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丁香拿起小銀剪剪去燭花,桂香把一杯濃茶遞到林溪跟前。
林溪推開面前的賬本, 先打了個哈欠, 方才端起濃茶喝了一口, “你們兩個先去睡吧, 再給我沏壺濃茶就行。”
沈老太太交給她的賬本和造冊足有七八本之多, 全是歷年的舊賬和庫房登記的各色物品。
林溪看了一晚上, 總算理清了一點思路,按着她的習慣, 自然要趁熱打鐵, 熬夜把這些東西全都看完。
丁香和桂香卻沒退下,“二奶奶不睡, 我們怎好去睡?”
林溪卻沒有要人陪着熬夜的習慣,揮揮手道:“你們還是去睡吧,左右你們留下來也幫不了什麽忙,我把這本看完就去睡了。”
她催促再三,兩個丫鬟給她沏了壺茶,又換了根蠟燭, 打點好一切後方才走了。
林溪喝了兩杯濃茶, 拿出原來熬夜看書的精神,繼續去啃那些枯燥的賬本和造冊。
等她把最後一本造冊看完,已是子時時分。
林溪打着哈欠上了床,一覺睡到了第二天辰時正才醒來。
雖然昨晚睡得遲了一些, 可是她這句身體已經被改造得差不多了, 并沒有一點不适, 和之前一樣神清氣爽。
丫鬟們把早飯呈上來,林溪掃了一眼就發現今日的早飯異常豐盛,不用想,這肯定是廚房知道她接手了管家權,所以送來了額外的孝敬。
林溪昨晚已經理清了思路,對于廚房的這點孝敬,只當沒發現,一個人吃完了早飯。
飯後,林溪便命人去請李媽媽,沈默知道沈老太太要她管家後,曾經向她推薦過李媽媽,說她跟着自己的母親幫着沈大太太管過家,應該可以幫得上她的忙。
李媽媽還沒來,廊下就有小丫鬟們禀告說管事媳婦們來了。
林溪有意要晾一晾她們,只說知道了。
Advertisement
半柱香後,李媽媽便趕到了遠香堂。
林溪照常讓人給李媽媽搬來一只小杌子,“媽媽應該聽說了吧,祖母讓我管幾天家。可我初來乍到,還不認識底下的管事媳婦,她們個人的脾氣性情我也不清楚,還請媽媽跟我說一說。”
李媽媽也不推辭:“剛才我過來的時候已經看到她們了,除掉管庫房綢緞的王興家的,其他都到了。其中那個穿秋香色綢衣,頭上戴金簪的是管廚房的劉福家的,她和唐媽媽都是老太太的陪嫁丫鬟,雖然不及唐媽媽在老太太面前有體面,可是老太太最信任她。”
接下來,李媽媽又提了一下其他幾個管事媳婦,把個人的脾性性情還有在府裏的根基人脈也都提了一下。
這時候已經過去一刻鐘時間,林溪覺得差不多了,便讓管事媳婦們進來。
為首打頭的便是穿綢衣戴金簪的劉福家的,林溪只看了一眼就移開了目光,把李媽媽剛才所提到的幾人都掃了一眼便讓她們幾人回事。
來之前,這些管事媳婦還以為二奶奶會敲打她們一番,沒想到她連話都沒問,直接叫她們回事。
劉福家的想了想,便第一個站出來道:“馬上就要到中秋節了,家宴的菜單還沒定下,還有要送去各家的月餅要做多少,做多少種,還請二奶奶定奪。”
中秋節的家宴可大可小,辦好了沒話說,辦不好,別人就要笑話她這個二奶奶連個家宴都辦不好了。
至于送去各家的月餅,也要細細費一番思量,做多了浪費,做少了不夠送人,也是個問題。
劉福家的這話一落下,其他管事媳婦都豎起耳朵聽二奶奶怎麽說。
出乎她們的意料,林溪表現的很淡定,一點沒被難住,“今年的中秋節家宴預備兩桌,每桌按着五十兩銀子的規格做,十道熱菜,八道涼菜,熱菜要六葷四素,涼菜要三素三葷。菜單拟好一下,再送來讓我過目。至于月餅,按着往年的舊例,去如意齋買上十包上等的月餅預備送人,府裏再預備三種,祖母愛吃什麽哪種餡料想必你們比我清楚,其他兩種餡料撿衆人愛吃的都做上一百斤。有剩的就分與下人,多剩多分,少剩少分。”
林溪昨晚上的功課不是白做的,尤其是廚房每年的采買支出,她更是着重看了一遍,為的就是因為廚房是油水之地,免不了底下人貪墨東西。
劉福家的聽到林溪這一番吩咐,心頭不由暗驚,但她面上不露分毫,恭敬的應下便告退了。
劉福家的本就是她們這些管事媳婦的領頭,眼看她回的事被二奶奶安排得妥妥當當,底下媳婦們便有了畏服之心,開始老老實實回事。
林溪按着舊例,比着原來的規矩,一分都不肯錯。
那些管事媳婦只覺得仍像是沈大太太管家一樣,原來提起的心也都慢慢放下。
好容易管事媳婦們回完事,一個個都退下去以後,林溪方才端起手邊的茶盞喝了幾口潤了潤喉,便問李媽媽:“之前媽媽說除了王興家的,管事媳婦們都在。那王興家的又是誰?”
李媽媽親眼看着林溪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堆事理完,比二太太當初剛管家時可要好得多,由來就對她多了幾分敬服之意,聽到這句問話,忙道:“王興家的是桂媽媽的兒媳。”
“桂媽媽?”林溪不由問道,“跟府裏的桂姨可有什麽關系?”
桂姨上次跟着沈老太太等人去了白雲寺以後,又住到了那裏。雖然她人不在府裏,可是林溪想着她在沈老太太那邊的地位,終究不願意跟她對上。若桂媽媽是她的人,那就不好辦了。
李媽媽道:“桂媽媽是老太太嫁過來以後提上來的貼身丫鬟,因她原來叫秋桂,所以嫁了人以後都喊她桂媽媽,和桂姨娘倒沒有什麽關系。”
“那桂媽媽現在在何處當差?”
李媽媽道:“桂媽媽已經榮養了。她除了是老太太的貼身丫鬟還是大老爺的奶娘,老太太賞了她賣身契後,她便在後街處買了個宅子。不過她雖不在府裏,可是老太太一樣器重她,特地把她兒子安排在了采買處,把她兒媳安排在了庫房專管绫羅綢緞。”
八月初的太陽雖不及七月那般烈日當頭,可是正午的陽光照在身上,還是有些熱意。不過相比外面的炎熱,高大的庫房裏面卻涼爽得很。
王興家的手裏一邊揮着扇子,一邊喝着涼茶。
她手底下的孫婆子道:“我按您的吩咐去了遠香堂,說您身上不大舒服,二奶奶只說知道了。”
王興家的輕哼一聲,“這叫給她個下馬威,別以為老太太讓她管家,這府裏就是她說了算。大太太又不是犯了什麽大錯,等過幾個月,這府裏還是老太太和大太太說了算。”
孫婆子就笑着說是。
一旁的吳婆子卻道:“她怎麽說也是二奶奶,這麽做,會不會太過分了些?”
王興家的就呸了一聲,“你怕她,我可不怕。你別想着這府裏只剩了二少爺一個少爺,就想撿高枝飛去,做你的春秋大美夢去!”
“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覺得她怎麽說也是這府裏的主子。”
“哼,若不是大少爺死的早,大奶奶成了寡婦,要不然她算什麽?”
“可是府裏現在就只剩了二少爺這麽一個少爺,大房雖有了孫少爺,可是等到孫少爺長成至少也得十幾年功夫,老太太現在正是器重二房的時候,不然也不會叫二奶奶管家......”
“那又怎樣,別說大房還有大太太和大奶奶,就是二少爺那弱不禁風的樣子也不由得讓人打鼓,我看将來別說中舉人中進士,只怕活到二十都成問題。就算真讓他僥幸中了進士,到時他做了官派了外放,與你我更不相幹了。與其你這時擔憂會不會得罪了二奶奶,還不如把心放在肚子裏,好好跟着我辦差事。”
王興家的這一番話落下,庫房外忽然傳來一道聲音,“我倒不知,原來沈府還有背地議論主子的規矩?”
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林溪原本就要殺雞儆猴,好震懾一下底下的那些管事媳婦,王興家的托病不肯去遠香堂報到,正好給她提供了機會,為此林溪特地帶了幾個粗使婆子過來。沒想到一過來,恰巧就聽到了王興家的這番話。
本來她是想小懲大誡的,可是想到剛才聽到的那番話,什麽活不過二十,竟敢這麽咒沈默,林溪的心裏頓時升起了一股怒火。
房內的三人聽到聲音,心頭都是一跳,等到出來以後看清來人是誰,三人的臉色都是一變。
王興家的一改方才的傲慢自大,讪讪笑道:“這麽熱的天,二奶奶怎麽親自來了?”
林溪站在庫房外的陰涼裏,目光也帶了一絲涼意,“你們連二少爺也不放在眼裏,遑論我這個剛進門的二奶奶,說不得,我只好親自來了。”
王興家的就知道剛才所說的話讓二奶奶聽見了,她只得一咬牙,給了自己一巴掌,“叫你亂說話,叫你議論主子。”
林溪等她裝模作樣打了自己五六個耳光,方道,“我來也沒有別的事,西爽閣的窗紗和簾子都舊了,就想來庫房要點窗紗和緞子。”
王興家的仗着婆婆在老太太跟前有幾分體面,一向不把二房放在眼裏,如今見自己輕輕打了幾個耳光,二奶奶就有作罷的意思,忙道:“我這就讓人去尋。”
林溪便道:“先別急着走,聽我把話說完不遲。窗紗我只要舊年二老爺從任上送回來的蟬翼紗,我記得除去前幾年老太太用這蟬翼紗做了幾個帳子,還剩了有七匹,都找出來,餘下的做幾個帳子,也省得放在庫裏白白黴壞了。”
霁月比丁香和桂香都機靈,看林溪有點要找茬的架勢,便從庫房裏搬來了個繡墩。
林溪給了霁月一個滿意的眼神,款款坐下繼續道:“至于那做簾子的緞子,我要兩樣,一樣是前年老太太過生辰時曾家送來的十二匹蔥白花緞,一樣是大前年趙家送來的十匹月素綢。這兩樣東西,我記得分毫未曾動過,除掉做簾子外,拿來給丫鬟們做衣裳也不錯,也省得放在庫裏被老鼠啃了。”
她說一句,王興家的心就沉一分,不知道她為何對庫裏的東西知道得這麽清楚,可是偏偏她說的這三樣東西,有兩樣,她都偷偷拿了幾匹出去賣錢。
因此等林溪說完,她就陪笑道:“這幾樣東西收在最裏面,恐怕一時拿不出來。”
林溪就拿眼掃了王興家的一眼,王興家的心就一突,只覺二奶奶那雙好看的眼睛似是摻了兩把利劍似的,目光寒涼無比,像是把她看透了似的。
過了一會兒,才聽林溪又道:“既然這幾樣東西收在最裏面,那就換幾樣,我記得庫子裏适合做窗紗和簾子的布匹還不少,比如那二十匹玉色無紋紗绫,三十二匹織金孔雀青緞,十二匹白無紋紗绫,這幾樣東西總該有吧!”
林溪說到這裏,站起身慢慢走到王興家的跟前,“反正你這位管事奶奶,我也指使不動。不如我自己動手。”說着就讓人去庫裏取東西。
王興家的冷汗不由得流了下來,林溪所說的這幾樣,她多多少少都做過手腳,本來想着過後以污損報上去的,沈老太太和沈大太太管家時都不會真的看那污損的布匹,所以王興家的膽子越來越大,私下侵吞的綢緞越來越多。
誰料今日二奶奶會親自前來,又帶了這麽些人手,她有心阻止,可是先被兩個人高馬大的婆子絆住,而那吳婆子和孫婆子看到這番陣仗,吓得腳都軟了,一個個都縮在原地不動。
半刻多鐘功夫,底下人就把庫裏的绫羅綢緞清點完畢。不僅林溪提到的那幾樣綢緞數目不對,還有十幾樣绫羅綢緞的數目不對。
王興家的正在抹冷汗,就聽二奶奶喝道,“來人,拿板子。”
林溪帶來的幾個婆子,都是在遠香堂做粗使活計的人,不僅聽話,力氣也大。
這裏林溪一聲令下,幾個婆子堵嘴的堵嘴,按手腳的按手腳,打板子的打板子。
林溪聽着板子落到王興家身上的聲音,冷冷道:“庫房一共有三十六種绫羅綢緞,有一多半出現了問題。就算不是你監守自盜,污損這麽多東西,治你個監管不力也沒冤枉了你。”
幾板子下去,王興家的身上頓時見了血,她想哭天搶地的說自己沒有監守自盜,可是苦于嘴被堵着,只好發出嗚嗚嗚的聲音。
林溪無動于衷,冷眼看着她,“給我狠狠的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