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林溪原來去莊子的時候, 已經體會過了坐馬車的颠簸和無聊。
這次去府城,她事先特地命人準備了松軟的坐墊, 備了兩個裝滿幹果蜜餞的攢盒,當然還準備了兩本詩集打發時間。
路上, 沈默看桐城派的詩文,林溪便在旁一邊翻詩集一邊吃丁香剝好的松子。
也許是天氣有點炎熱, 也許是馬車上實在不是讀書的好地方, 也許是他手上的這本文集很不對他的胃口, 總之沈默勉強看了幾篇就看不下去了。
林溪看他放下書, 便把丁香剝好的松子遞過去, “來,吃點松子補補腦。你這些日子太用功了,難得出來一次,還不休息休息。”
沈默的目光便落在她手邊的書上。
林溪道:“這怎麽能一樣, 我看詩集純是為打發時間而已。”
沈默沒說話,從她手中拈起一粒松子放進嘴中。
一把松子吃完, 也已到了午時。
一行人随便吃了點幹糧,停下休息了一個多時辰, 便繼續趕路,終于趕在天黑之前進到了一個小鎮。
鎮上只有一家客棧, 林溪索性花高價包了整家客棧。
客棧的夥計看他們出手大方,态度殷勤得很, 不等林溪派人吩咐, 就備好了洗澡水。
林溪吃晚飯的時候, 看院子裏擺了好幾盆茉莉花,征得店家的同意後,便摘了點茉莉花,洗澡的時候便把那些茉莉花扔進了熱水裏,好好的洗了一個熱水澡。
洗完澡出來,沈默正半靠在床頭看書,燭光照在他臉上,讓他整個人都籠罩在一種淡黃色的光暈裏。
林溪看到這幅畫面,心裏由來就多了一點說不清楚的滋味,慢慢走過去,坐在他身邊,只看着他不說話。
沈默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尤其是從她身上飄來的那股茉莉清香混着剛剛沐浴過後的濕氣,一下子就把他的心神擾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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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只好把書放下。
林溪倒是很自覺的說道:“是不是打擾你看書了,沒事你看你的,我看我的。”
這些日子沈默忙着讀書,她忙着茶鋪的事,兩人已經有一段時間沒這麽靜靜的坐在一起了。
沈默知道有她在,自己是不能好好看書了,索性攬過她道:“不看了,有你在我還看什麽?”
林溪不由笑道:“我不是有意要打擾你的,就是想多看你兩眼。”
她說着話,捧起沈默的臉,在上面戳了兩下。
沈默還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麽,要是任她撩撥下去,最後受罪的還是他。
他便抓住她的手,溫聲道:“別鬧了,睡吧,明日還要早起呢!”
林溪正在興頭上,只當沒聽見他這話,又戳了他幾下,末了還親了下他的嘴角。
林溪撩完,就聽沈默深深的吸了口氣,她一擡頭,就對上了對方的目光,出于本能,她終于後知後覺的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她便想往後退,哪知卻被沈默抓住了她的肩頭,林溪不由讪讪笑道:“明日還要早起呢!”
沈默定定看着她不語,林溪平日撩撥他的時候挺起勁,可是當對方真的有所反應後,她又慫了。
她一邊懊悔剛才撩撥對方,一邊又戰戰兢兢覺得這應該不是最好的時機吧!
當林溪把房間隔音效果的問題都考慮到以後,沈默抓着她的肩頭忽然松了,林溪如臨大赦,這次再不敢多說什麽,多做什麽,老老實實的鑽進了被窩。
沈默輕輕笑了笑,林溪低估了他的自制力,不過這樣吓吓她也好,免得她這樣經常撩了就跑。
過後兩天,林溪被吓得果真老實了許多。
等到達府城以後,方忠便帶着他們去了那家牙行,一如他所料,林溪對那宅子非常中意,尤其是距離貢院比較近這點尤為滿意,看過以後便問沈默的意見。
沈默也覺得這宅子不錯,于是林溪便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銀票,最後花兩千三百兩銀子把宅子買了下來。
宅子雖然落成不久,可是已經空置了半年多的時間,一番打掃除塵,就忙活了半日。
林溪在裏面看着底下人打掃內宅第二進的五間正房,沈默則去了前院後面的東廂房看書。
只是還沒看到兩行,方忠就進來禀告說有客來訪。
沈默放下手中的書道:“可問清來人是誰?”
方忠道:“二少爺不知道,原來這宅子曾經租給過三個公子。我看那幾個來客像是找那三位公子的。”
沈默來到前廳時,就見院子裏立了六七個人,為首一人二十來歲,穿着件淺米色鑲邊交領長袍,五官清秀俊雅,單單站在那裏,身上就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種高華的氣質來。
那二十來歲的青年原本正在看那湖石假山,聽到腳步聲轉過身來,眼前就是一亮,原本他覺得顧公子的容貌氣質已經是少有的出衆了,可是沒想到這位走過來的公子更是不在他之下,似乎還要更勝一籌。
青年正在兩相比較,就聽沈默道:“來者是客,要是不嫌棄的話,請進來喝杯茶吧!”
青年便回過神笑道:“那就叨擾了。”
一行人進得前廳,只有那青年坐在客首的位置上,其餘幾人皆是侍立身後,除去一老者距離那青年比較近之外,餘者都在五步之外。
沈默只掃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吩咐方忠下去倒茶。
青年等方忠去後便笑道:“之前我在這裏會過一位姓顧的朋友,當時我有點急事,便沒有赴他的約,如今我辦事回來想見他一面,卻被你這家仆告知他已經走了。我有點不甘心,便想來問問他的下落。”
沈默道:“這宅子是我們剛剛買下的,之前的确有幾位公子租過這宅子,不過我們來時他們已經走了。”
青年就失望的哦了一聲,“原來是這樣。”
沈默道:“若是公子真想知道那幾位公子的下落,不妨去牙行問問,牙行的主人或許會知道他們的下落。”
青年卻道:“還是算了。要是有緣日後自會相見。我也只是覺得那顧公子談吐不俗,想跟他交個朋友。如今他既然離開,說明緣分還沒到。”
沈默不由多看了他一眼,這青年氣質高華,看着像是出自高門大戶,可是沒想到性格卻如此豁達随和,他正要再說什麽,就聽門外一陣腳步聲響,原來是林溪親自端着托盤過來了。
沈默便上前去接托盤,“你怎麽來了?”
林溪笑道:“我聽方忠說有人找那三位顧公子,正好我認得他們,便過來了。”說完大大方方的和坐在客首的青年見了禮。
青年見過的大家閨秀不少,可是還從未見過像林溪這樣性子大方不拘禮節,渾身上下并無矯揉造作的女子。
他的目光落在林溪的婦人發髻上,“少夫人太客氣了,您認得那幾位顧公子?”
林溪淡淡笑道:“認得,他們顧家和我們林家是世交。如果我沒說錯的話,您要找的那位顧公子,是姓顧名文軒吧!”剛才若不是方忠找她要待客的茶盞,她還不知道有三位姓顧的公子來這裏租過房子。而聽方忠的形容,林溪馬上就猜到了那三位顧公子的身份。
雖然她對男主顧文軒唯恐避之不及,可是現在她已嫁人,只要她不主動招惹對方,對方也就不會想着傷害她。
所以林溪覺得還是盡可能的把對方當做普通人一樣對待,既然猜到了對方的身份,出于林家與顧家的關系,她才想着出來告知一二。
青年聽到林溪提及顧文軒的名字,點頭說道:“沒錯,看來少夫人果真認得他們,不知他們是哪裏人,府上又在何處?”
林溪道:“府上在哪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他們住在京城。”
住在京城,青年忽然笑了一下,沒想到那位顧公子竟然就在天子腳下。
“既然是這樣,那我就告辭了。叨擾府上這麽長時間,真是不好意思。”青年得到想要的答案,也不多留,便直接提出了告辭。
沈默親自把他送到門外,那青年走到一半忽然停住了腳步,“我看公子氣質文雅,應該是讀書人吧!”
沈默點點頭。
青年便問他:“身上可有功名?”
沈默不明白他為什麽問這個,但還是答道:“四年前僥幸考中了秀才,如今還未中舉。”
青年笑了笑:“我看公子年紀并不大,沒想到四年前就有了秀才的功名。”他本是随口一問,如今愛才之念一起,便道,“叨擾公子半天,還未請教公子姓名?”
沈默道:“在下姓沈,單名一個默字。”
青年問得沈默的名字,也并沒有多說,只是微微笑了笑,便帶着幾個随侍從容而去。
一直出了那宅子老遠,青年身後跟着的老者方才問道:“我觀公子似是對剛才那位沈公子頗為欣賞。”
青年微微笑道:“謙謙公子,溫潤如玉,确實不錯。”說完又道,“回頭你打聽一下,看委派到府城主持鄉試的是哪位內閣學士,若是這位沈公子真的有才,或可提拔一二。”
他年紀雖是不大,可是因為身處高位的原因,可以說是閱人無數,尤其是讀書人見得最多,對方的眼神清正溫和,确實可以當得起謙謙如玉這幾個字。想及朝中的那些争名奪利之徒,青年便動了惜才之念。
老者便道:“老奴知道了,等回到京城就辦這件事。至于那位顧公子,公子還要不要特地派人尋訪一下?”
青年沉吟道:“既然那位顧公子是住在京城,又參加了院試,以他的才華,未來入朝為官不在話下,既然遲早有見面的機會,又何必急于一時。”
老者忙應下,又道:“公子出來這麽些天,是不是也該回去了?”
青年道:“這個不急,難得出來一趟,自然要好好感受一下地方民情。”
沈默送完青年回來,林溪正坐在前廳的椅子上等他,看見他便迎上去問道:“他們走了?”
沈默點點頭,“走了。”
林溪道:“你覺不覺得這位來找顧公子的公子氣質很高貴?”
“那又怎樣?”沈默端起放涼的溫茶喝了一口。林溪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那位青年的态度雖非常随和,可是卻連林溪端上來的茶看都沒看一眼,更不用說端起來品嘗一口,那樣的小心謹慎,只有極少數人才會如此。
不過那青年的身份再高貴也與他無關,在自身沒有足夠的實力之前,這些人還是少接觸得很。
林溪只是出于好奇多問了幾句,畢竟能跟顧文軒扯上關系的,多半是書中的某個重要人物,她便努力回想了一下男主早期遇到的幾個貴人,可是卻都對不上號。
沈默喝完一杯茶,就見林溪還在那裏呆呆出神,他忍不住摸了摸對方的頭,“我聽方忠說,這府城有個叫胡半仙的人,算卦極準,你要不要去看看?”
林溪的注意力馬上就被轉移了過來,“真的算卦極準?”
沈默點點頭:“據說是這樣,你要真想去,明天讓方忠給你帶路,你再多帶些人。”
“那你呢?”
沈默道:“我還要讀書,就不陪你了。”
林溪知道他喜靜不喜動,一向不愛外出,聞言也就沒有勉強,一心想着找那胡半仙算一卦,看沈默這次有沒有可能考中舉人。
那胡半仙是府城中有名的一個算命先生,每天在城南的白馬寺擺攤,一日只算三卦。
林溪聽胡半仙每日只算三卦,生怕去晚了趕不上,又要在府城多耽擱一日,因此起了個大早,用完早飯就匆匆讓人套了馬車去往城南。
本來林溪以為自己去得夠早了,應該趕得上那第一卦,沒想到卻有人比她更早。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昨天登過她家門的那個青年。
那個青年見到她也很意外,笑着寒暄道:“少夫人也來算卦?”
林溪剛笑着點了點頭,胡半仙已開口向青年問道:“公子想算什麽?”
青年一向不怎麽信這算命一說,只是他與人約好了在白馬寺見面,幹等無聊,所以随便找了家算命攤打發時間而已。
如今聽算命先生問起,他便随口道:“算一下姻緣吧!”
胡半仙聽了久久未言,只是看着他的面相不語,過了好半天,他才道:“公子姻緣已定,又何必再問。反而我觀公子印堂微微發黑,過幾年當有牢獄之災。”
牢獄之災這幾個字一落下,饒是青年一向教養好,也忍不住微微變色,“先生許是看錯了吧!”
胡半仙緩緩搖頭,“公子既然不信,那我也不必多說。”
話雖如此,可他望向青年的目光卻透着一股悲憫之色。
青年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看到別人用這種神色打量自己,這讓他心裏由來就湧現出幾分不悅,不過教養使然,他還是把這幾分不悅壓了下去,“我不算了,卦金多少?”
胡半仙卻不等他掏出錢袋,就道,“這一卦我不收卦金。”不等青年說話,他已看向青年身後的林溪,“不知道這位少夫人想算什麽?”
林溪方才在旁聽得清清楚楚,倒有些不敢上前了,畢竟算命這種事,要是算出來好結果還行,可要是像那青年無端被人說有牢獄之災,還不如不算。
不過來都來了,林溪也就邁步上前道:“我想算一下夫君明年的鄉試能不能中舉?”
胡半仙等她近前,看清她的面相時卻是微微一怔,“少夫人的面相真是好生奇怪。”
今日也不知是什麽黃道吉日,第一個蔔卦的就是貴不可言的一位貴人,雖然這位貴人未來會有幾年坎坷,可是到最後還是會撥開雲霧見月明。而這位少夫人,雖然比不得第一位貴人貴不可言,但是面相卻奇怪得很,幾乎是他生平僅見。
那青年原本已經打算走了,聽到胡半仙這句話腳步便又頓了一下,看他接下來又說些什麽胡說八道的話。
林溪心裏也七上八下,她問的是沈默中舉的事,和她面相有什麽相幹?
胡半仙卻是望着她的面相道:“少夫人既有旺夫之相,又有宜男之相,夫君前程錦繡自是不必說,可是依着少夫人的面相,二十歲那年當有一大劫,只是既然應有一劫,那這陰德紋又作何解釋,既有陰德紋,便不該有大劫,何以這兩者會同時出現,真是好生奇怪!”
林溪不料這胡半仙倒真有幾分本事,原身二十歲那年不就是因為害的女主小産,然後被男主設計,最後落了個幽禁至死的結局嗎?
不過這話自然是不能說的,林溪只做不悅狀,“我問的是夫君,又不是我,你羅裏吧嗦說些什麽?”
胡半仙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麽搶白,不過他臉上倒是平靜的很,“少夫人不必動怒,貴郎君的前程已經有着落了。”他說完,很隐晦的用手做了個手勢。
林溪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就看見剛剛離去的青年的背影。
他這麽一指,聯想到他之前說的牢獄之災,林溪馬上就意會了過來,“你的意思是說......”
胡半仙卻沒繼續說下去,“天機不可洩露,少夫人你自己知道就好。”
林溪方才剛剛猜到了那青年的身份,還要再問,胡半仙卻不肯再說了,三卦已蔔完,可是今日他一卦卦金都沒要,直接收攤了。
路上,林溪把青年的一舉一動都回想了一下,連帶他身邊跟着的那幾個侍從也沒放過,最後終于确定,那青年不是別人,正是未來幾年會被廢的太子趙忱。
她昨天只想着顧文軒早前遇到的那幾個貴人,忘了趙忱此人經常去民間私訪,雖然書中寫到他微服出巡是登基以後,可是既然登基以後會微服出巡,那麽做太子期間去民間私訪也在情理之中。
反正林溪不記得有哪位皇子或是皇帝和他一樣微服出巡的時候,身邊只帶幾個侍衛,不講排場,也從不向地方攤派。
這麽一想,林溪越發确定那青年定是太子趙忱無疑。