把陽臺的門都給吹開了。陶然正準備上床,忽然聽到了陽臺上的動靜,趕緊跑出來來,原來是被風吹開的陽臺門把他放在地上的勿忘我花盆給撞倒了。

他的勿忘我長勢喜人,都快要開花了。他趕緊跑過去看,還沒蹲下來呢,房間裏一下子變得一片漆黑,停電了。

他吓了一跳,手就按在了碎的花盆上,掌心傳來尖銳的疼痛,他忍不住呻吟了一聲,趕緊捂住了手。盛昱龍打了手電筒出來,朝陽臺照了過來,就看見陶然蹲在地上,神情痛苦。

“怎麽了?”盛昱龍急忙走了過去,蹲下來一看,發現陶然的掌心都是血。

“被花盆給紮到了。”陶然說。

“松開手我看看。”

盛昱龍用手電筒照了照他的手掌心,還好傷口并不深,但因為掌心皮嫩,流了不少血。盛昱龍回身去拿了藥箱過來,說:“還好家裏有準備。”

陶然感覺有點疼,所以一直沉默着沒說話,倒是盛昱龍,心疼的很,比自己受了傷還要心疼千倍萬倍,但他是男人,不好表現出來,只抿着嘴唇給陶然上藥。

傷口清理之後便貼了個創可貼,陶然說:“不流血就沒事了。”

“別沾水,明天看看情況,如果發炎了就得叫醫生看看。”

陶然點點頭,說:“怎麽好端端的停電了。”

“估計風太大了,這小區老了,一到刮風下雨線路就容易出問題。”盛昱龍到陽臺上看了看,看到對面樓也全都是漆黑一片,不光是他們家。

他把陽臺的門插上插銷,回頭卻看見陶然蹲在地上弄他的勿忘我。

“你別弄了,我幫你弄。”

盛昱龍說着就把手電筒塞給他,自己把碎花盆收了,然後把蔥郁的勿忘我枝莖給捏了起來。陶然忙說:“哎你輕點,它嫩着呢,別弄死了。”

盛昱龍就笑了,說:“不就是個花,死了我給你買現成開好的。”

“那不一樣,這是我自己種的,都快開花了,你看。”陶然說着就指着細碎的花苞給盛昱龍看。盛昱龍說:“這是什麽花,沒見過。”

“勿忘我。”

“這麽小的花,能好看麽?”

“你沒見過麽,就我睡的那間房,床頭挂的畫就是勿忘我。”

“沒注意。”盛昱龍問,“花弄哪兒去?”

“就先放牆角這吧,明天我去買個新花盆裝裏頭,把根埋好。”

盛昱龍按他說的弄好,這才站起來。陶然給他打着手電筒,讓他洗了手,然後要把手電筒給他。盛昱龍說:“你拿着吧,晚上上廁所用得着。”

“我都一覺到天亮,不起夜。”

“那也拿着,我留着也沒用。”

陶然就把盛昱龍送到卧室裏,看着盛昱龍上了床,盛昱龍笑着看他:“刮風下雨又停電了,你一個人睡覺怕不怕,怕的話找六叔,摟着你睡。”

陶然就笑了,手電筒照着在他身上來回晃了晃。

“你手,睡覺的時候注意點,還有明天早上起來別沾水。”他道。

“知道了。”陶然說,“六叔晚安。”

陶然關門的時候手電筒往下照,盛昱龍這才注意到陶然只穿了個白色內褲,露着兩條又白又直的腿。因為被手電筒直接照着,白的有些刺眼。他剛眯起眼睛,房門就關上了。

盛昱龍躺在黑夜裏,腦子裏就控制不住一直想陶然那兩條大白腿,陶然腿型非常好看,清健筆直,比一般女生的要長,是男生的勻稱修長的腿。他想,他都沒注意過這些,陶然的腿腿毛肯定沒他的多,摸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很滑溜。

他想的心浮氣躁的,黑夜總是能助長人的欲望。他是把陶然當成女人那樣來喜歡的,把一個男孩子當做一個女人來審視,對待,乃至幻想一些更過分的事,就有一種別扭而詭異的刺激感,在黑夜裏蔓延開來。

這種蔓延不可言說,即便只是個念頭,說出來也會被鎖。在這個火紅的美麗年代。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種蔓延真的不可言說,即便只是個念頭,說出來也會被鎖。在這個火紅的美麗年代。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種蔓延确實不可言說,即便只是個念頭,說出來也會被鎖。在這個火紅的美麗年代。一切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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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他煩躁地罵了一聲,枕着胳膊,聽外頭隆隆雷聲和陣陣風雨。

這是一場很大的雨,連綿了兩天,大雨伴随着大風肆虐,等到停下來的時候整個城市都仿佛被摧殘了一番,有些樹木還倒了,到處都是積水,這注定是多雨的一個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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