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秋來水漣漣┃還好人有情

長明縣的洪水來的非常突然, 幾乎淹了大半個縣城,從城南一直往北,很快淹沒了城東和城西等地區。餘和平從睡夢中驚醒, 搖了搖梁成東說:“梁叔叔, 你聽什麽聲音?”

梁成東模糊醒過來,在聽到外頭喇叭的聲音的時候一下子坐了起來。他鞋都沒穿, 推開窗戶,只看到外頭嘩嘩啦啦的雨, 那喇叭聲在雨中若隐若現, 餘和平去開燈, 發現停電了。

不過梁成東早就準備了手電筒在床頭,餘和平拿過來打開,梁成東說:“趕緊穿衣服, 穿個外套。”

他說罷就去喊梁母,梁母有些耳背,睡的正熟,醒了問:“怎麽了?”

“外頭有點不對勁, ”梁成東說着就拿着手電筒走到窗口往下照了照。他老母親的卧室臨街,街上一個人都沒有,停了電之後路燈也沒了, 黑漆漆的一片,手電筒照到的地方全是雨水,只有駭人的隆隆聲從黑暗中傳過來。

梁成東收了手電筒,轉身的時候, 大概是出于潛意識,又把手電筒對着街上照了一下,這一照就看到了奔湧的洪水以極快地速度蔓延了過來,他急忙轉身,背起梁母就朝外跑:“和平,和平!”

餘和平應了一聲,緊跟着他往外跑,梁母還有些發愣,問說:“怎麽了,怎麽了?”

等到打開院門的時候她就沒有再問了,因為洪水沖擊着他們家的大門,撞的咣當直響,門縫裏都已經開始往裏面湧水。梁成東用手電筒照了照,雨水淋在臉上,幾乎讓人睜不開眼睛,餘和平要去開門,他忙制止說:“別開。”

餘和平驚慌地看着他,梁成東拿着手電筒朝周圍照了照,對餘和平說:“上去。”

那是靠牆角放置的一堆磚頭,當年翻修房子的時候剩下的。餘和平趕緊爬了上去,接過梁成東手裏的手電筒,然後把梁母拉了上去,梁成東在下面托着,只聽後面一聲巨響,大門一側的牆居然塌了,洪水瞬間湧了進來。

梁成東趕緊爬上牆頭,跳到了隔壁林叔家。林叔家的人也都醒了,林家的小兒子林強見狀趕緊過來幫他把梁母接下來,林家的兒媳婦王鳳驚慌失措,抱着孩子急着出門,結果一打開門,就被洪水給沖倒了。她掙紮着還沒爬起來,就又被沖倒在地上,懷裏的孩子卻已經沒了。

她大哭,喊道:“我小寶!”

餘和平本來要從牆上跳下去,聞言用手電筒往靠街的一側照了一下,隐約似乎看見個孩子,想也不想,直接就跳下去了。梁成東叫了一聲“和平”,岳和平和手電筒一起落入水中,轉瞬就沒了蹤影。

“上樓,上樓。”梁成東急着推林叔他們。林強把他媳婦拉起來,回頭對他爹說:“我去救小寶。”

眼下亂成一團,洪水很快就湧到了胸口,去哪裏救呢。可林叔也說不出不讓救的話,眼睜睜地看着林強逆着水消失在門外。老人們受了驚吓,他林嬸直接動不了了,梁母道:“把你林嬸抱上去!”

梁成東把他們都送到二樓,再要往下去的時候,洪水就已經淹沒了半個樓梯了。梁母喊道:“成東!”

“我去把和平他們找回來。”梁成東說。

他沒戴眼鏡,頭發濕漉漉地貼着額頭,襯衫都濕透了,扣子都沒系好。梁母想說什麽,可又說不出來,眼看着梁成東下到水裏,蹚着水往外走去。院子裏的水沒有街道上的急,水面卻已經快到他胸口,他走到林家大門口,旁邊的牆頭忽然又塌了一半,他順着水流的方向往前走,幾乎站不住,四下裏黑漆漆的一片,哪裏能看到人呢。

“餘和平!”他叫了幾聲,聲音卻都被淹沒在水聲裏了,他又去喊林強,但也沒有聽到任何的回應。

感覺只是一瞬間的事,大半個長明縣就被淹沒了。許多人被困在家裏,更多地人被困在路上,城北的人也聽到了動靜,有些人爬到城北火車站的高樓上往下看,只看到漆黑一片,還有沉悶而瘆人的聲響。

陶建國算是鎮定的,但是陶然和劉娟都是平生第一次見這麽可怕的景象,心裏的恐懼要遠勝過實際的危險。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洪水流速開始慢了下來,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到處都有人的哭喊聲。陶建國松開了陶然他們,說:“咱們得繼續走。”

泡在水裏太冷了。

劉娟點點頭,抓着陶然的手跟着陶建國出了巷子。外頭已經完全變了景象,主幹道的水流還是要快很多,他們沿着街道走,水越來越深,有人伸了根樹枝過來,說:“抓住!”

陶建國抓着那樹枝便爬上去了,緊接着又把陶然和劉娟拉了上去。那是一個戶外梯子,直通二樓,那二樓原來是那戶人家存糧食用的,并沒有住人,也沒有家具,空蕩蕩的屋子已經站滿了人。陶建國對陶然和劉娟說:“你們先上去。”

他自己則留下來繼續往上拉人。手電筒照着水面,遠處依然有人的哭喊聲,陶然和劉娟站在房間裏瑟瑟發抖,冷,也是因為恐懼。大家全都濕透了,那家的主人把家裏的衣服和被褥全都抱出來了,大家随便裹在身上,就那麽一直等到天亮。

天亮以後,滿目瘡痍。

陶然木木地看着發黃的泥水,雨已經很小了,有些人到了外頭的平房上。他也走了過去,披着衣服往下看,只看到水都已經快淹沒整個一樓了,身邊有個男人哽咽着說:“我老娘還在鄉下呢,縣城都淹成這樣了,不知道鄉下會什麽樣呢。”

很多人都在哭,有人傷心,有人恐懼,有人不知所措。陶然看見陶建國和幾個男人癱坐在樓梯上,似乎都已經疲憊至極。有人似乎被刮傷了,血染紅了階梯,雨也沒有将它沖淡。土黃色的洪水依然在流動,水面上浮過一把紅色的傘。

這是他永生難忘的記憶。

梁成東疲憊地坐在一處高地上喘息,嘴唇已經有些發青。他找了一夜,都沒能找到餘和平。

外頭太黑了,也太亂,根本看不清人。曙光漸漸亮起來,天還在下雨,他已經離家太遠了。

餘和平或許根本就跑不了這麽遠。

水已經沒過胸口,有人要把他從水裏撈出來,他擺了擺手。他得回去看看梁母他們。

走到一處胡同口的時候,他忽然聽見了孩子的哭聲。他微微一愣,趁着微弱的曙光朝胡同裏看去,胡同裏有些暗,什麽都看不清楚。他便朝裏頭走了兩步,心跳的厲害,然後他就看見餘和平抱着個孩子,跨在一塊浮木上,他光着半個身體,襯衫的一只袖子系在旁邊的鐵窗上。

好像是察覺有人來了,餘和平抱着小孩擡起頭來,然後驚喜地喊道:“梁叔叔!”

梁成東呆了一會,立即蹚着水撲了過去。水面讓浮木晃動個不停,他抱住了餘和平的腰,嘴唇發紫,臉色蒼白。

要是擱在平時,餘和平的性格大概會哭出來,但他眼下沒有,只眼泛淚光,嘴角噙着笑。

“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我的,你怎麽才來啊,我等你那麽久。”他說。

梁成東擡頭看他,看了一會就笑了,什麽都沒有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