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更交四鼓的時候, 林溪便醒了。
她還記得自己剛穿來時那幾天, 因為夜裏不斷夢見原身最後的下場,所以她常常不到天明就醒了過來。
只是想不到,等她好容易熟悉了在林府的生活,卻又要出嫁了。
也不知靜靜地躺了多久,帳子外面就有了悉悉索索的聲音, 接着一道聲音就傳到了耳邊, “三姑娘, 該起床了。”
不是每天叫她起床的碧雲,而是林大太太派來的韓媽媽。
接下來就是沐浴、梳妝,一切都擺弄好以後, 林溪望着鏡子裏的那個新娘,忽然間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為什麽這粉要塗這麽多,胭脂要擦這麽多。六月的天氣本來就比較炎熱, 臉上擦塗這麽多東西, 妝還不花得厲害。
她還未有抗議的機會, 就被人扶着坐在了床上, 接着丫鬟端來一碗蓮子羹, 只讓她嘗了三口就把東西端下去了。
林溪餓着肚子,看着衆人來了又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聽得外面鞭炮聲大作,有人嚷道, “新郎官來了,新郎官來了。”
房裏的人聽說新郎官來了,便出去了大半,林溪聽着外面的動靜,忽然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有些像是忐忑,有些像是喜悅,有些像是期待,她正沉浸在這種情緒中,眼前忽然一暗,不知是誰給她蒙上了紅蓋頭。
這次沒過一會兒,就有人攙着她站了起來。
林溪任由人扶着,從涵碧軒向外面走去。
那紅蓋頭又厚又大,林溪只能看清腳下的路,就這樣一路走到了林老太太的安壽堂。
拜別長輩後,林溪就被特地從書院趕回來的林澤背着進了花轎。
聽了一路的鑼鼓聲,林溪坐得腳都麻了,轎子才在一陣鞭炮聲中停了下來。
接着就是跨火盆,拜高堂,進新房。
雖然這次婚事相當倉促,可是沈家準備的卻很充分,該有的習俗和講究,一個都沒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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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房的布置也是相當精致。林溪陪送的那一整套紅木嵌螺钿家具已經安放妥當,新房外間的紅木多寶閣上已經依次安放了一些古玩玉器,中間的一只汝窯天青釉碗在一堆瓷器玉器中看起來分外顯眼。
用來做卧室的東次間則懸着紅底淺黃花的軟簾,靠牆放着那架滿雕鵲梅紅木床,床上鋪着赤紅色的金線鴛鴦被褥,靠窗的位置放了張長案,左邊擺了個紅寶石梅花長春盆景,右邊擺了個翡翠如意。
此外,承塵上挂着嵌螺钿紗心畫山水挂燈,牆角、床邊的高幾上俱都放置着釉裏紅折枝花卉紋大花瓶,裏面插着鮮花。
林溪被人扶着走進新房,聞到一股鮮花的芬芳時,心情不由得就放松了下來。
可是落後被人用杆秤挑去蓋頭,眼前一亮時,林溪的心情又不好了,想到早上從鏡子裏看見的新娘妝,眼角餘光瞥到長身玉立,穿着一身紅的沈默,她就有些羞于見人。
房中的婦人們見她一直微低着頭,就有人笑道:“新娘子害羞了呢!”
沈默看了眼林溪,對喜婆道:“合髻吧!”
衆人知道沈大太太尚未蘇醒,識趣的沒有鬧洞房,待一對新人喝了合卺酒,就三三兩兩的散了。
房裏就只剩下了沈默、林溪并幾個服侍的丫鬟。
林溪坐在床上,肚子叫着空城計,卻礙于這時的規矩,不能先說話,因為妝容問題,也不敢擡頭。
只感覺坐在身旁的沈默呼吸清淺,身上萦繞着一種清淡的熏香,非常好聞。
她正在仔細分辨這熏香用的是什麽香料,肚子不合時宜的叫了一聲。
丫鬟們都垂着手一動不動,新房內一片寂靜,因此這一聲分外清晰,尤其沈默坐得位置還離她那麽近。
林溪羞臊中就聽身旁的沈默道:“我讓丫鬟給你拿些點心,廚房要過半個時辰才會送來席面。”
新郎說話以後,林溪知道自己終于能開口了,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先去卸個妝。”
餓肚子什麽的,可以先放在一邊,唯獨這妝容,林溪再也不想忍了。如果是平時還好說,可是現在面對的卻是沈默,記憶中那個站在杏花樹下,豐神俊朗、溫潤如玉的佳公子,她可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現在這幅樣子。
沈默就看着她幾乎是有些落荒而逃的沖進了淨室。
林溪在丫鬟們的幫助下除了頭上的鳳冠,洗去了臉上的脂粉,跟着她又脫下身上的大紅喜服,換了缃色遍繡海棠花的輕紗衫,淡粉色的蝶戲水仙紗裙。
可能是她耽擱的時間太久,可能是前面開宴的時間到了,等她從淨室出來,沈默已經離開了。
房間當地的紅木嵌雲石方桌上已經擺了幾樣點心,其中還有林溪吃過的五色糕。
這時候桃花已經開敗,不知道那摻了桃花汁的粉色花糕,用了什麽做代替。
林溪心裏想着,先灌了一大杯茶水,筷子就伸向了那塊粉色花糕。
入口香甜軟糯,原來是用粉色的月季代替了桃花。
幾塊點心下肚,林溪終于覺得胃裏的灼痛好受了些,她還記着剛才沈默說的話,等有了幾分飽意,便放下了筷子。
兩刻鐘過後,廚房那邊果然送了一桌席面。
林溪正在猶豫要不要等沈默回來再吃時,外間忽然響起了腳步聲,她一擡頭,就對上了沈默的那雙眼睛。
明亮的燭火照耀之下,沈默分明看見林溪的眼裏閃過了一絲意外,他不由抿唇道:“我不大善飲,所以就先回來了。”
他身體不好,是不能多喝酒。林溪聽到他這句解釋,便知道他回來這麽早的原因了。
不過沈默雖是主動解釋了這麽一句,但是林溪看見他仍覺有些不自在,她剛才是洗了妝容,換了衣裳,可是第一次面對沈默這樣谪仙般的人物,林溪總覺得态度随便是亵渎了他,因此說話的語氣不免帶了些客氣,“那你要不要再吃點?”
她話裏的客氣之意,沈默聽得清清楚楚,他那雙幽深又沉靜的眼睛就暗了一下,低聲說了句好。
林溪聽出他話裏有些低沉之意,以為他是憂心沈大太太的病情,便沒有多想,只吩咐丫鬟擺飯。
林溪餓了一整天,加上這桌席面看上去色香味俱全,她便就着面前的如意雞和水晶肘子,吃了滿滿一碗飯。
沈默原本沒什麽胃口,看她吃得香,便陪着她多用了一點。
林溪一碗飯下肚,已有七八分飽意,看沈默落箸,她也就放下了筷子。
丫鬟們收拾了飯菜,送上兩盞熱茶。
林溪嘗了一口,語氣裏透出訝然,“茉莉花茶!”
沈默用白皙修長的手指端起茶杯,“梓馨聽說你開了茶鋪,有心想給你捧場,便命人買了些花茶回來,給我們都送了些。”
林溪望着他品茶的動作,剛才只顧着吃飯了,沒敢多看他,如今借着說話的機會打量他,只覺他一舉一動都透着一股溫文從容,有一種淡墨山水畫般的超凡脫俗的氣質。
可惜這樣谪仙般的人物,卻有先天不足之症,得找個時機問問沈默身邊的小厮。
沈默沒等到她說話,擡頭看了她一眼,就見她臉上一片沉思之色。
林溪想完心事,回過神來就發現沈默在看她。
雖然不是第一次被他用那雙幽深明亮的眼睛看着,可是林溪還是不敢跟他對視,避開他的視線道:“你們要是喝着不錯,下次再制茶的時候,我多留一些。”
“你剛才在想什麽?”沈默卻沒有接她的話,而是忽然問了這麽一句。
林溪微微一愣,她總不好說她剛才發呆是在想怎麽治他的先天不足,便笑笑說:“沒什麽,夜已深了,我們該休息了吧!”
沈默淡淡點了點頭,站起身,準備去洗漱。
林溪在他身後問了句,“要不要叫丫鬟服侍你?”
沈默背對着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聽他輕輕說了句,“不用。”轉身就進了淨室。
林溪輕輕松了口氣,雖然之前已經接受消化了那個杏花樹下的少年就是沈默的事實,雖然她又顏控又聲控,可是一旦真跟沈默這樣的人共處一室,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無形中還是會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
她給自己倒了杯茶,穩了穩心神,看丫鬟們把床上的桂圓蓮子等物撤去,便讓她們都下去了。
沈默洗漱完畢,剛轉過屏風,就見丫鬟們已經退下,床前懸着的櫻子紅刺繡如意團花紗帳也已放了下來。
林溪躺在被子裏,平生第一次在睡前忐忑得睡不着覺,她正要下床喝杯酒壯膽,帳子就被人掀了起來,接着就毫無預兆般的見到了站在床前的沈默。
對方只穿着件白色的中衣,鴉色長發松松束着,面白如玉的臉上還沾着幾根被水珠浸濕的發絲,在暖黃色燭光的照耀下,竟顯得異常耀目。
林溪的呼吸不由得一滞,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趕緊移開了目光。
沈默卻是沒察覺到自己對林溪的影響,看她好長時間跪坐在被子上,便輕聲問道:“要喝水嗎?”
林溪這才回過神,忙道:“不是,只是覺得有些熱。”
沈默便去将外間的窗戶打開,又把懸在門外的軟簾挂了起來,就有一股穿堂風吹進了卧室。
林溪看着他做的這一切,心內便有一股暖流淌過,無形當中又對他多了些好感。
等沈默來到床前,她就道了聲謝。
沈默脫鞋的動作就是一頓,“你我夫妻,何須言謝。”
他将鞋脫掉,回轉過身,就見林溪已經鑽進了被窩,只留給了他一個背影。
林溪躺在被窩裏,雙手握得緊緊的,一是緊張,二是抑制自己的胡思亂想。這具身體年紀尚幼,這個時候行周公之禮委實太早了些,所以不管怎麽說,這事最起碼也要等到明年她及笄再說。
所以當她覺出沈默那邊伸出手想要有所動作時,忙抱着被子道:“我年紀還小,暫時還沒有準備好。圓房這件事,要不過兩年再說。”
一陣沉默,好一會兒,林溪才聽到沈默說:“你想多了,我剛才只是不慎壓到了你的頭發。”
林溪默默松口氣的同時,又感到一絲丢臉,她忙将散落在枕上的青絲整好掩進了被窩。
可是經過這個小插曲後,林溪發現自己已經毫無睡意,她屬羊數到一千,仍沒有一絲困意,忍不住偷偷去看讓她睡不着的那個人。
燭光映照之下,她清晰的看見沈默同樣睜着一雙清湛的眼睛,望着紗帳不知在想什麽。
察覺到有人在看他,沈默一轉頭,就對上了林溪的視線。
林溪不由讪笑道:“你怎麽也沒睡?”
沈默輕聲答道:“我有擇席的毛病,只要一換地方,就會睡不着。”
“這麽說,這新房不是你素日居住的地方?”
沈默輕輕嗯了聲,“我一向住在西爽閣,那邊距離我讀書作畫的地方比較近。”
“我知道,我見過你讀書作畫的地方。”林溪說完這句話,就想起了自己拿走的那幅白梅。
沈默也想起了那件事,目光落在她身上,一抹輕快的笑容浮現在他的唇角,“那你記不記得還欠我什麽東西。”
燈光之下,他那抹笑容清晰的映入林溪眼簾,與林溪誇贊他畫技好時流露的笑容不同,林溪敏感的覺出他這次笑容裏的愉悅之情,甚至連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輕快。
林溪不争氣的又一次看愣了,連沈默說了什麽她都沒聽見。
沈默久久等不到她的回答,正要再問一遍,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倉促的腳步聲,“二少爺,二奶奶,大太太醒了。”
大太太醒了!
沈默聽到這個消息,便顧不上再問林溪,飛快的坐了起來。
林溪剛才模模糊糊聽到一句“大太太”,回過神來就見沈默已經穿好了外衣,她便問道:“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沈默熟練的系好袍帶,“大太太醒了,我得過去看看。你先睡,不用等我。”
“那我是不是也要去看看?”
林溪正要坐起身,卻被沈默輕輕按了回去,“不用,有我去就行了。明天一大早你還要給老太太敬茶呢!”
沈默這麽一提醒,林溪方才想起來自己還是新娘子,不大适宜到景平苑,她就不再勉強,努力忽視掉放在自己肩頭的那只手,強作鎮靜的點了點頭。
等沈默離開以後,她方才懊惱的在被窩裏打了個滾,不行,自己以後得習慣天天有這麽個谪仙般的人物在自己面前,不能動不動就被美色所迷,那樣豈不誤事。
于是,天将亮的時候,沈默從景平苑歸來,就見林溪在床上正睡得香,他正要上床假寐一會兒,就聽對方口裏還嘟囔着什麽,等他脫去外衣輕輕躺下去的時候,方才聽清林溪在嘟囔什麽。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