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範家門口種了兩株一人懷抱粗的垂柳,嫩綠的柳枝掩映中,只見牆裏伸出來幾枝紅碧桃花,紅綠相間中透着一股春天的氣息。
林溪戴上帷帽,由霁月扶着下了馬車,順着一條碎石子鋪的小路走到盡頭,就到了範家種植花木的園子。
那園子确如雙燕所說占地十分寬廣,入口處種了一大片迎春。這時正值花開時節,那迎春開的正熱鬧,入目所及一片鮮黃。
林溪駐足觀看的時候,從裏面出來了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
那婦人認得雙燕,看林溪穿戴不俗,又帶着帷帽,猜到她是林家的小姐,态度便非常殷勤。
林溪在她的帶領下,幾乎逛了大半個園子,買下了不少花卉。
林溪來時沒想到自己會遇到這麽多合心意的花卉,馬車又不大,正犯難要怎麽運回林府,那婦人便道,“天泉閣那邊正好要我們送去幾盆貼梗海棠,小姐要是不嫌棄,待會兒我們去天泉閣的時候順路給您送到府上。”
林溪自然不會拒絕,笑着點了點頭,“那就麻煩你們了。”
回去的路上,林溪記起天泉閣是晉城第一大茶樓,裏面的細點做的非常精致,尤其是裏面的一道山藥糕,林老太太特別愛吃。等馬車經過天泉閣的時候,她便讓車夫停了下來。
天泉閣裏面的布置非常清雅,一樓的大廳還有琴師在彈奏樂曲。林溪看時間還早,便要了一個雅間,邊聽琴邊等點好的幾樣細點。
兩首樂曲彈完,夥計也将包好的細點送了過來。
林溪便準備下樓結賬,路過一個雅間時,卻聽到一道有些熟悉的聲音。
“我假冒家兄的名諱給你下帖是我不對,可我真的是想見你一面。不瞞你說,我家裏人最近正在給我相看人家。你別走,你聽我說,我真的就只是想見你一面......”
林溪還未辨認出這道聲音的主人是誰,就見雅間響起椅子挪開的聲音,她剛往前快走一步,雅間的門便被打開,接着一個穿湖青色繡銀線竹葉緞袍的少年就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那少年走得很快,林溪又是一副怕別人注意到她偷聽的模樣,因此那少年的正面并未看清,只聞到那少年經過她身邊時的一縷淡淡的墨香。
那墨香清透柔和,和她從沈家拿回來的那兩幅畫上的墨香味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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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溪剛明白那少年是誰,雅間內又是一陣桌椅響動的聲音,她一回頭便看到了跟着跑出來的趙瑜。
趙瑜看到她便是一愣,“你怎麽在這?”
林溪不答反問:“為什麽我不能在這?”
趙瑜被她撞見此事本就心虛異常,如今聽到這句帶着反诘的話,一張臉立時漲的通紅,臉上又是羞,又是臊,心裏更夾雜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情不自禁的就滴下了兩行淚,“對,你該在這。不該來的是我,我走。”
最後一個字說完,她掩面跑着離開了。
“姑娘,趙姑娘這是怎麽了?”霁月不明白一向與自家姑娘不對付的趙姑娘怎麽說了句話就哭着跑了。
林溪淡淡道:“誰知道呢!”
從天泉閣回到府裏,林溪吩咐碧雲去送點心,那包山藥糕自然是送去安壽堂,大房和二房都是花折鵝糕,至于江吟秋那裏則是一包卧果花糕。
碧雲去了半日,回來的時候,林溪正在對着那幅墨蘭圖發呆。
“姑娘,江姑娘好像病了。”
林溪正神游天際,聽到這句話方才回過神,“什麽叫做好像病了?”
梨花苑內,冰绡動作輕柔的把江吟秋扶到靠枕上,然後接過雪珠手裏端着的一碗米粥。
“姑娘,這是奴婢特地讓大廚房熬得粳米粥,你多少用點吧!”
江吟秋就着冰绡的手只吃了幾口,就擺了擺手,“吃不下了,端走吧!”
冰绡無法,只得服侍她漱了口,又扶着她躺下。
等江吟秋睡下,冰绡悄悄去找雪珠,“你跟我說實話,姑娘那日到底出了什麽事?”
雪珠卻是欲言又止,“姑娘叮囑過,讓我誰都不要告訴。”
“姑娘現在的情形你又不是沒看到,你早點說出來,大家還能想想辦法,難道你真想看着姑娘病入膏肓嗎?”
雪珠性子要簡單的多,被冰绡這麽一說,心思就動搖了幾分,“我當然不想,可是這事沒那麽簡單。”
“哎呀,到底怎麽回事,你快說呀!”
雪珠猶豫了再猶豫,終于還是開口說道:“那天姑娘去見了一個人。”
“誰?”
“那個人你也見過的。”
冰绡臉上不由透出一絲紅暈,“是他嗎?”
雪珠點點頭:“就是他。你也知道自從姑娘去年去寺裏進香路上被他所救後,就對他......只是姑娘自覺配不上他。不想那日,他特地命身邊的小厮過來傳話說要見姑娘一面。我遠遠看着他們在花園的梅林裏說了一會兒話,也不知道姑娘說了什麽,兩人神色都有點不對。然後姑娘回來以後就這樣了......”
“姑娘說了什麽呢?”
雪珠道:“我也不知道。姑娘不讓我跟着,我只老遠聽見一句‘門第不配’。”
林溪從外面進來,就見冰绡與雪珠兩個丫鬟在柱子後嘀嘀咕咕,不成想走上前就聽到了這麽幾句,她的第一感覺就是慶幸,幸好今日跟她出門的是碧雲,不然霁月那個丫頭一定守不住那張嘴。
她想到這不由就回頭望了眼碧雲,碧雲卻是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樣子,她便收回目光輕輕咳了一聲。
冰绡與雪珠兩個丫鬟聽到這聲輕咳,身上都是一震,轉過頭看見是林溪,忙行禮道:“三姑娘。”
林溪輕輕嗯了一聲:“我聽說江姐姐病了,過來看看她。”
雖然三姑娘對自家姑娘的态度确實比從前好一些,可是這種事若被她聽到終究不好,是以兩個丫鬟心內都非常不安,見她面上并未流露出任何輕視或嘲諷的神色,兩個丫鬟提起的心方才放下一半,趕緊上前掀起簾子,“三姑娘請進。”
江吟秋本就是半睡半醒,聽到外間的動靜立刻醒了。
林溪見到她就是一怔,短短幾日不見,江吟秋整個人清減了不少,臉上更是有掩不住的憔悴之色。
她想到剛才聽到的對話,知道江吟秋這病是郁結于心,便勸她出去走走散散心。
江吟秋不好拂卻她的好意,便提起精神,梳了妝又換了身衣裳,扶着雪珠的手出了院子。
“我病了這幾日,也不曾向老太太請安。前兩日她老人家還特地命人送來些藥材,讓我心裏甚是不安。”
林溪只是想讓她出來散散心,聽她想去向林老太太請安,就順着她的意去了安壽堂。
巧的是,林澤也在。
他自從那次腹瀉以後,就被大太太勒令在家好生休養了幾日。如今他想回書院讀書,大太太卻不許,怕他沒養好身子,因此他才來找林老太太說情。
林老太太卻是不大想摻和他們母子的事,看見林溪和江吟秋進來,便撇下林澤,笑呵呵的招手讓她們坐在身邊,又看着江吟秋道:“江丫頭病了這麽幾日,臉清減了不少,回頭我讓大廚房多做些好克化的東西。”
“江妹妹病了嗎?”
林溪剛在林老太太身邊坐下,聽到林澤這句話,便替江吟秋回答道:“病了有好幾天了,所以我才勸她出來走走散散心。”
她是看着林澤答話的,就見林澤聽到她的回答後,關心的看了坐在她身邊的江吟秋一眼。
而江吟秋的臉色在他的目光之下卻透出一股隐隐的蒼白之色,雖然她竭力在隐忍,可是緊靠着她坐下的林溪卻能感覺到她全身都有些微微的發抖。
林溪當即就知道了那個“他”是誰。
她想了想,便替江吟秋問道:“大哥這個時候來安壽堂做什麽?”
林澤收回目光,“娘不同意我回書院,我想找老太太說情,書院那邊确實不能再耽誤了。”
林溪笑道:“大伯母好容易盼你回家一次,當然不肯放你離開。而且再過幾日各家就要舉行花宴,也許大伯母有心想在今年給你定一門婚事呢!”
各家每年的花宴,約定俗成的都是晉城未婚男女的相親會,林溪便這麽試探了一句。
林澤的臉馬上就變了,“這個時候說這個有點太早。”
“三丫頭這話倒是提醒我了,大郎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該給你相看起來了。你別聽你老子的,非得考上舉人才說親。要我說,只要姑娘家世清白,品貌不錯,這門親就結得。”
林老太太把話說完,便看向從外面走來的林大太太,“老大家的,你覺得我說的對嗎?”
林大太太聽說林澤去了老太太那裏,知道他要找林老太太做說客,便匆匆來了安壽堂,哪知剛進門就聽見這麽一番話,她勉強笑道:“娘說得都對,只是老爺他一心想給大郎娶個高門大戶的小姐。”
“高門大戶”這四個字一說出來,林溪就覺旁邊的江吟秋身子就是一僵。
林老太太則道:“高門大戶?老大家的,你也不是沒在京裏待過,那些高門大戶的人家哪個是好相與的?只怕最後受累的還是大郎。我本來年紀大了,不愛管你們的事,可是底下幾個孩子的婚事,卻不能由着你們的性子來。”
林大太太性子有些懦弱,見林老太太似是動了氣的樣子,當下只唯唯而已。
林溪聽到這裏已然有幾分明白,等林大太太攜着林澤走後,她便陪江吟秋回梨花苑。
路上,林溪想了又想,終于開口道:“江姐姐,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你這麽聰明,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江吟秋扶着雪珠的手就是一頓,“你看出來了?”
林溪輕輕點了點頭。
江吟秋淡淡笑了笑:“今日這事我得謝謝你,我本來還存着幾分癡心妄想和不甘,如今聽到林大太太的話,我立刻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