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林溪把藥材包到紗布裏, 放進野雞肚子,加上新采的鮮蘑菇足足熬了一個多時辰。過後又用紗布過濾了一遍, 便用這野雞蘑菇湯做了碗雞絲面。
面上撒了撕成絲的野雞肉和切成丁狀的蘑菇,還有幾片鮮翠的青菜葉,看着就讓人垂涎三尺。
野雞肉韌而不柴,蘑菇鮮美無比, 面條煮的不軟不硬, 沈默第一次把一碗面吃得精光, 連湯都喝得一滴不剩。
林溪笑道:“這蘑菇是現采的才好吃, 明日我去林子裏采蘑菇的時候,你要不要也去?那邊風景特別好,空氣也好。”
難得來莊子一趟, 林溪就想讓沈默多出來走走, 呼吸一下外面新鮮的空氣。
這種事情,沈默向來是不會拒絕的,便應了聲好。
第二日, 林溪便帶着沈默出了莊子,往那片樹林而去。
晨曦的空氣清新中帶點微涼, 放眼望去, 只見初升的太陽透過西邊的林子照過來, 落了一地的斑駁光影。
林溪由來就有幾分輕松, 步伐也輕快起來。沈默感受到她愉快的心情, 嘴角不由也揚了起來。
從莊子裏到那片樹林, 需要經過幾戶農家的門口。
當林溪一行人走到其中一家時, 就聽裏面傳來一陣打罵聲。
“你個有爹生沒娘養的小雜種,誰給你的膽子到我家來偷吃的,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林溪就聽院子裏傳來一陣雞飛狗跳,接着一個小小的身影飛快的竄了出來。
只是他跑的太快,沒提防腳下,被路邊的一塊石子絆了一跤,剛好跌到了沈默跟前。
林溪這時才看清那小人是昨天剛見過的那個叫石頭的野孩子,不待她出聲,就見沈默已經把石頭扶了起來。
這時就見一個膀大腰粗的婦人一邊罵罵咧咧一邊追了出來,只是在見到林溪一行人時,想到莊子裏最近來了幾個貴客的傳聞,那腳步就慢了下來,臉上也帶了些畏懼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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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溪開口道:“丁香,給這位大嫂一塊碎銀子。”她剛才聽這婦人罵石頭偷吃東西,想來是石頭偷了她家的糧食吃。
丁香就取出随身的荷包,從裏面拿了塊碎銀遞過去。
那婦人方才讪讪接了。
林溪道:“這塊碎銀子應該夠買被偷吃的東西了吧?”
“夠了,夠了。”婦人忙道。
等那婦人走後,林溪朝石頭的方向看去,這才發現沈默的神色有些不對。
沈默盯着石頭看了好幾眼,越看越覺得他與逝去的大哥有七成相似,雖然天底下相貌相似的人多了去了,可他總覺得眼前這孩子給他一種很親切的感覺。
他不由溫聲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石頭平素被人嫌棄慣了,眼睛裏露出警惕與害怕的神色,不僅沒回答他的話,反而想往後退。
沈默眼疾手快的拉住了他,可是卻在無意中扯了一下他的衣領,露出了他戴在胸前的一塊不大的木墜。
那穿木墜的繩子髒的已經辨不清顏色,木墜看上去也是普普通通。
可是沈默的眼睛卻一下子亮了起來,他拿起那木墜仔細看了一眼,只見木墜的正面刻着一個小篆體的“廷”字,背面卻雕着流雲紋。
那一刻,沈默沒能忍住心中的喜悅,一下子就把石頭抱在了懷裏。
林溪甚少見到他這樣喜形于色的樣子,帶着驚訝問道:“這孩子你認識?”
沈默抱着石頭,把他懷中的木墜遞給林溪,“你聞聞這木墜?”
那木墜表面已經污得成了深黑色,可是一放到鼻邊,就能聞見一股淡淡的芳香。
“這是迦南香。”沈默不等林溪問他,就道,“祖母五十大壽時,我爹從任上送來了一塊迦南香,後來祖母找人做了只手串,剩下的木料做了三只木墜,大哥、我和梓馨一人一個。”
“這木墜是你大哥的,那這孩子?”林溪馬上就猜到了什麽,怪不得她第一次見到石頭時,覺得他有些面善,現在想想,他與沈老太太有幾分相似,再想到李媽媽說的,沈大少爺長得有幾分像沈老太太,那麽這孩子十有八九是沈大少爺留下來的孩子。
沈默看向石頭,“我也沒想到,原來我大哥還有個孩子。”
石頭被他緊緊的抱着,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眼睛看看沈默,看看林溪,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馬氏被人從家裏叫來時,石頭已經由丫鬟們服侍着洗了個澡,不過因為沒有合适的衣裳穿,所以披了件沈默的袍子,正在吃一碗蛋羹。
馬氏看見石頭坐在房裏,心裏就是一驚,再看到他披着一件鴉青色的緞袍,小心翼翼的吃着碗裏的蛋羹,臉上不由閃過一絲詫異和意外。
林溪坐在一旁用手帕擦了擦石頭嘴角的蛋羹,“我記得你家有兩個與石頭相差不大的孩子,不知道還有沒有兩身多餘的衣裳。”
馬氏道:“有,我家二孫子跟他一般年紀,上個月,他娘才給他做了兩身衣裳。”
林溪道:“那就好。你回去以後把衣裳拿過來,晚間你叫姚管事過來一趟,我們有要事找他商量。”
馬氏忙應了一聲,雖然不知道石頭走了什麽運,可是回去以後就把二孫子還沒來及穿的兩身新衣裳送了過來。傍晚天黑,姚管事回家時,馬氏就把林溪的話傳給了姚管事。
姚管事聽說是要事,擦了把臉,連飯都沒吃,就去了莊子裏。
沒多會兒,姚管事就又從莊子裏出來,去了住在村口的木家。
木老漢過來時,林溪和沈默已經吃了晚飯,正在與石頭說話。
木老漢給兩人請過安,擡頭就見自家外孫被人抱在懷裏,正在玩瓶裏插着的一枝荷花。
他當即就想要斥責,可是想起這是什麽地方,只好狠狠的瞪了石頭一眼。
石頭最怕的就是他這個姥爺,當即就要從沈默懷裏掙紮着下來。沈默輕輕按住了他,“不怕,有二叔在,別人不敢難為你。”
二叔二字落在耳邊,驚得木老漢半天說不出話來,過後更是忘了尊卑,直接說道,“你說什麽,什麽二叔?”
沈默卻沒有馬上回答他,而是看了林溪一眼,林溪明白他的意思,把石頭抱過去,帶着他出去了。
沈默方才取出石頭一直戴在身上的那塊木墜,“這木墜是誰留給石頭的?”
木老漢早在他說那句二叔時,已經猜到了他是石頭關系匪淺,看見那枚木墜,更是明白了什麽,悶悶道:“還能是誰,是我女兒木槿留下來的。”
木家原來并不在這個莊子,是從西邊的一個莊子裏搬過來的,木家世代都為佃戶,雖然清貧,可是名聲在十裏八鄉還不錯,是有名的種地好手。
可是沒想到生了個女兒卻一直想要攀高枝。
有天莊子的少主人因為春獵誤了回城的時間,就過來暫住一晚。
莊子裏的管事媳婦怕招待不周,特意叫了幾個人過來幫忙,其中就有木槿的娘。木槿去找她娘的時候,一眼就相中了華服在身的少主人,過後更是悄悄打聽了少主人歇息的房間,晚上偷偷溜到了他的房間裏。
可是第二天一大早少主人就帶着客人走了,好似根本沒發生過這等事似的。
木槿醒來的時候,枕邊只多了這麽一個木墜。木槿得了這個木墜還挺高興,以為少主人是給自己留了個信物,遲早會接她回城裏。可是沒想到等來等去,沒等到人來接自己,反而發現自己有了身孕。
木老漢得知此事大怒,可是又不能不管女兒,只好大着膽子去城裏找主人家讨個說法,可是那少主人死不承認那孩子是自己的,還說從未見過木槿,就是見過,也看不上一個鄉下丫頭。
木老漢氣得半死,回來以後把女兒大罵一頓,可是事已至此,也只好等木槿先把孩子生下來再說。
哪知木槿生孩子的時候遇到難産,生了兩天兩夜才把孩子生下來,可是她自己卻因出血過多而死。
木槿再怎麽說也是自己的女兒,木老漢雖然恨她丢了祖祖輩輩的臉,可是內心還是心疼這個女兒的。如今因為一個野種,讓自己的女兒難産而亡,木老漢自然不待見這個孩子。依着他的意思,原本是把這孩子丢掉的,可是木大娘卻死活不肯答應,這才把這孩子留了下來。
沈默聽完木老漢的話,大致猜到了當年的事實,不是管事媳婦故意說錯了房間,就是那莊子的少主人把最好的房間留給了客人住。
而那個客人多半便是大哥,大哥在世的時候每年都要跟人出去春獵,一時錯過時間,随着同伴住在莊子裏也有可能。
而在四五年前,正是他與大嫂定親的時候,所以他才會只留了一個木墜,而沒有想過把人接回府裏。
可能他怎麽也沒有想到,木槿會懷上他的孩子,最後還落了個難産而亡的下場,致使石頭在外流落這麽久。
“當年的事,過去了就過去了。但是石頭卻是我沈家的血脈,我是一定要把他帶回去的。”沈默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就看向木老漢。
木老漢的心情很複雜,他恨女兒丢臉,把他祖祖輩輩的臉都丢盡了,恨女兒貪慕虛榮,最後落了個那樣的下場。
可是當石頭的家裏人找來時,他又想替女兒讨個說法。
“石頭你們要帶走就帶走,可是木槿呢?”木老漢紅着眼睛道,“她的墳至今還在野地裏,将來連個燒香的人都沒有。”
沈默明白木老漢的意思,他抿唇道:“我知道你想為你女兒讨個說法,可是我大哥已經不在了。”
“不過我答應你,一定會替你給木槿讨個名分。不管怎麽說,她終究是石頭的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